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吗?”少年把脸埋进贺烈的肩膀,手指因为紧张而蜷缩起来。 贺烈皱起眉头,忍着把人提溜起来打一顿的冲动,不再说话,背着少年从塔尖飞跃而下。 整个地宫八道门,有七道都关着,只有那道西南方向的石门是敞开的,留出黑洞洞的通道。 地宫里的火把摇晃着,也是因为这里涌进来的风。 是通的。 贺烈检查了一遍周围,发现石壁上有一个用刀刻出来的痕迹。 是秦朗他们留下的。 其余石门未开,他们带离人质的方法也只能是走这个死门。 不过秦朗出身世家,家学渊源,他藏匿气息的法术在灵异局上是排的到名号的,加之外面有韩坚白接应,希望一切能顺利。 但在踏入甬道时,贺烈突然发现了一个违和的地方。 进入塔内的亡灵都是存在上一次仪式的躯壳里的。 那自上一次仪式开始,到现在,一共只有四个罪孽的容器吗? 而且这期间,没有产生新的罪孽吗? 那么其余的罪孽,去哪里了呢? “每一次大约有多少亡灵?”贺烈问道。 少年闻言摇摇头,转嫁罪孽的过程很痛苦,他作为被啃食灵魂和血肉的一方,很快就会在无穷无尽的痛苦之中失去对时间的感知。 “没有……尽头。” 贺烈沉默,对于少年而言,确实,就像是没有尽头。 他被囚于塔底。 没有光,没有声音。 孑孓一人。 疼痛更像是在提醒他,他还活着。 无穷无尽的寂寞和无穷无尽的疼痛。 这两样哪个更痛苦,竟让人分不清了。 “但是我现在……出来了。”少年缓缓收紧手,“我没办法……自尽。” “我死不了。” “死了还是会醒来。” 因为他在结界里本来就是以【鬼】的身份存在的。人自杀了会变成鬼,鬼自杀了还能变成什么呢? 他没有别的路。 死亡对于他而言,就像是睡很长的一觉。 醒来的时候,他就会被疲惫和孤单充盈。 有时候他也会做梦。 梦到胶许县里的河,梦到老宅,梦到兰雪院。 还有祠堂外半开的月季。 醒来时他会不知身在何处。 他闭上眼睛想要重温梦境,可是鬼,并不多梦。 也或许是因为他做梦的素材实在太少了,所以连做的梦也是黑色的。 接着就是又一次被愤怒而绝望的亡灵啃食。 后来他就不自尽了。 没有用。 他开始打磨岩壁。 一点一点,用石头和一些被遗留在里面的工具。 打磨光滑。 这样他疼得乱蹿的时候就不会刮得满背都是伤了。 他做了石床,做了桌椅。 他怀念作为“人”的生活。 再后来,见着他的精神状态趋于稳定,外面那人会送来一些书,和人质一起送进来。 因为他不再撞墙,不再强闯结界,能给他们省很多麻烦。 他们也给塔尖开了一个小洞。 鸡蛋大小的洞。 每当仪式开始的时候,地宫的灯就会被点亮,会有微弱的光从洞口探入。 这一丝光很好地安抚了他。 他开始有期待的东西。 然而光也带来了漫无边际的折磨和疼痛。 他变得畏惧光。 ——向往光,也畏惧光。 他变得向往疼痛。 ——憎恶疼痛,也期待它。 有时候,他会想起巴甫洛夫的狗实验,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分泌唾液的狗。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有尝试着和被送来的祭品聊天。 那些少女总是表现的十分畏惧,这不难理解。任谁被扔进这黑塔里都会畏惧。 他会努力的先挡住罪孽,来保护她们。 不是他多高尚,多善良,他仅仅是想找个人聊天罢了。 活得最长的一个女孩儿,在塔内呆了四天。 他把所有的罪孽都转嫁到了自己身上,可是塔内没有人类赖以生存的食物和水,女孩儿很快就会在极度的饥饿中死去。 死前的时候,女孩儿嚅嗫着嘴唇问他:“我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我做错了什么?” 他无法回答。 因为这些女孩都是因为他这个容器,无法容纳足量的罪孽,而被选中的牺牲品。 就像是酒坛子漏了,总需要别的杯子、碗,去接住这酒的。 她们是应该怪那个使劲往坛子里灌酒的人,还是怪那个坏掉的坛子呢? 于是他简单的说了来龙去脉。 他觉得,总有一个人,一个人也好,不会怪那个坛子吧。 善良、宽容、明事理都是美好的品德。 但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这样的品德却很难保持住。 谁会不恨呢? 即使知道罪魁祸首哦是往坛子里拼命倒水的人,但是那个坛子为什么就不能再大一点呢?它能不能不要裂开? 再大一点,他们就不用死了。 少抓一个牺牲品,那个人就可能是自己啊! 而且这一切,原本就不关他们的事。 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仅仅是因为骨重福深。 ——他们死于别人恶毒的私欲。 没有人有责任和义务去宽恕别人,也没有人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位置去审判别人。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感同身受。 所以少年再也不和来人说话了。 少年懂的。 坛子没做错什么。 但是坛子也是凶手。
第77章 囚禁 好在少年本来就是一个寡言的人。 没关系。 只是没有人说话而已, 就像最开始那样。 他知道自己不该愧疚,这并不是他的错,他也是受害者。 但被抓来的女孩双眼含泪的质问他的时候, 他还是无话可说。 于是当她的□□被亡灵蚕食之后, 当她自身也变为亡灵之中的一员时, 楼行鹤没有抵抗她的啃噬。 他开始觉得,所有罪孽的最终归宿,其实都该是他。 既然如此,那他便没必要再多做什么。 他开始冷眼旁观。 反正都是徒劳,没有必要多费心神,最后的时候,他会担下所有的罪孽。 那只原本只有巴掌大的、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妖怪, 因为浓郁的怨气而被喂的肥头大耳。 它开始配合仪式, 将人质卷入, 等到她们被亡灵侵蚀部分后, 再结束她们的生命。 妖怪长着锋利多排牙齿的口器, 楼行鹤见过。 挂着血肉和脓血,看起来恶心至极。 但是那么锋利的牙齿,会让死亡来临的很快。 这样快速的死去也好过漫无止境的折磨。 他甚至羡慕它口里的残肢。 因为这样, 就结束了。 多好。 可是后来那怪物越来越大, 长期盘桓在洞口,将那为数不多的光源遮挡的严严实实。 它又狡黠, 发现楼行鹤无法破除结界后就再也不下来了,只在洞口挂着。 虽然伸出触手时会被楼行鹤斩断, 但是好吃好喝之下, 触手这东西没几天就能长回来。 少年想起那怪物的时候眼睛眯了一下,不过他又想, 这怪物还是有点作用。 若不是这怪物,男人就不会进来。 若不是这怪物挡住光源,他也不会对男人几番忍耐。 他需要男人帮他杀掉怪物,谁让那怪物挡住光了呢。 男人一进来,就想烧他的书。 思及此,楼行鹤有些庆幸,好在他忍耐住了。 不然,他就不会遇见真正的光了。 他把手环得更紧。 男人以为他有些紧张,开口道:“不必担忧,我会带你出去。” 楼行鹤闻言睫毛颤了颤。 嗯。 他会和他一起出去。 甬道深长,阶梯宛若悬崖。 贺烈中途歇了两次,但是没有一次把他放了下来。 随着出口越来越近,楼行鹤闻到了风的味道。 夹杂着松柏、泥土和雨水,有一点潮湿和微凉。 他的神经也如同被这微凉的气息拂过,变得振奋而敏锐,像是春夜里轻颤的柳条。 “贺队!”洞口传来一声略有些气喘的声音。 楼行鹤感觉贺烈搂住他大腿的手收紧了一些,然后步伐陡然快了起来。 外面还是黑夜。 又在下雨,没有月亮。 但是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光晕。 也许是手电。 马上就要出去了。 楼行鹤屏住呼吸。 “嘭——” 他感觉有炽热的花在男人的身上绽开。 腥甜的气息混进了雨夜的风中。 —— “你好大的胆子!” 嗓音寒凉。 尾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向温润的声线此刻像是嵌入了冰雪。 贺烈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绿意盎然的植物,金色花边勾勒的白瓷杯侧翻在桌子边缘,白色的蕾丝桌布上浸满了深褐色的咖啡渍。 青年寒着脸,单手卡在女子的脖子上,将她举在空中。 女子和他极为相似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一张脸因为缺氧而憋的通红,嘴角却是勾着的。 “晚了。”女人无声地挤出几个字,笑得犹如胜利者。 “他醒了。” 她这么说着,黑色的眼珠看向旁边。 青年的手指骤然收紧,他回过头,就见男人已经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两人视线相碰。 被看见了。 青年身上尖锐的棱刺来不及收回。 他面色惨白,蓦地扭过脸,修长的五指上生出尖锐的利爪,骤然插入女人的咽喉之中。 就算贺烈认错了人,将记忆中的自己错认成了她。 他也要杀了她。 他绝对,绝不容许,贺烈身边出现别的人。 就算贺烈恨他也无所谓。 总好过遗忘。 总好过永不相见。 他要囚禁他。 他要吃了他。 利爪穿破女人喉咙之时,女人的胸前突然亮起微光,下一秒,这具属于林婉阙身体便退化为一具白骨。 而这白骨骨架很小,大约只有七八岁的年龄。 但是此刻,不管是楼月西还是贺烈,都没有分出心神来追她。 贺烈在女人的法术下骤然醒来,身体还有些迟钝,嘴巴开合几下竟然没有发出声音。 下一刻,他的嘴便被青年封住了。 像是怕从他嘴里听到什么伤人的话。 同时被封印的还有视觉和身体,他一动也不能动,如同一具玩偶。 然后他们就消失在了咖啡店中。 良久,咖啡店里工作的女生收拾桌面的时候,才发现这儿的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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