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启动,沿着车道开了一会儿,忽然右转。祁染还在愣神,没防备这个大转弯,身子往旁边倒,险些从座位上滑下去。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只大手揽住他的腰,把他搂了过来。 他的背撞上坚实的胸肌,耳畔传来呼吸声,一瞬间让他想起昨夜同样的姿势。 祁染下意识地用胳膊肘往后一顶,平常人受这一击是很痛的,钟长诀却没什么反应,只是顺势松开了手。 祁染在位置上坐正了,热气涌上脸,在两腮熏红之前,他打开终端,调到新闻频道,点开最上面的采访回放。 新闻果然有效,台标一出,他的心跳迅速回归正常。 这是莫历议员在早间新闻接受的采访。她曾经打破了年龄记录,三十出头就进入了议会大厦,今年不过比钟长诀大五岁,已经是众合党的党魁。她有一张古东元人的鹅蛋脸,一双眼角上扬、英气逼人的眼睛,素来以咄咄逼人的进攻性格著称,在选举辩论和访谈里,常常把对手激得火冒三丈,暴跳如雷。 视频里,金发碧眼的主持人提问:“在昨天的演讲中,你对《战时紧急法案》提出了许多批评,你似乎很反对这个法案?” “是,”她说,“它是对民主传统、个人自由、经济公正的背叛。” 主持人似乎乐见这样直接的方式:“能详细说明一下它的问题吗?” “优先军事重工业,必然牵扯到能源的重新分配,这不但会影响工业生产,民生也会受到极大影响。冬季即将来临,对于住在北方地区的家庭来说,取暖不仅是生活质量问题,也是生命安全问题。同样的,发电厂能源不足,可能导致电力间歇性中断。我还没有提到对农业和粮食生产的影响……” 主持人在她暂时停下的间隙,发起了反问:“对于能源和资源分配,法案提到过,将优先保障关键民生领域,并会在战时确保农业、医疗的基本需求得到满足。” “基本需求,也就是说,能保证最基础的粮食供应,但生活物资的上涨,是无法避免的,”莫历说,“而且,法案赋予政府征用私人财产的权利,这不仅包括你的工厂、你的设备,还包括你每天使用的交通工具,甚至是你家中的物资。” “法案中提到,任何征用行为都会有严格的审查程序,补偿金额将根据市场价值评估,并由独立的第三方审核。” “理论上是,但现实中,政府的审查程序会不会作假?第三方审核机构是不是真的中立?即使能补偿损失的物资和设备,对于那些只能维持收支平衡的小企业,生产中断的影响远远超过金钱补偿。” “不过,”主持人说,“在前线装备告急、克尼亚东防军随时会反扑的情况下,这种暂时的牺牲似乎是必要的。” “我不觉得这是暂时的。” 主持人顿了一下,这部分并没有在预访的提纲里出现。 “这才是法案最可怕的地方——政府迈出了权利扩张的第一步。我们不能天真地认为这些紧急措施在战后会自动解除。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一旦政府获得了某种权力,它决不会轻易放弃。”此时,莫历突然转过头,直直地盯着镜头,锐利的眼神似乎要刺穿屏幕。 “我们正在见证历史,这不是联邦走向胜利、一雪前耻、跻身霸权国家的历史,这是用战争的手段、国家的名义、民族的借口,一步步走向独裁的历史。” 采访到这里就结束了,祁染盯着屏幕,觉得背上汗毛直竖。这很像听完联首演讲的感觉,只是联首更注重气魄和情绪,像一团烈火,烧得人热血沸腾,即使知道是飞蛾扑火,也想跟着跃入其中,而党魁更注重逻辑,像阴冷的剑,刺穿你最深处的恐惧。 “她很厉害。”钟长诀说。 祁染这才意识到身旁人也一直在看。他没有开口,脑中仍在萦绕议员的最后一句话。 浪潮即将到来,更重要的是,他们在浪潮里,会处于怎样的位置?
第24章 发酵 针对莫历议员对《战时紧急法案》的批评,联首作出了回应。 “独裁指控纯属无稽之谈。法案明确设立了限制权力的措施,如果党魁认定执行不够公开公正,可以提出修正案,或由在野党指定第三方机构。” 同时,联首重申:“我们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在克尼亚民粹主义抬头,国际关系动荡的时刻,确保前线士兵的装备和后勤供应,是为了所有国民的安全。没有生命保障,就谈不上民生福祉。” 联首还表示:“法案出台后,短期可能会经历阵痛,但长期看来,有望推动产业结构由传统轻工业、制造业转向高附加值、高技术含量的重工业。政府计划在未来三年内投入500亿克朗,用于核心设备的研发和技术升级,预计将直接或间接创造超过20万个新的就业机会。重工业振兴能强化产业链的垂直整合和协同效应,确保战后经济的可持续增长,和长周期稳定。” 最后,联首指出:“反对声浪很多来自大型企业和富裕阶层。他们为产业调整暴跳如雷,因为这会影响他们的股份和分红。他们享受了国家发展带来的好处,但在国家面临危机时,却不愿意贡献出他们的一部分资源和财富。这是极度的自我中心主义。” ——SUN记者江印白报道。 莫历的采访发布后,法案一度成为众矢之的,又因联首的发言,陷入八方辩论的局面。 然而,舆情发酵的风,似乎穿不透指挥官宅邸的墙壁,钟长诀的日程仍然照旧。 在同一个时间醒来,同一个时间下楼,在餐桌旁看到同一个身影。 对方递给他同样的咖啡。 不同的是,如果他接过来时,擦到纤长光滑的手指。对方会迅速缩回去,好像他的触碰比咖啡更灼热。 他望向泛着香气的杯子,若有所思。 他想起那一夜,完全的黑暗中,他的手滑过汗涔涔的皮肤,留下黏湿的印记。那忽急忽缓的气息,身体的震颤,清晰地沿着手掌传上来。 他对人与人的接触不感兴趣。他知道下属在舞会、酒吧,寻找不同形式的艳遇。在濒死的阴影下,放开桎梏,寻求慰藉与刺激,是人的本性。 但他对此嗤之以鼻。春宵一度后,现实困境依然存在,获得短暂的快乐,又有何用处? 然而,在那一夜,他忽然有些理解他们。 也许人人都有种隐秘的渴求,想要占有某个人,从身到心,彻彻底底。这欲念像巨兽一样吞噬着神智,只有通过肉体挤压、交融,才能得到短暂释放。 也许,他与常人一样,有这个欲念,但它始终在记忆的牢笼中沉眠。 昨晚,它忽然被唤醒了。 一旦醒来,它总是潜伏在意识的角落,窥伺着,试探着。 这几天,总会冒出一些时刻,让他触碰到他。走过门厅时的擦肩,走路时衣摆的剐蹭,掸去落灰时的轻拂。 这种契机越来越多,仿佛那头巨兽越来越躁动不安。 他一向不喜欢无来由的侵扰,更何况祁染——那侵扰的来源,他根本看不清。 带着隐隐的焦躁,他结束一天的事务,比平时更早回了宅邸。进门前,他看了眼表,晚间新闻即将开始。走进客厅,祁染果然守在沙发上。 他走到祁染身旁坐下,对方以微不可见的幅度,往后缩了缩。 他皱起眉,那晚之后,他一靠近,祁染就宛如惊弓之鸟。 对方似乎不想和他对话,打开终端,浏览起网页来。他瞟了一眼,是在搜集法案的反响。 不知怎么,他想这里多待一会儿,于是拾起沙发上时常长出来的书,眼睛在书页上,余光却注意着身边人。 静谧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忽然,祁染翘起了嘴角。笑起来时,那张脸确是媚眼如丝,明艳照人。 钟长诀难得看到他露出笑容,不自觉看住了:“什么事这么高兴?” 奇怪的是,祁染一听这提问,立刻收敛了笑意,转为尴尬:“没什么。”还欲盖弥彰地关掉终端:“我上楼了。” 在祁染起身前,钟长诀迅速行动。他身高臂长,一探身就握住了祁染的终端,祁染惊了一下,按住不给。他干脆握住胳膊,连人一起抢了过来,圈在怀里。 祁染一瞬间僵住了,像雕塑一般,停止了挣扎。 钟长诀把他的手臂拽到身前,打开终端:“跑什么?这么心虚?” 屏幕停在虹鸟联盟的主页,上面是联盟人士对法案的评价。 有个城市景观设计师认为,首都在规划的时候,用来设立伟人雕像的场地太多了,导致现在还有空位。因此他建议,可以在这些地方放一些反面教材,比如想出《战时临时法案》的聪明人。 钟长诀挑了挑眉,继续往下翻。 另一个人写了一则谜语:一架载着贝肯、伦道夫和钟长诀的飞机坠毁了,谁能得救? 答案:联邦人民。 钟长诀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冷冷地看着他:“我记得某人发过誓,永远站在我这边。” “我……”祁染努力不去想在他怀里的事实,“我没看到下面那个……他们还挺有幽默感的……” 钟长诀淡淡地说:“是吗?” 他这语气里有些东西,让祁染不敢说话了,只是垂着眼。 他望着怀里的人。在极近的距离下,美丽也被无限放大了。他慢慢地低下头去,鼻尖几乎相触。 祁染浑身紧绷起来,极力往后仰,忽然失去平衡,倒在沙发上。钟长诀的手放在他的腰上,顺势被他带下来,压在他身上。 祁染的神色可称得上恐慌了。前两天刚演过,又要来一场?而且在处处监控的宅邸里,哪能作假? “将军,”祁染攥紧沙发背,“你想干什么?” 钟长诀端详着他的表情:“你觉得呢?” “我……”祁染的目光搜寻着,试图找到脱逃的缝隙,“我有点不舒服,你先放开……” 钟长诀继续往下压,沙发上的人瞬间止住了呼吸。 他在只差毫厘时停住:“这么害怕?” 祁染深吸一口气:“如果我说是呢?” 钟长诀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放开,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忽然,不知谁按到了某个按键,屏幕亮起,SUN的台标在余光中闪烁。 晚间新闻开始了。 “能让我看新闻吗,将军?”祁染说,“了解时事对我很重要。” 钟长诀盯着他几秒,最终退后,让他坐了起来。 房间的时间恢复了流动,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响起。 第一条新闻是:在首都广场,数百名和平主义者举行了一场未经批准的游行示威。警方多次警告,示威者拒不解散,并开始采取暴力手段。部分极端分子向政府大楼投掷燃烧瓶,导致多名执勤警察和无辜路人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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