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圆镜照出两道人影,徐福早已如惊弓之鸟一般,这会儿发现自己明明是一个人照镜子,结果居然照出两个人影…… 他简直要吓晕过去,但他先前就没能晕过去,现在也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镜中两道模糊得看不清面容的影子。 另一道身影似乎没有害他的意思。 而他自己的影子……怎么看着像个女子?而且居然……居然自己动了起来! 影子向他伸出手。 鬼使神差的,徐福也伸出手,他的手一直在抖,怕得厉害,但指尖还是慢慢碰到了镜面,和镜中人影触碰到一起。 瞬间金光大亮!刺得众人赶紧闭上眼。徐福过好半晌才缓过来,不断眨着眼舒缓刺痛,刚才他阖眼慢了些,刺目金光可能使他眼睛受伤了。 他一边眨眼流泪一边小心地再看向镜子。 模糊的好似蒙上水雾的镜面消失了,原本光滑的镜面爬满纹路,看起来很像镜背。他壮着胆子绕过去,背面还是镜背,能照出人影的镜面不见了。 而他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面小小圆镜,冰冷入骨,镜背花纹与巨大圆镜的花纹一模一样。 目睹一切,皇帝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就是山海镜的起源么? 求长生,求来了什么? 第一面山海镜? 她的脑海中忽然回想起徐福似自嘲的悲凉的一句话。 “长生是诅咒,不是赐福。” 长生…… 与此同时,地上,引路人发觉脚下石路隐隐颤动,知道下方定是有变故了,急急退至船队边,挑了只小点的船跃上去。 船队上留守几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怎么仙山忽然就动了? “你们在此等,我带人下去找……哎?哎??仙山怎么……”百夫长正吩咐手下人,面前仙气飘飘的仙山就跟被吹散的烟一样,消失了。 徐福漂在海中,不停挣扎,船上人忙跳下去救,好在海水并不凶猛,但把人捞上来后,他们才发现徐福已经晕过去了。 “其他人呢?怎么不见出来?” “笨!那些本就是供奉仙人的,怎么会走?”那批童男童女打的就是侍奉仙人的名义,仙人看着喜欢,将他们留下也正常……吧? 又一人不服:“童男童女不见了,将军和那帮兄弟们怎么也不见了?难不成仙人瞧中了将军英勇,也要留下他来么?” “就是,将军怎么不见了。” “其他人好像……都不在,莫非徐太师……” 那厢,引路人也把落在水中的三人捞了起来,两方互相一对,都明白过来所谓山海镜源头竟然在这儿。 可真明白以后,皇帝反而更不知道怎么彻底终结鬼祸了。 山海镜本就是不属于此世间之物,包括扶木、孽镜台……整座岛都本不是此世应有之物。 徐福被引诱了。 他打开了那扇门。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进来了。 船上,徐福醒转过来,其他人围过来或关心或担忧地问,他也不说话,只有两行泪沿着鬓角流下。 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 世上除了他以外,没人知道他所做之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可他无法心安理得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恐怕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了。 留下看船的都不是什么聪明人,徐福只说仙山不是仙山,而是邪祟幻术。将军连同数百士兵、巧匠还有童男童女全都没了,只有他一人命大,侥幸逃了出来。 几人听得胆寒,忙驱船离去。本以为还有些波折,结果一路顺顺利利,什么也没发生。 徐福站在船尾回头望去,大海茫茫,再不见“仙山”之影。 回想种种,茫然、失措、焦虑、恐慌……种种错综复杂心绪交汇,他长长地叹口气,心想:此番归去,该向陛下进谏,再…… ——再以死谢罪! 五人都能看出他的决心。 但他们也都明白,事情绝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 回去的路要快许多,徐福舍下船队,只留一艘大船,结果不出半个月就见到了港口。 那他们来时用了好几个月…… 徐福不敢往下想,船上几人也不敢说话。 一靠近岸,他们就被发现了,数十只小船团团围上来,船上人逼他们马上靠岸。 不听命不行,这些人手里有弓箭,箭矢已经对准了他们。 徐福有些吃惊,因为他认不出这些士兵穿着的军服。 不像秦兵啊…… 那会是从哪来的? 大秦国土上,还有人敢自立拥兵吗? 这些士兵把他们扣下后押走,船自然归他们了。一路上徐福越看越心惊。他们回到的确实是原来的岸口,几个月过去,怎么就大变样了?一队队士兵游弋,地上的土浸到红得发黑,更远处,他看见人头堆成的京观。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跟随徐福的人们也茫然,徐福悄悄叮嘱他们,绝对不要乱说话,不管碰着什么都由他来开口,到时就说他们是他的家奴就好了。 那几人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肯定不乱说。 结果打听出的消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大秦已经……亡了?”徐福不敢置信。 他环顾四周,除了和他一同出海的人以外,其他人都嘲笑地看这群“乱秦余孽”的热闹。 “瞧他那副死了爹的样子……” “居然还说自己是徐福,咱们大王都杀了多少个徐福了。” 跟随徐福的几人都是军中好手,被捉住后盘问一通,确定不是奸细就被拉去当军奴了。 徐福看着像个读书人,当问起他会做什么时,徐福犹豫着答道自己会占卜看相,会医术。那人眼前一亮,硬要他给自己看相,徐福看过后,那人连声称赞,拉着他就往大帐子里跑,把他举荐给了一位将军。 到这时徐福才明白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西楚霸王……项羽? 从未听过的名字,竟也敢称霸? 徐福冷静下来后,明白自己也许得了什么机缘,来到了未来。 他的陛下没能等到长生不老药,已经去了。 只是不明白,这是多少年后,何以大秦都亡了呢? 他还记得陛下泰山封禅时的模样,傲睨万物,何等意气风发,他曾断言,大秦可延续千千万万代,大秦疆土也将遍布天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福想要溜走,他以卜术令捉住他的小头目畏惧他,将他引荐给大王。在前去见大王的路上,他换上衣服逃走了。 一路走一路打听,途中山匪众多,又时不时发生战乱、灾祸,百姓活不下去,或人相残,或典卖家人,或人相食。皇帝看得心中不忍,凌烛更是隐约懂了为什么徐福会有那样的想法。只可惜,他们什么也做不了,甚至没有人能看见他们。 徐福风尘仆仆赶回咸阳,偌大都城昔日繁华不再,士兵来来往往,土地焦黑,不知是被烧的还是被血浸的。他混进城后往里走,发现路边房屋都没了,再不见百姓踪迹。 四人跟在徐福身后,看他一点点变得绝望。 徐福在找自己的家人。 他本出身齐地琅琊郡,得陛下重用后便携家人到得咸阳。路上经过琅琊郡时他找过,没能找着。他便寄希望于咸阳城。就算时隔多年,他们都不在了,总该有子孙后代。 就算打过仗,他们该逃走了罢?总不会待在原地任人宰割。但是他什么都没找到,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家中赶,除了残垣断壁外还是破败废墟,没有一点踪迹。 他又昼夜兼程赶到阿房宫外。 听闻项羽那厮烧毁了阿房宫……不该,不该,他若聪明,留下当做自己的宫殿也使得,何必烧毁? 只是,他依旧没能看见那座天下第一宫。 那片曾经奢华雄伟的宫殿,大秦万万人心之所向处。陛下最爱在正殿邀人议事,乐师们会在殿前起舞,他熟识的方士们和那位天下第一相师会择一处偏殿一同饮酒和歌,听前面传来的歌舞声。到夜间,再一同登上最高处的塔顶观星。 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只有一片漆黑废墟。 他仿佛还能闻到那股热烫的焦火味。 星空下,徐福跪倒在地,无声痛哭。 皇帝悄声对姜遗光说:“他……也难怪会变成那副模样。” 一路走来,徐福的人品她看在眼里,平心而论徐福可担得起一句君子,路遇穷困、病弱、幼童等,他从不欺凌,总是尽量能帮就帮,即便有些并非真正弱者,只是以弱示人好谋夺钱财,他也并不下杀手,脱身后便不再管。 皇帝能感觉到,此刻徐福有些变了,一路波折并未使其蒙尘,可在见到阿房宫惨状后,这块美玉终是蒙上淡淡阴翳。乍看不出差别,但若不将阴翳除去而是任由其蒙蔽,谁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徐福垂着头,泪水砸在地上,溅起一点灰。 “西楚霸王,项羽?……”他轻轻念着这个名字。 一路上,他听够了此人事迹。 秦二世元年,随项梁起兵,后拥立秦怀王之孙,数次大破秦军,而后进军关中,将先占据咸阳的刘邦赶走,然后…… 杀了秦王子婴,烧毁阿房宫,屠戮了咸阳城…… ——自立西楚霸王。 “大秦本该千秋万代,一个西楚霸王……呵呵呵呵……” 浓云遮蔽月光,黑暗也不能掩盖他眼中恨意。 皇帝警觉:“他想做什么?” 凌烛并不似她这般滥好心,虽说百姓惨状也叫他有些不好受,可把一切都当看戏就无所谓了。 百姓苦,既非他所为,也非他力能及,如此,与他何干? 他笑道:“若有一天,我发现有人毁我宗族,灭我王朝,只为成全自己霸主之名。我也会同那人不死不休。” 站在后世人角度看,秦暴政灭亡当然是咎由自取,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后,谁还能理智呢? 姜遗光也道:“他要报仇。” 引路人和姜遗光都很少出声,甚至前者的话比姜遗光还少些,至少皇帝和凌烛发问,姜遗光会回答。引路人却不搭理他们二人,但若是姜遗光有疑问,他便有问必答。 姜遗光明白其余四人已经有些受不住了。 皇帝、凌烛与符轮开口越来越频繁,常常聊天,没有人能看到他们,不必吃喝。他们也无法入睡,就算想要闭上眼睛眯一会儿,神智还是清醒的,仅仅只是闭上眼发呆而已。要是再不能常常出声,他们就真的和死了没区别。 徐福打定主意后趁夜就离开了,北上寻汉王踪迹。他没有直愣愣往北走,而是先绕个弯拐道庐江,自称祖辈师从鬼谷子,被流放岭南,一路走一路替自己扬名。 其实世道乱时,跳出来的人很多,谁都想在乱世中分一杯羹,自称孔孟后人的、六国王室后人的,还有说自己是大秦嬴氏后人的,各路英雄人马层出不穷。徐福打着鬼谷子亲传的名号一开始没什么人注意,耐不住他一路造势,不断替亲贵世家卜算,凡所言必为真。后来更是放言道他已预测出天下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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