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馆里铺的红地毯显然有些年头了, 不少地方已经被踩瘪了,起不了多少静音的功效。 木门上面都用红漆写着印着门牌号, 两人在走廊尽头寻到了404。 楼月西刷了一下门口,蓝光滴溜溜转了两圈,咔哒一声弹开了。 两人打开房门,就是一股灰尘的气味,还有一股自下水道反上来的臭味。 看来是很久没人住了。 贺烈走上前去把窗户打开,这间房子不大,应该是自建房,窗子也小的可怜,推的时候窗框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贺烈用了些力气才将它推开了一半。 “被卡死了。”贺烈道,再用点力,这个窗户得被他卸下来。 楼月西则是把床上的被子掀了起来,在抖灰。 “又是404,又是尾间。”贺烈笑了起来,“楼月西,我觉得我们今晚就可以进去。” 至于是进哪里,两人心里都有数。 县上确实贫穷,但也不是没有好一点的住宿。 他们选这一家的原因,纯粹是因为,报告里其中一位患有夜游症的人,正是这家店的老板。 楼月西抖完一边儿的床单,又来抖贺烈这边儿的。 “不用。”贺烈抓住他的手,往他那边一带,“我们睡一起。” 山里已经有些冷了,贺烈把空调摁开吹起了暖风。 虽然不怎么制热,但好歹不这么臭了。 卫生间里条件简陋,白瓷的马桶都变成了黄色。浴室架上有几包绿色的小袋装洗发水和两包一次性牙刷,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两人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合衣躺在了床上,今夜进鬼域的可能性很大,谁也不想到时候只穿着睡衣和裤衩儿。 贺烈知道楼月西有洁癖,便将他抱在怀里,头按在自己的胸上。 “休息会儿。”贺烈道。 这儿的卫生条件实在令人堪忧,楼月西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贺烈胸膛上熟悉的味道让他不自觉沉沉睡去。 半夜醒来的时候空调已经不响了,只有一点红色的光表示它还没有断电。厕所里的排气扇倒是嗡嗡地转着,还夹杂着年久失修的水龙头不停滴水的声音。 窗帘儿他们没拉,小县城里的夜里没有太多的光,此时看去也不扰人。 楼月西睁开眼睛看了看身边的男人,他还在睡着,呼吸绵长。 在这个深沉而漫长的夜里,在这个脏乱而隐含诡谲的环境中,男人的呼吸却像是将他带回了州海市的那间小屋,他们的家。 楼月西感觉到宁静。 这是进域没有? 若是没有,如此沉眠一宿也无甚不好。 不过,照他自己的体质,半夜惊醒,多半是没什么好事。 他又想到了木门上404的红漆。 404,在网页代码里表示资源未找到。 是有所指代还是单纯的有些倒霉? 楼月西看着天花板。 良久,他在寂静的夜里听到了走路的声音。 哒、哒、哒。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像是老人。 被踩扁的红色地毯艰难地执行着降噪的工作,但是收效甚微。 那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的鼓膜上。 楼月西当然不会以为是深夜归来的旅人。 他们这间房子,在走廊的尽头,离楼梯最远,谁会来到他们的门口。 方才沉睡的男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楼月西从他发着幽光的眼里没有发现一丝睡意。 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是远离。 正常人,都不会在这时打开门,选择和鬼来个面对面。 但是房里的是贺烈和楼月西。 他们此行,本来就是为了找鬼的。 贺烈打开门,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走廊里只有一个应急逃生的指示牌发出绿色的光,他们能看到一个背影淹没在转角处。 那个背影走得不疾不徐。 显然是一个邀请。 两人对视一眼,很快跟了上去。 一到转角处,两人都发觉了不对劲。 原本狭窄的楼梯变得很宽,水泥的阶梯变成了木质的,扶手雕花镂刻处颇为讲究。 当贺烈和楼月西踩上去时,再回头,走廊上绿色的应急逃生指示牌已经消失不见,所有的门扉变为雕花的窗沿。 从楼下传来丝竹锣鼓之声,隐隐约约。 这才是域。 他们连着下了两层楼,丝竹声越来越大,同时光影幢幢,如同幻梦。 一过转角,眼前豁然开朗。 此为二楼,楼下搭高台,有一白色纱布竖在高台上。白纱布经过鱼油打磨后,变得挺括透亮。 后置烛台数根,还有许多高约三十厘米的小人儿,这里赫然是皮影戏的戏台。 方才他们跟着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了,而此刻丝竹声未停,却没看见一个人影。 这是什么意思? 贺烈环视一周,只见二楼正对着戏台的位置有空座,然后就是皮影戏幕布的后方有位置。 他们是表演者还是看戏的? “看看他们要弄什么名堂。”贺烈说了一句,提步走去,于雅间落座。 雅间只有一方桌子,两个圆凳。 两人刚落座,珠串的帘子便窸窸窣窣响起,一个高约一米二左右的“人”便走了进来。 之所以打引号,是因为这个“人”一看就不是人。 他只有薄薄的一片,从正面看是一条缝儿,左右边各一个眼睛,好在楼月西和贺烈是分开坐在桌子两边的,所以能和他的侧面勉强对视。 侧面儿观察他的身份要简单的多,他头上戴着黑色的小圆帽儿,灰色的布衣,肩上搭着白毛巾,手里捧着两杯茶。 是个店小二。 “客官,您的茶。”他的声音和他诡异的形象不同,是清脆的少年声音,响亮又有中气,带着一丝惯有的讨好。 那薄纸片儿似的茶被他放在桌上,“腾”地又有了厚度,从二维的变成三维的,从平面的变成立体的。 “请喝茶。”他说道,双手并在一起站着,好似在等赏钱。 不过坐在椅子上的两人都没动,一旁的贺烈还偏着头打量着他。 半晌来了句:“爷没钱。” 小二黑黢黢的眼睛动了动,嘴角一条斜线向上一勾,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然后身体从中间折开向下一弯,又前后迈着双腿走了出去。 此时,丝竹锣鼓之声骤然变得洪亮,还有嘈杂的人声响起,整个大堂如同按下了开关键,变得喧闹而真实。 贺烈往下一看,下面的戏台前突然多了数张桌椅,每个椅子上都坐了薄薄的一片人。 他们个儿都不高,目测50到140厘米不等,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穿着各异,没有一个重样儿的。 而透过层层珠帘,他们发现隔壁的雅间也坐了人。 都是薄薄的一片,可是身高却有一米五左右,服饰也华丽许多,见他们两人望过来,那头戴玉冠的男人还上下点点了头,好似在打招呼。 自主意识之强,倒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了。 这时,光线暗了下来,放置在桌上的油灯齐齐熄灭,只幕布后面的蜡烛燃了起来。 表演开始了。 “儿们,随娘来——”一声哀怨女声响起,“前山万水来到京城——” 一个着青衣的纤瘦女人跃然于白纱布上,她身后跟着两个矮一些的影子。 “铡美案。” “什么?”贺烈偏过头来,他是个丝毫没有艺术细胞的人,也从未对戏剧产生过兴趣,并不知道楼月西在说什么。 “就是秦香莲和陈世美。”楼月西解释道,“陈世美考中状元,被招驸马。其妻秦香莲携儿女进京寻夫,闯宫遭逐。陈世美派出家将韩祺追杀她们母子,韩祺心软自刎,后秦香莲状告包公,包公将陈世美铡杀。”注1 贺烈点点头,陈世美他倒是知道。 有名的负心汉。 “有什么寓意?”贺烈问道。 楼月西摇摇头,两人便一起观戏。 不多时,剧情已经进展到秦香莲在寿宴上哭诉自己的悲苦身世,丝竹声哀怨,大堂中也不时响起抽泣声。 台上的皮影雕刻细腻,穿青衣的纤瘦女人画着弯弯下垂的眉毛,白色的长袖不时拂去自己的泪水。 只是她黑色的眼珠子转了又转,眼白是透过皮影落下的光,落在幕布上无端诡谲。 像是在寻找什么。
第84章 笑 “驸马要验刀上血, 我无凭证难回宫——” 穿黑袍的魁梧家将唱到,他手持一把长刀,长刀锋利, 隔着白纱布也透出寒光, 随后长刀一划, 锣鼓声响,黑色武将应声倒地。 然而令贺烈和楼月西屏息的是,武将打扮的皮影自刎的时候,有血液噗嗤喷洒在被鱼油浸泡过的白纱布上。 留下斑斑红点,蜿蜒而下,晕成一团。 “是真的血。”楼月西道,“皮影戏中不会有这样的道具设定。” 皮影戏中不会更换纱布, 若是为了追求画面效果将纱布弄脏, 那么就会影响后续的表演。 然而幕后操纵皮影的人好似浑然不知。 皮复印件是贴在纱布上操作的, 秦香莲哭泣着奔向倒在地上的韩祺, 一来一去, 等她抬起头来时,已经蹭的满脸血污。 青色的长袍上沾染了红,变成灰暗的褐色, 看这两手沾血的样子, 若是不知道演得是什么,一时倒分不清是自刎还是他杀。 白色纱布上的血迹被拖得很长, 但除了他们之外的所有观众好似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坐在隔壁桌的贵富家子似的人物还在小幅度的点头,他头上的帽子镶嵌了真的宝石, 随着他上下点头的动作莹莹闪着光, 一幅十分陶醉于女人哀婉的唱腔中的模样。 小二中途来了几次,送来了干果和蜜饯, 依然是笑眯眯的模样,等了一会儿不见赏钱,嘴角明显地下耷,然后愤然离去。 紧接着便是《铡美案》的高潮部分。 秦香莲与陈世美对簿公堂,女人控诉的声音连绵不休,陈世美见事情败露高喊一声:“杀死贱人恨方消——” 白纱后身穿滚龙袍的陈世美提着刀追逐着女人,皮影戏的幕布就这么窄,两个细瘦的人影贴在幕布上跑来跑去,姿态夸张,前面的青衣女人不时回头,动作迅捷而慌张,尖细的下巴似乎要将白纱布戳一个洞。 那还未干涸的血迹便被两人的动作拉满了整个幕布,血被蹭开后颜色变得很淡,透过涂了鱼油的纱布,像是调色失败的照片。 可这照片声色俱全,里面的人物透过一层薄薄的纱布还在活动。 女人凄苦又满含怨恨的声音随着不断上下张合的嘴发出来,加上满脸蹭花的血渍,显得恐怖非常。 包公、皇姑依次登场,转眼间身戴珠翠的皇姑就厉声道:“依你说你把驸马怎么办——”
102 首页 上一页 71 72 73 74 75 7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