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娃子笑了下:“阿笨,你总是在我娘这里,不怕你娘骂你?” 阿笨没有名字,亲娘据说和人跑了,爹娶了后娘,后娘总是骂她笨,干脆就叫了她阿笨这个名字。 虽然叫阿笨,可所有男孩子都知道,阿笨是整个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 阿笨嘻嘻笑:“我才不怕。” 山娃子就从筐里拿出一朵更大的花,在女孩羞红了脸的注视下,插在阿笨耳朵边。 阿笨的脸都要烧起来了。 外头突然传来骚动,里正惊慌地叫他们躲起来。草褥子铺在外边的人忙往里挤,里头的人往更里挤。山娃子一听就知道糟糕,连忙叫起阿娘,把草席一卷,往山洞更深处走。 阿笨惊慌地抓住山娃子衣角,挤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往里走。 山洞外,昨日来的那几个贵客终于还是找到了这里。 里正扑通一声跪在陈五和黎恪身前,老泪纵横:“求老爷们饶命,老爷们高抬贵手,我们村里真没人了……” 几人虽然猜中了,可事实真摆在眼前还是叫他们一惊。陈五哪里敢让他跪?连忙要把人拉起来,里正却死死不肯起,抱着陈五的腿不断求,说些他听不太懂的话。 黎恪也帮忙去扶,可老人抱得死紧,说的话他又听不懂。窝在山洞里一双双惊恐的眼睛同样无声地恳求他们。 大约是多看了几眼,里面连滚带爬出来好几个人,都是女人,身上衣物难以蔽体。黎恪急忙移开眼不敢看,其他几个男人也都挪开了眼睛,那几个女人却跟里正一般,扑过来抱着他们的腿,用他们听不懂的话不断哀求。 “我们不捉人!我们不是来捉人的!”陈五手忙脚乱,陈启和黎恪亦面红耳赤。 姜遗光同样被一个年龄不大的妇人抱着腿哭,他没有听过这种语言,认真听了几句,还是听不懂,模糊地辨认出其中几个音被她不断重复。 张张口,尝试着跟着学了一句。 那妇人反而呆住了,眼里泪水要掉不掉,抬起头和他对视。 半晌,姜遗光脱下外衣,披在对方身上,飞快系上衣带。 妇人抱着他双腿的手不由自主松开,摸了摸身上衣服的料子,又抬头看他,目光奇异。 姜遗光注意到她和其他几个女人,还有里正说的话都是接近的,他们似乎在说同样的几句话,不断重复。 有点像南方的某种方言。 外头正喧闹,山洞里又飞快钻出来一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站在里正身边。 “请各位老爷饶了大伯吧,村里真的交不出人了。” 叫人吃惊的是,那小男孩一开口,竟是不太流利但他们都能听懂的官话。 小男孩又跪在地上要磕头:“请各位老爷恕罪,我们去年的收成都交了,真没有再多了。” 不管怎样,能说话就好。陈五连忙道:“小友,你快和他们说,我们不是官府的人,也不是来要东西的。” 他灵机一动,说:“我们是来找人的。” 山娃子怔了怔:“找人?” 姜遗光把还趴伏在地的女人拉起来,他看了一眼那个黑瘦的小男孩,想了想,弯唇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我们就是来找人的。” “家中曾走失了一个人,被拐卖了,抓到拐子后他招供说卖到了这边,我们才决定来找找。” 山娃子呆了一下,连忙把这些话说给里正听,里正也呆在了原地。 陈五连忙把人扶起。 “这位小友,不知你如何称呼?”陈五行了一礼。那小男孩手忙脚乱,连忙跟着还礼:“我,我叫山娃子。” 陈五笑道:“山小兄弟,还请你和他们说说吧。我们只是来寻失散亲人的,找到了就走,这段时间的吃住都会付钱。还请你们都回村里吧,不要再住山里了。” 理由都有了,其他人纷纷跟着说,他们说一句,山娃子就和里正等人解释一句。 很快,里正脸上的神情就变得羞愧,颤巍巍在山娃子的搀扶下站直身,又和山娃子说了什么。 山娃子道:“大伯说,他误会了,让我给你们赔罪,希望你们不要在意。” 他们哪里敢介意? 眼前这些人再怎么像人,那也是鬼。 在山娃子和里正的带领下,躲在山洞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出来,背了被褥、草席,竹筐里装了锅碗瓢盆。来时不过六人,走时浩浩荡荡一大群,沿着山路往回走。 山娃子和一个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走在一起,夹杂在人群中。 黎恪悄悄和姜遗光说:“你看出来谁是慧净了吗?” 姜遗光摇摇头。 可能是名叫山娃子的男孩,也可能不是。如果仅凭想当然弄错了人,后果难以预料。 他从未见过慧净,无法分辨。 和他一样,黎恪也无法确定那红绣鞋女鬼究竟是什么人。他们的执念,又为什么会在这么个穷困的小山村中。 越接近石头村,一行六人越紧张,生怕又从哪里冒出一个恶鬼,夺人性命。 人群队伍倒很热闹,叽里呱啦说个没完。知道不是官府捉人,村民们心情好了不少,还有些妇人唱起了歌。 本该一切顺利的。 直到……他们远远地看见石头村村口,好几个穿皂靴的带刀衙役来回走着。 那群衙役也看见了他们! 山娃子当即反应过来,大叫:“你们骗我们!”
第68章 随着山娃子一声悲愤呼喊, 其他村民们也反应过来,面色不善地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黎恪连忙道:“山娃子,我们和他们不认识!” “你骗人!你们一定是觉得带他们进山里不好抓才诓我们出来!骗子!”山娃子气得怒吼。 一大群人,跑也没法跑, 只能眼睁睁等那群衙役过来。 无数双或愤怒、或麻木的眼睛扎进几人心底。 即便这是幻象, 可……可他们很难不当真。 陈启狠狠给了自己一嘴巴, 痛苦道:“对不住,我们真的和他们不认识。我们没有。” 没有人相信。 低低的哭泣声在人群中回荡。山娃子没哭,眼眶愤怒得发红, 阿笨抓着他的衣角,拼命往他身后藏。白净的脸早就涂了把土,方才戴上的漂亮的花儿也飘落到了地上。 “我们真的没有……”陈五欲要辩解,可平日那张巧舌如簧的嘴在一群贫苦人愤怒又绝望的注视下,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们就算无心又能如何?是他们把这群人从山里引出来的。 如果他们不去寻,可能这群村民还和以前一样,躲几天就过去了。 比起愧疚,陈五更多的是恐惧。 这群人再怎么像人, 也不是人。他们是一群鬼, 活在厉鬼中的幻境里,随时都有可能变回原样。到那时…… 他抖了抖, 不敢再想。 同时,他觉得自己猜测到了什么。 若无意外,死劫应当就是石头村中某个村民的怨念所化。 或许, 那人的怨念正和这些衙役捉人有关, 因为被抓去服役而惨死,从而心生执念? 陈五心道:还是再看看。这些厉鬼, 惯会迷惑人。 其他人也抱着同样的心思,甚至往后退了退。 那几个衙役带着笑慢慢走来。每近一步,石头村的村民们眼神就绝望一分,对骗了他们的几人,也更恨一分。 “还不快跪下。”里正哆嗦着,当先跪在地上,不断磕头。身后一大帮老人、妇人也跟着跪下,有小娃娃不懂事想打滚的,被当娘的用力按住,磕下头去。 这样一来,站着的就只剩下姜遗光等人。 他们对视几眼,在这一瞬间,大伙儿都默契地达成了一个共识——绝不能让衙役把村民带走。 此时,一个衙役远远地吆喝一声:“哕,前头站着的是什么人?别耽误我们办事。” 黎恪身上脏污,便轻轻一推看上去最白净的姜遗光:“善多,你去。” 他声音又低又快:“做出瞧不起人的样子就行,平日里你看见京中那些纨绔怎么做的,你便怎么做。” 姜遗光领悟了,来到最前头,下巴一扬,冷笑:“你算什么东西?也在小爷面前大呼小叫?” 他长得极好,又摆出一副下巴翘到天上的高傲模样,瞧着就像大家子弟。陈启、宋川淮和黎恪三人默契地来到姜遗光身后,假作侍卫。 那几个衙役本要拿乔一二,可陈五等人毫不畏惧地站在那儿,一副矜贵人模样。即便身上有些脏乱,可一眼就能叫人看出他们身上穿的料子是贵人才配有的。 再有,那小子说的可是官话,听着比官府老爷的官话还顺畅些。 跟着那小少爷的妇人也格外厉害,瞪着眼睛斜睨领头衙役一眼,十分瞧不起人的模样。 一个人贫富无法掩饰。过惯贫苦日子干活多的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领头的衙役还算有几分见识,越想越心虚,原本趾高气扬的气焰就慢慢下去了,越走近打量,越气虚,心道,这又是哪个贵人吃饱了跑来这么个小地方? 脑子里算盘打多了,原来凶煞的表情就摆不出来,那几人又挡在石头村村民前,明显是要替他们出头。 领头的连忙赔笑,伸手在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小的们眼拙,来石头村办差,没想到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饶命。” 跟在身后的衙役们不敢说话。 这下,反而是石头村那些人愣住了。 领头衙役轻轻抽自己几下,光听见声响儿脸上不见半点红,寻思着能不能把人糊弄过去呢,就见那小少爷依旧冷哼一声:“办差?来这穷酸地办什么差?” 领头衙役忙用别扭的官话说道:“贵人有所不知,上头说了要征人去做些活,做完也就回来了。结果这村里的刁民们回回都不肯,要往山里头藏,县令老爷说了,这帮子人指不定和山匪有勾结,才叫小人们来看看。” 他说的话口音很重,几人勉强能猜出一大半,立刻围成半圈一边听一边商议。 死劫中,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置人于死地。陈五小声道:“真相未明,说不定衙役不过是障眼法,真正执念是因为山匪。” 贞娘说:“再看看,总之,这群衙役今天必须赶走他们。” 黎恪道:“若想免徭役,要么族中有人做官庇荫,要么花钱复免。你们可有带银两?” 几人身上都带了些银子,凑一凑,足够免了整个村的徭役。 他们正商量着,里正跪在地上不敢掺和,听了半懂不懂的,山娃子转告给他,老人当时就急了:“我们不是山匪,我们怎么可能和山匪勾结?” 老人急得跪在地上指天画地发誓:“咱们村里要是有一个山贼,就叫我不得好死。”这可是杀头的罪名,他们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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