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地很大很大,姜遗光再往前进,就该看不见人影了。 忽地,一阵春日难有的极猛烈的风狠狠吹来。 这阵风实在太大了,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麦田中稻草人也纷纷摇晃摆动起来,黎恪看见远处姜遗光那个瘦削的身影同样猝不及防地晃了晃,好歹站稳了身子,没掉下去。 他同样踩上了小路。 “陈五兄,贞娘,川淮……”黎恪一个个叫他们,“善多既走在了前面,我们也要跟去吧?” 黎恪笑道:“若真有什么闪失,他在前头也过了一回,对我们反而有利……”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 即便麦田里有鬼,那鬼通常也不会一次杀太多人。所以,一旦姜遗光出事,他们可以趁这时机一鼓作气过去。要是姜遗光不出事,过去后也好卖个人情。 陈五不由得多看他一眼。 黎恪先前还表现得站在姜遗光这边,怎么这回看起来又…… 黎恪早已踏上了小路。 风太大,他慢慢走着,心中暗忖:梁天冬根本不怎么说话,方才突然跳出来,真当他以为不知是受到陈五的指使? 陈五点点头:“不仅是黎兄你,我等心中也有些愧疚,叫一小儿替我们探路,实在是……” 他说:“我们快过去吧。” 最危险的两个人都去了,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宋川淮让贞娘走在自己前面,然后是梁天冬、陈启。 陈五自告奋勇垫后。 几人远远看见,姜遗光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们自己也察觉到了,越往前走,风越大,吹得人摇摇晃晃,在狭窄道路上站都站不稳。 他们也跟姜遗光一样,慢慢往前,生怕这东倒西歪的风把他们也东倒西歪地带进麦田里。 风沙实在太大了,几乎要迷了他们的眼睛。 这不寻常的怪风叫他们更加确定,绝不能掉进去。 走在前方的黎恪半眯着眼,弓腰缩背,慢慢往前挪,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因此,他们都没看见前方的怪异场景。 姜遗光走走停停,到最后,终是慢慢停了下来,蹲坐在中间,大风都要把他头发吹散了。 此刻,不远处一个稻草人终是受不住这大风,哆哆嗦嗦下被吹得“啵”一声拔地而起,狂风卷着,直直往姜遗光头上砸去! 稻草虽轻,可用来捆扎的木棍不轻,真要给它砸中脑袋,非死即伤。 厉鬼终于显露獠牙,姜遗光反而放心些,急急避过,任由那风中乱飞的稻草人狠狠扎在自己身后的小路里。 他飞快地跑了起来。 身后,那稻草人又诡异地被风吹起,继续往他所在方向砸。 这只是个开始。 麦田里一共三十五个稻草人,全都慢慢转向了姜遗光奔跑的方向。 后面的人再怎么被风迷住眼也该看到了,黎恪连忙快走几步跟上去,一列人加快了步伐。 正如姜遗光所说,厉鬼只盯着他不放。 跟在后面的人反而没有危险。 陈五微微眯起眼睛。 这样的针对,不像是犯了忌讳。 相反,正是因为没有触犯忌讳,厉鬼才想让他犯禁,而后,好名正言顺地杀死他。 姜遗光来得晚,他从到来以后做的所有事都在自己眼睛底下。所以,他为什么会被厉鬼盯上呢? 陈五心里冒出一个猜想。 他走在最后,吹在他身上的风最小,但也足够叫人喘不过气来。陈五时不时抬头留心最前方的姜遗光,又低头看路。 姜遗光走得跌跌撞撞的,却又总能保持着不掉下去。 黎恪停了下来,转头和后头的人大声说话,只是风声比他的声音更大,想要听清,就得凑近了去。 一道惊叫声打破了陈五的思绪。 “啊——” 梁天冬不知怎的,脚一滑,踩进了麦田里! 他立刻惊慌失措地要把腿抽出来,可就在他想上来的那一瞬,他身后的陈启、身前的宋川淮皆清楚地看见,麦田里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抓住梁天冬的小腿。 而后,狠狠一拉。 梁天冬整个人淹没在不过尺来高的翠绿色麦田中。 狂乱的大风骤然停歇,四处扭头看的稻草人安安分分停在原地。 与此同时,姜遗光察觉到,那股目光,终于短暂地消失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贞娘循声回过头时,正巧看见梁天冬的头顶没入绿苗中,顿时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 姜遗光缓缓站直身,回头和黎恪飞快对视一眼,又错开眼去。 宋川淮一脸惋惜,陈启更是惊惧不已,蹲下去细看,摇摇头:“这里有一处小坑,估计是他没看清,才滑了一跤。” 陈启长吁短叹,陈五亦觉十分可惜,又隐隐感觉到怪异,他看清了那个小坑,坑中还有断裂的树枝。 黎恪叹气:“看来,这麦田果然有诡异,大家还需当心才是。” 他手上有些泥,和小路表面的泥一模一样,反正身上都脏了,黎恪干脆拿衣摆擦去。 装作不知道那路坑表面的树枝是谁放的。 也装作不知又是谁趁风大悄悄盖了层土。
第66章 有那么一瞬间, 黎恪是不忍心的。 每个人都不只是一个人,他们有自己的父母、妻儿,有家族有好友。任何一个人的死,都是对一个家族的打击。 但我身不由己。 一旦你们发现厉鬼针对我和善多, 你们定会除掉我们。 就像之前的幻境一样。 黎恪想, 我也是没有办法。 黎恪擦干净手, 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在擦拭手上的鲜血,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做过手脚的地方,往前走去。 他们的计策并非万无一失, 不过一试罢了,可能所有人踩过去树枝也不会断,可能落在麦田里也不会出事,可能会被提前发现。但至少,这一回成功了。 死在幻境中的人不会变为厉鬼, 他们的魂魄不知会去往何处。 姜遗光站在麦田对面等他。 面色平静,什么也看不出来。 才十六岁……黎恪心下暗叹,快走几步过去:“等他们到了,我们再走吧。” 方才姜遗光假装置气, 让他们二人有了短暂的单独交谈机会, 但现在梁天冬死了,人死如灯灭, 他不该再生气。 姜遗光说一声好,眼睛微垂,看上去就像是有点难过的模样。 黎恪恍惚间觉得这是个不通感情的人偶, 学着活人七情六欲一举一动, 混迹在人间。 待其余人到后,姜遗光想了想, 郑重道:“节哀。” 他这一声叫其他人的话都噎了噎。 真要说起来,大家全都非亲非故,有甚么可节哀的?陈五憋憋气,扯出笑:“无事,接下来大家还是要小心些。” “我看那些村民对我们很是提防,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昨天叫我们住的那间屋子就有蹊跷。”陈五说。 梁天冬死了,陈启只会装憨,宋川淮明显和贞娘一道,而贞娘又偏向姜遗光。 姜遗光看着问题不大,倒是这个黎恪,为什么总觉得他名字有几分耳熟? 在哪里听过? 这个疑问被他记下,陈五什么也没表露,和几人一起往前走,若有所思。 麦田尽头一条横直宽阔长路,经年踩踏让这条路结实不少。只是,这条路上空无一人。 往远处看去,一间间房屋四散林立,天已大亮,可村里却没有丁点人声,也不见有人起来干活。 实在太反常了。 在场都是聪明人,不必说,已提起了心,警惕地慢慢往前走。 黎恪低声提议:“敲门问问?” 宋川淮不赞成:“在不清楚禁忌前,最好什么也别做。”谁知道敲门会不会把村民激怒? 黎恪觉得有理,笑着摇摇头:“是我狭隘了。” 几人小心地没有走出太大动静,一家家往里深入。直到初春早上的露水渐渐消融,也没有人出来。 昨天没来得及细瞧,今天再一看就发现,这些人家格外贫穷。 能用土砌房屋还是好的,有些干脆用木头搭了墙,上面盖些茅草,四面漏风,能看见里头破旧脏污的被褥。 村里也没什么路好走,除了这条道外,其余小路都是靠人踩出来的,春季草长得疯,几日不除便无处下脚。 “没有人。”姜遗光说,“他们都离开了。” 一些在他们看来没法住人的房子里是空的,还有些齐整的屋子里也静悄悄。 “昨天还有人在。看来,不是我们来太早,而是来得太晚了。”陈五说,“就是不知道这些人一大早去做什么。” 总不可能是去干活了吧?地里可不见人。 实在太过安静了,显得这春日的绿意也多了分阴冷萧瑟。 黎恪错后姜遗光半步走在他身侧,隔得近。贞娘小心地踩在杂草丛生的土洼地中,一双羊皮靴满是脏污。 “前面就是里正家了,你看。”陈五指给姜遗光二人。 里正家是村中最齐整的一间屋子,砖瓦整齐,大门关得严严实实,能看出院里还种了棵榆钱树,从院墙的一角探出头来。 在里正家后,就有一座不算太大的祠堂,算是整个村落灰扑扑颜色中最鲜亮的一点色彩,同样大门紧闭。 刷着红漆的门上,贴了两张有些掉色的门神像,一左一右,皆怒目圆睁。 现下无人,正是探查好时机,可几人都犹豫了。 要是犯了禁…… 梁天冬不过踩在麦田里就去了一条命,若是擅闯祠堂,谁知道又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贞娘小声说:“要不,我们还是等那些人回来吧?这里待久了,总觉得心慌。” 陈启在众人能瞧见的范围内绕了小半圈,摇摇头:“就一个门,其他地方进不去。” 仰头看看,“这墙倒是不高,但……” 又是一片诡异的沉默。 陈五提议:“再四处看看吧,摸清些底细也好。”他也不敢贸然进去。 要是……要是这些村民都成了鬼。 陈五不敢想象。 往村子深处更近几分后,侧面一条小河从横切三分处贯穿了整个村庄,路面微微湿润,草也更少些,显然这块地平日更多人走。 路面上新踩出的脚印也明显了几分。 层层堆叠的脚印,全都往一个方向走。 姜遗光指了指,问:“那边是什么地方?” 陈五略一思索:“那里是村口。” 陈启跟着附和:“就是村口,昨天有个人给我说,从那里往西一直走二十里路,可以到镇上。” 贞娘立刻问:“该不会是他们趁天不亮的时候就去镇上了吧?” 陈五说:“即便去镇上,也不至于全村所有人一块去才是。” 贞娘柔声劝:“在镜中哪有什么至于不至于?他们又不是……”剩下的话没说,其余人自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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