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护人员的报告在时暮耳边回响。 「半身瘫痪,五级伤残。」 时暮在病房门口站了会儿,敲门而入,床上躺着的束华策转头看着他,“时暮哥哥。” “嗯。” “她们说我站不起来了,以后要坐轮椅,会给你带来麻烦……” 他的声音压在口罩下面,听起来很闷,委屈得不得了,时暮也就安慰过那两个人,眼下轻描淡写说了句不麻烦,然后问束华策,“怎么一直戴着口罩。” 束华策低下头,伸手摸了摸口罩,“我毁容了,不好看。” 时暮把带的饭放到小桌上,两步走到窗户边背对束华策。 “一个月后来接你,住处简陋,生活物资时有时无,室友脾气都不怎么好,只要不踏出道德红线,不做坏事,我不干涉。” 束华策看着面前撒着蘸料的土豆泥,嚼蜡般飞快解决晚餐,他看向时暮的背影,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时暮哥哥每天都会来吗?” “不会。” 身后的声音消失片刻,束华策收起饭盒,道:“时暮哥哥,我吃好了。” 闻声时暮转过身,拿上饭盒往门口走。 束华策就这么看着时暮离开,他想这可真是个仁慈的人,冷漠的外衣模仿得那么拙劣,但凡有点心思都能看出来,难道他是刻意的吗。 时暮果真如他所言再没出现。 那之后的每一天,束华策越发难耐,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瘫痪的半身,却不能忍受时暮拯救他之后又将他搁置的举动。 束华策无数次想要在医院大闹一场,都忍住了,他想给时暮留下一个好印象,起码在华南,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十天后。 时暮出现在医院,他带了轮椅,并不精致,就像是在哪里找了一堆废铁拼凑出来,垫了层厚实的黑毛绒。 医护人员帮束华策转移上去,咯嘣几声,轮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时暮眉心一紧,眼疾手快托着束华策离开轮椅。 下一秒,咚咚嚓嚓,轮椅当场散架。 现场一群人哭笑不得。 束华策当即反应过来这很有可能是时暮亲手做的,难以言表的喜悦从心底漫上来,一旁的医护人员一手握拳拍到掌心,“医院有一批旧设备,不嫌弃的话我帮你们找找!” 那人很快找来个轮椅,看着很新,一点都不像什么旧设备,束华策看着时暮向医护人员道谢,目光盯着医护人员看时暮的眼神。 友善之下潜藏着的,是他最熟悉不过的。 贪婪。 那天时暮待了半个多小时,带了几本书给束华策。 束华策看着封面上的基因艺术、基因编辑技术的起源一愣,随即面露欢喜收了下来,称呼一变,“谢谢老师,我很喜欢这些书,我一定好好学习!” 听到这样的回答属实意外,那几本书是时暮自己在看的,给束华策带的,是压在最底下的……儿童读物。 见束华策真的细心看起书来,时暮便也没再收回来,只是老师这个称呼。 “不用叫老师。” 束华策看着书上满满的笔记标注如获至宝,恍惚间听见时暮的声音,坳着性子冲他说:“可是我就想叫你老师。” 时暮按着儿童读物的手蠢蠢欲动,目光落在束华策盖着的腿上,心一软,无声应下这个请求。 他对我真好,给我做轮椅,还教我知识,他可真好。束华策亮着眼睛看时暮,紧抱着那两本书。 去往山中客公寓的路上时暮多说了些话,依旧是提醒束华策他要相处的人脾气都不太好。 那群脾气都不太好的人守在巷子口,远远看见时暮推着轮椅过来的时候倾巢而出。 这群人和那个医护人员不太相同,但有些特质大差不差,束华策不喜欢时暮把这样一群存在威胁的人留在身边。 他观察到时暮和这些人相处愉快,整个人处在很放松的状态,在那群人追问他的真容时,时暮会一边轻拍着他的肩,一边帮他做出解释。 时暮在尽力让这个整体处在相对和谐的状态中,束华策最先意识到这一点,但他也不明白时暮为什么要这样做。 时暮走之后,这群人立马露出真面目。 他们围着束华策刨根问底。 束华策知无不言,在确定这真的是一个半身瘫痪的残疾之后,率先对他展露善意的是个女生,小个子,手里总是转着个魔方。 “你的房间在最里面,我们不怎么在家,你要是无聊就找点书看。” 束华策扫了眼一贫如洗的房子,问:“这里有书?” 穿红裙子的女生笑了,“没有,等老大下次来吧,让老大给你带点书,我们都是黑户,哪都去不了。” 叫狼青的人恶狠狠瞥了他一眼,另外两个男性则是一句话也没说。 第二天这群人消失了,一连六七天。 再次见到时暮已快月底,那天晚上他和那群人一同出现,表情不太好。时暮带着几个人上到三楼,束华策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 那天时暮走得很急,见到束华策的时候从背包里拿出一大堆书,一言不发塞给他就走了。束华策看了看,这些书乱七八糟,不知道是从哪找来的。 束华策发现这群人少了一个,少了块头最大的。 言欢告诉他,那个人被吃了,被那些名为异种的怪物。 束华策问她你们去了哪里,言欢就不再说话了,没有人向束华策袒露他们在做什么,束华策也没想加入他们,他不在乎他们谁死了,只想解开自己的疑惑,但没有人回答他。 他能做什么呢?他是个残废,这些人动动手就能杀了他。 于是在时暮再次出现时,束华策当机立断缠上时暮。 “你又要走吗?” 所有人都看向他,似乎在说,「时暮很忙,你不要给他添乱。」 束华策置若罔闻,“你救了我,给了我家,然后就不管我了吗?” 时暮看了他一眼,轻飘飘留下句嗯离开了。 一向待他友好的言欢也批评他不懂事。 束华策看着时暮消失的楼道口,祈祷自己的猜测是准确的。 十多天后,时暮出现,从傍晚待到晚上,他依旧给所有人带了东西,额外给束华策带了装满一个行李箱的书。 束华策知道,他赌对了。 “老师,我想上学。” 安静片刻。 “操,你他妈蹬鼻子上脸!”狼青叫骂着甩过来一拳,第一次听这小子叫时暮老师他就不爽,眼下正好借机发挥。 砰——! 时暮稳稳接住。 “老大!这小子仗着自己是个小残废什么要求都敢提!” 言欢讪讪道:“老大早就说过,有要求就提。” 狼青依旧不屑,道:“还上学,多大了还上学……” “不过这孩子看着确实比你年轻多了。”海棠直言。 “想上学,是好事。”秦烛也说。 时暮一直没说话,静静看向束华策。
第95章 只听束华策说:“我不想这辈子就这么荒废, 我记忆很好的,你给我的书我都看了,你随便问我都记得。” 时暮向旁边一瞟,狼青立马拿出来几本书, 精确到页码的断句来验证束华策。 一问一答, 如此三回,分毫不差。 狼青的脸挂不住了, “……一模一样。” “小束, 看不出来呀, 还是个小天才~”海棠倚着沙发鼓了鼓掌。 时暮走到束华策面前,“为什么总是这样。” 束华策低着头, 支支吾吾,“他太凶了, 我……我不敢说。”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狼青张大嘴指了几下束华策。 时暮在束华策面前蹲下,纤长的眼睫打出阴影,他抬眸看过来, 束华策定定看着他眼里那抹红,接着听时暮说:“你不是华南人, 我现在没有办法帮你办理证件,最多旁听。” 束华策的嗓子忽而变得干涩, 他艰难咽下口水, 连同那份贪欲一并入腹, 点了点头说:“我会好好学习的。” “上学谁接送他?我可没……”狼青排斥道。 时暮想了想自己的存款, 轻声打断, “雇人接送吧。” 束华策上学的事就这么被定下来,除了狼青都挺支持。 时暮的课业在科研所内进行, 他知道外面的学校和他们这些实验者学的不同,更为全面,更贴近正义,更符合道德标准。 时间过去两年,束华策的旁听效果惊人,因为没有正式的身份,只能代替一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参与考试竞赛来验收成果。 很多人看不起他,因为他是个残废,但都没他聪明。 山中客公寓逐渐摆上一些荣誉证书和奖杯,这些东西被狼青放在入口处的玻璃柜子里,确保每一个进来的人都能看到。 用狼青的话说,那就是:“只要你在这里住一天,荣誉都是大家的。” 十分不讲理,束华策懒得和他计较。 时暮依旧保持着十来天出现一次的频率,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能从半下午待到天黑,得空了一群人还能围着餐桌打边炉,每到这种时候,时暮脸上总会显出若隐若现的浅笑。 有一天束华策拿着自己的笔记心得给时暮看,告诉时暮他感兴趣的领域是基因科学,目标是加入LOG科研所,为疫苗研制做贡献。 他说完这些话,不止时暮,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束华策追问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时暮摇头说:“加入军部的医疗部门吧。” “好。”束华策飞快应下,一点犹豫都没有,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时暮面前有些底线形同虚设。 他可以接受时暮有所隐瞒,时暮对他而言是特殊的,但对公寓内的其他人,他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 束华策挑了个下雨天,他转着轮椅找到沙发上窝着的言欢,拿起地上掉落的魔方一点点转动,言欢的目光落在魔方上,束华策缓声问她,“今天下雨了吗?” “下了啊。”言欢回他。 “不,你再仔细看看。” 言欢顺着他的声音看向窗户,水痕潺潺如小溪,她却不知道怎么将雨滴看出魔方的形状,细小的魔方穿透窗户掉在地上,堆积成山,言欢皱着眉转过头来。 魔方的色块轰一下堵在眼前,连带她的思绪揉成一团,今天下雨了吗?下雨了?那不是雨……那不是魔方吗? 对,那是魔方啊。 “今天下雨了吗?”那个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言欢的眼神黯淡无光,怔怔说着,“今天……没有下雨。” “没错,今天没有下雨。”束华策手心托着魔方,平静地问她,“你们消失的时间,都在做什么?” 屋外雨声淅淅,众人的秘密也化作流水。 言欢说他们几个人早就该死了,作为战败者,死在一个叫天堂竞技场的地方,可是那天他们的对手是时暮,所以他们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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