一样的相貌,一样的穿着,一样的水雾缭绕,寒气逼人。 正如多年前的那个雪天。 在这个沉入深海的雪夜,从梦境中挣脱的神智混淆了时空,眼前的身影逐渐走近,和多年前的记忆重合在一起。 钟长诀走向门廊时,惊诧地看到门缓缓打开,一个影子走出灯光,走进纷扬的雪中。 今天事务比较多,他回来得晚了一些。内心有些惋惜,不知那人是否已从沉眠中惊醒,正靠在沙发上,独自望着屏幕。 他没想到祁染会走出来迎接他。 即使有屋檐挡着,风仍然把雪斜斜地吹到廊下,雪珠落在纤长的睫毛上,在门廊的灯下熠熠闪光。 钟长诀停住了脚步,不知为何,他想等他向他走来。 于是他走来了。 他走到他面前,睫毛上的雪化成细微的水滴,摇摇欲坠。 这情景太过美好,以至于过了两秒,钟长诀才意识到,对方只穿着单薄的睡衣。他脱下大衣,裹在对方肩上,握住那双冰冷的手。 “赶快进去,”他说,“冻坏了怎么办?” 面前的人没有说话,只是仰起头,静静地望着他。 他心内一颤,像是忽然坠入深渊,全身都有一种失重感。 那眼神。 从受不了那眼中的怜悯开始,他一直在思考,他到底想要祁染用怎样的眼神看他。这种欲望不可名状,模糊不清,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索求什么。 这一刻,他心底的渴望忽然有了具象。 就是这样,就是现在的目光。 如果那些“曾经沧海”“执子之手”的传说走入现实,也不过如此。 某种漫长的跋涉忽然抵达了终点。 他伸出手,捧住面前人的脸,吻了上去。
第33章 罪孽 祁染的嘴唇细腻而柔软。不同于冰冷的双手,他的脸颊温暖,红润,在雪中泛着淡淡的光泽。 钟长诀环住他的腰,低下头,加深了这个吻。 怀中人的口腔柔软、湿润,在扫过上颚时,会忽然短促地呼吸,舌头不自觉地压紧,急切地吸吮他。 这突如其来的湿软的舔舐,像电流滑过身体,让他感到一般酥麻。他下意识地收紧双臂,好像要把面前的人揉进身体里。 直到脖颈上的手虚弱地垂落下来,嘴唇脱离触碰,他才猛然回神。 怀中人大口呼吸着,迷离的眼睛泛着泪光,眼神像是在控诉,亦或是勾引:“痛。” 他松开手,抱歉地替对方收拢大衣,抵住初冬的寒意:“先进去。” 他隔着衣服搂住他,对方的身体靠在他身上,头歪到肩膀上,胳膊像蛇一样柔软地绕着他的躯干,紧贴着他。 他皱了皱眉,几乎是半抱着把人带进屋。门一关,就把人推到墙上,从头到脚仔细地审视着。“你今天是怎么了?” 对方不说话,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神几乎要把他的心揪出来。 他回想起刚才接吻时,唇齿间淡淡的干果味:“你喝酒了?” 对方似乎只听懂了这一句,点点头。他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脸颊、脖颈和手,除了脸上的两团红晕,其他地方都是冰凉的。 “洗个热水澡吧,别感冒了,”他从墙边退开,“之后我们再来谈谈刚刚的事。” 面前人又进入了毫无回应的状态,只是专注地看他。他拉着对方的手,坐到沙发上,那目光也一刻都未从他身上离开。 长久以来,他习惯了那一触即逝的、躲避的眼神,还未见过这样长久的注视,像是眼睛里燃着一团火。 对坐良久,他见祁染还未动作,只得提醒:“你不脱上衣吗?” 祁染眨了眨眼,迟疑地低下头,似乎已经失去与现实的连接,对于脱衣服和洗澡的关联也无法理解。良久,才抬起手,一颗颗解开扣子。 衬衣滑落下来,或许是动作过于缓慢,这一滑也显得有些涩情。 胸前的伤口已经愈合,其实没必要再贴防水敷料了。也许是酒精的作用,红晕从脖颈蔓延到胸口。 钟长诀的目光在凸起的疤痕上停留半晌,抬起手,轻轻地触碰它。 或许是因为这抚摸过于突然,或许有些痒,面前的人微微向后退了退,这毫厘的空隙让钟长诀恍然收回手,退到半路,对方却突然将那手一把攥住,拉回来,指引他去摸。 他顿时呼吸一滞,心脏仿佛成了野兽般的活物,在胸膛中四处冲撞,声如擂鼓。 他的手贴在对方的胸口,位置不对,无法探知对方的心跳,是否也如他一样狂乱。 “你这是干什么?”他问。 漂亮的眼睛呆呆地望着他,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过了很久,面前的人缓缓地露出一个微笑,附上那样一双眼睛,这笑容妩媚至极。 “你回来了,”他说,“我好想你。” 钟长诀顿了两秒,忽然反手握住那瘦削的胳膊,往前一拽。面前的人发出短暂的惊呼,顺着力道被他拉过来,坐到他腿上。冰凉的胳膊靠着他的胸膛,很快变得温热。 他低下头,覆上那双曼妙的唇瓣。怀里的人迟疑了一瞬,立刻热烈地缠了上来。两唇相吻,两体相嵌,那壮硕也就愈发坚硬、蓬勃。 他短暂地中断了这个吻,给了对方一时半刻喘息的机会。 “不要闭眼,”他说,“就这样看着我。” 祁染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意识刚刚回笼,剧烈的头痛和眩晕就迎面一击,他又闭上眼,缓了一会儿,再慢慢睁开。 他在自己的床上,四周陈设都与以往没什么区别,只是身边的床铺多了几条凌乱的褶皱。他盯着身旁的凹陷看了一会儿,猛地把脸埋进手里。 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 他们在沙发上纠缠了半日,他跨坐在他身上,把他的衬衫抓得一团糟。然后他抱他去床上,碍着他刚刚痊愈的伤口,第二次没有做完就草草结束。之后他们一起去洗澡,热气、酒精加上疲乏,大约清理到半途,他就昏睡过去。 大腿肌肉的酸胀,下部的疼痛,都让他无法欺骗自己这是梦境。 床边的荧幕闪烁着数字。现在是早上九点多了,钟长诀必定是去了基地,或是蓝港。 脑海中冒出人名的一刹那,电钻般的疼痛猛然放大。 他收紧手指,指尖陷进脸颊里。他搞砸了。 他曾经发过誓,决不会——也不愿——将现在的钟长诀与过去混淆,这是两个不同的人,他不会将其中一个的情感嫁接到另一个人身上。 过去两年,他一直做得很好。关于空军上将的报道,街头巷尾,铺天盖地,他从未有过把两人重合的瞬间。在他们相遇后,即使艰难,即使有几个恍惚的瞬间,总体上,他依然兑现了诺言。 直到昨天。 从那个吻开始,就是他主动投怀送抱的。一夜欢愉后,钟长诀会怎么看待他? 纷扰的思绪侵入大脑,占据了他对疼痛的注意力,让他食不知味。傍晚时,他甚至早早上楼,躲在房间里,连灯也不敢开,只为避开那个随时可能回家的人。 他靠在窗前,留神外面的动静。 车灯的光束从树干上滑过,那人回来了。 房间隔音太好,他只能拉开一条门缝,屏息细听。军靴的声音踏进门,接着是窸窣的衣料摩擦声。而后,脚步声渐入客厅,顿了顿,突然上了楼梯。 从他搬进来,钟长诀从未走过楼梯,更不曾造访二楼。台阶的响声像是敲在心上的重击,他慌忙把门关上。 敲门声响了。 “身体不舒服吗?” 祁染本想装睡,又怕对方真的进门查看情况。思忖片刻,还是转过身,打开门。 熟悉的面庞还是往日神情,可祁染的目光一碰上,就像被烧灼似的,立刻移开了。 “头痛,”他说,“想早点睡。” 他没看钟长诀的脸,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变化。那眼中的关切,在注视过他的脸色后,忽然变成了惊异与不解。 “你……” 在对方开口的同时,祁染说了声“晚安”,关上了门。 他靠在门上,门内外陷入了长长的寂静。许久,他听到轻微的脚步声,那人离开了。 接下来的两天,他如法炮制。尽管早上与对方一同醒来,他也等到车子离开之后才下楼,晚上则早早回房,避开所有相遇的机会。钟长诀的日程如此吃紧,很容易做到。 他知道他很快会动身去前线,之后也许几个月都无法见面。时间会处理这一切的。 他知道这是懦弱。懦弱也是一种手段。 直到第三天早晨,祁染从窗台边看到专车走远,才走到楼下,踏入餐厅。 然后直直地撞上钟长诀的目光。 钟长诀坐在餐桌旁,手边是一个手掌大小的盒子,眼神遥遥地落在祁染身上,向上的眼神,却莫名有种压迫感。 祁染撇开目光,微微侧着垂下头。 钟长诀似乎并不介意这种闪避:“在我去利瓦之前,你都不打算见我了?” “我还在休养,需要多休息,”祁染搬出了伤势,而后又疑惑,“您不去基地吗?” “我刚从丹弗山回来。” “您出差了?”昨晚出差,今早回来,这种工作强度,如果不是仿生人,祁染简直担心他要猝死。 钟长诀没有在意持续出现的、疏离的敬称:“有东西落在了那里。” “什么?” 钟长诀把盒子递给他,他打开,银色项链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他呆了一会儿,才伸手慢慢地捏住链条,拿了起来。吊坠下方,黑色的不规则金属片沉重得不合逻辑。 “你是怎么……” “上次在医院,看到你没带项链,”钟长诀简单解释道,“我托人找了,它没什么具体形状,很难跟别人说清楚,昨天我去警署找了找。链子断了,我重新配了一条。” 金属片摇晃着。它猝不及防地消失,又这样突然出现,命运是一个巨大的回旋镖,祁染感到整个身体都被撞退了两步。 “它是弹片吧,”钟长诀问,“你在凌河岸边捡到的?” 凌河之战留下了很多遗迹,荒草里随处可见崩裂的炸弹。原主的弟弟死于凌河,即便钟长诀认为祁染的身份是假的,也会推断,这与他实际的亲人有关。凌河战死的亡魂实在太多了。 若是祭拜亲人时所得,纪念意义无需赘言。 “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不让我帮忙?”钟长诀说,“如果真的找不到了,你那么珍惜它……” 祁染低下头,握紧拳头,金属片的边缘刺进手心。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回应,这巨大的错乱、轮回,这无法言说的过去。 他只觉得心痛。心痛对方是如此珍视他所珍视之物,却对真相一无所知。
94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