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姑娘妙妙,还有第三层阁楼看见的侍童,包括船上其他所有的幼童,都有可能。” 船身翻腾得更加厉害,好似天旋地转般要把一切东西都甩出去。二人在剧烈摇晃中努力站稳之余还要扶住方映荷。 “去哪里找剩下的花瓶姑娘?”裴远鸿在风浪中吼道。 墙外的房间已经被那些东西装满了,有些断肢从他们进来的孔洞里涌入,噼里啪啦落在地上,活似一条条打捞上的鱼在甲板上疯狂抖动。 姜遗光同样高声道:“应该也在房间里!找!” 巨大闪电当空劈下,阴暗天空被撕开一道刺目口子。在那一瞬间,两人都看清了地板上跳动的那些肢体。 裴远鸿立刻喊:“别被它们碰到!它们会会抽走你的骨头!” 狭小昏暗的房间里一片混乱,方映荷置身的花瓶实在太大了,晃动中,裴远鸿没能抓稳,叫她倒在地上骨碌碌四处乱滚。 闪电的光芒时不时亮起,姜遗光跃过去,抱住瓷瓶闪身藏在角落里,顺便踢开两只断掌。 另外的花瓶姑娘,在哪里? 房间里还有什么地方能够藏人? 柜子都是空的,底下还有密室吗? 姜遗光那边久久没出声,裴远鸿正在黑暗中摸索着关卡,有些不放心,高声问:“你找到了吗?” 姜遗光答道:“没有。” 他环紧了花瓶,让它挡在自己身前,地面窸窸窣窣攀爬的东西沿着花瓶往上爬,你抓我我抓你,各自攀扯掉落下去。姜遗光伸手在墙面敲敲碰碰,怎么听,都觉得这墙面后面没有多余空间了。 他方才敲过其他几面墙,亦是如此。这间屋子里,没有再能藏人的地方了。 卫善元究竟把花瓶姑娘藏在了哪里? 如果自己是卫善元,会把它们藏在哪儿? 如果自己是卫善元……如果我就是卫善元…… 如果我是卫善元…… 卫善元已经死了,这艘船上所有人都死了。 能把一个活人塞进花瓶里,怎么可能是寻常人手段? 如果我是厉鬼,我会把它们藏在哪里?藏在哪里,才绝不可能被人发现? 姜遗光的目光重新看向方映荷。 花瓶圆肚细口,分外美丽。 他用力托举起盛着方映荷的花瓶,狠狠往地面砸去。 花瓶碎裂开来。 裴远鸿一惊,他没看清,连忙问:“花瓶怎么碎了?” 话音刚落,闪电亮起,裴远鸿无比清晰地看见那巨大的花瓶碎裂开,露出方映荷绵软的身体—— 和另外两个比这更小一圈的花瓶。 两个花瓶上,都顶着一个孩童脑袋,从大花瓶中滚落出来后安安静静的。其中一个还滚落到了他身前。 裴远鸿踢开一条断腿,下意识把不到他膝盖的小花瓶扶起来。 那张脸他很眼熟,正是在三楼看见的鬼侍童。他换了副模样,红头绳扎两个小发团,白到有些发青的脸上左右各涂了一圈圆圆的腮红。 瓶身上,贴着和外面箱子一样的符纸。 另一头,姜遗光拉起一只花瓶,那花瓶上顶着的女童脑袋,正是妙妙。 只不过,这只花瓶上没有符纸。 女童本就可怖的脸涂了两块红如血的腮红,更加诡异。闪电落下后短暂的黑暗中,她睁开眼,发出尖细的笑声。 正是因为没有符纸镇压,她才能像寻常小孩一样出来么? 该打破花瓶将她放出来,还是该贴上符纸? 姜遗光怀里还藏着从外面取来贴在木箱上的符纸,他并不信区区符纸能对抗鬼魂,可这是厉鬼的幻境,如他之前所想那般,厉鬼要什么,就给它什么。 但……制造这个幻境的,会是谁? 是妙妙?还是卫善元?
第45章 风浪更大了。 外面传来接连不断巨响, 桅杆折断,黑暗之中,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闪电接连不断。 裴远鸿本要催促, 很快也反应过来。 该死的, 他竟也无法确定。 枉死之人为厉鬼, 恶人死后亦为厉鬼,凡作恶者,心中怨气更深, 死后也要作恶。 而在这等恶人鬼外,孩童又更胜一筹。尤其生时便柔弱的妇孺、幼儿等,若遭遇残酷折磨而死,长久积压的怨气彻底爆发出来,将会更加恐怖。 裴远鸿抱起瓷瓶, 不断避开地上那堆东西。 这样,不论是把瓶中厉鬼放出来,还是再度封印住,他都能立刻做出反应。 房间另一头。 姜遗光取出一张在外面撕下来的符纸。 原本嬉笑的妙妙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惨白发青涂了两块腮红的脸蛋几乎扭曲在一起。 地上那堆东西疯了似的拼命朝姜遗光涌来, 有几只撕开他的裤腿上的布料,狠狠抓住小腿骨。 腿骨被抽走了。 姜遗光顿时站立不稳, 半跪下去,腿上传来钻心的疼痛,他一只手仍捏着符纸, 那些东西拼命往他身上爬。 可他手上的符纸离妙妙只差半寸。 在妙妙愈发怨毒的眼神中, 姜遗光终于确定下来,他松开手, 那张符纸轻飘飘落在地面。 而后,姜遗光重新抱起瓷瓶,就像真正抱着个小姑娘一般。 “裴远鸿,砸碎它!” 黑暗中,裴远鸿听见了姜遗光清冷冷的声音。 裴远鸿到底不忍心生前受折磨的孩子死后也太惨,拔出长剑,一片颠簸中,裴远鸿以剑柄击碎了薄如蝉翼的精巧花瓶。 两声清脆的破裂响几乎同时响起。 再然后……他们都失去了意识。 姜遗光睁开眼,发现自己不在野外,反而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 像是一间客房。 天已经晚了,夕阳赤红的光从窗户照进来,门外有人说话和走动的声响。 姜遗光坐起身,发现自己衣物都被妥当地换过,腿上传来一阵阵刺痛,掀起看看,小腿处有一块很深的黑色手掌印。 一面铜镜就放在他枕边,下面压着一套新衣裳。 姜遗光穿好衣服,下床推开门去。 门外是一处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栽了棵桃树,四月未至,仍有桃花缀在绿叶间,或随风落下。 院子里有几个人,原在说着什么,在他推门出来时寂静了刹那,旋即又热切地迎上来。 “姜小兄弟,伤可好了?”当头是一位年轻少妇,额头偏方,嘴唇微厚,她个头极高,和身后两个男人仿佛,“这里是福来茶馆,姓裴的小子应该和你说过吧?” 她一说,姜遗光就想起来裴远鸿曾提过的四喜巷,福来茶馆。 近卫们的一个据点。 这几人也是近卫,他们也知道山海镜一事。 姜遗光行一礼:“多谢诸位,裴兄的确与我提过。” 只要不突然行事,他看上去就是个安静又秀气,很讨人喜欢的少年郎。 那少妇笑着避开姜遗光的礼:“这有什么值得谢的?你要谢的话,应该去谢老张,他发现了你俩的镜子,把你们带回来的。” 少妇身后皮肤黝黑的男人摆摆手:“害,这算什么,不值一提。” 姜遗光依旧微笑着道谢。 四人互相通过姓名,如姜遗光猜测,这三人同样都属近卫一职。少妇姓甄,不愿提夫家,只让人称她甄姐或甄二娘。 姓张的那位名张成志,字慎知。 另一人不爱说话,身量瘦小,皮肤蜡黄,名赵和。其他两人都叫他赵鼠。 三人对姜遗光都格外好奇,尤其以甄二娘为首,几乎想把姜遗光的祖上全都问出来。 令她泄气的是,此人实在滑不留手,什么都问不出,一提便说自己不知道不清楚,再问家人,便说全家都没了,只剩他一个。 姜遗光同他们周旋后,问起裴远鸿的情况。 他都醒来了,裴远鸿比他伤还轻些,总不至于还在昏迷吧? 听他问到裴远鸿,甄二娘爽朗的笑容带了几分阴霾,转脸掩饰过去。 张成志笑道:“他能去哪儿?他回家抱婆娘去了呗。” 听了他的荤话,甄二娘一拍桌子:“这又是喝了几斤马尿啊?当着小兄弟的面瞎说八道,老娘给你醒醒酒?” 张成志急忙讨饶,一旁赵和也笑了起来。 姜遗光却没有笑,又问了一遍:“不知裴兄现在何处?” “不是都说了吗?”张成志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在姜遗光静静的注视下越来越小,直至消音。 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甄二娘恨恨道:“他受罚去了。” “因他入了山海镜?”姜遗光问。 “他同你说了?”甄二娘冷笑一声,“说了也好,这个傻子,都告诉过他了,近卫绝不能入,呵……” 姜遗光:“当时他如果不进,他必死无疑。” “你用不着替他说话,既入此门,怎能贪生怕死?”甄二娘发起火来,其他两人都不敢说话,默默低头。 “倒也不是贪生怕死,他不过想回京述职而已。”姜遗光自觉替他说了句公道话。 而后,他问:“他要受什么罚?” …… 京城。 某处刑室。 两位面白无须的男子一人端着托盘,另一人手持拂尘,紧盯着裴远鸿。 刑室外,重兵把守。 裴远鸿神色平静,接过毒酒,一饮而尽。 不过半刻钟,他便站不住,倒了下去,七窍流出黑血来。 摆在桌上的铜镜镜面随之模糊,好似笼上了一层雾。 侍从托着一大块麻布,进来后便罩在镜上不让它照着人,又牢牢裹了好几层,装进匣子里。 宦官这才抹抹眼角:“裴大人对皇上忠心耿耿,只可惜得了重病,这就去了。” 室内几人都露出了哀容。
第46章 裴远鸿下场如何, 甄二娘等人也没说,只道他在受罚。 他们不说,姜遗光便再没问过。 反倒是甄二娘很有些过意不去,她以为姜遗光在难过, 私下告诉他, 裴远鸿应当是被调离京城了, 以后再难见到。 调离京城? 恐怕是被处死了吧? 姜遗光很难说心中是什么感觉,他不知喜乐为何,但甄二娘等人认为他应该难过, 他便做出难过的模样。 他的身份在柳平城已死,甄二娘替他重办户籍,将他挂在一户同姓姜的文官旁支名下。 这个身份名义上的直系上三代都没了,七拐八弯地能和朝中翰林院一位官员扯上关系,也不知甄二娘从哪儿弄来的这么个身份。 住处也安排好了, 暂住在离京郊近些的一处庄子里,那座庄子归在甄二娘名下,就说是远房亲戚借住。反正谁也不会跑到个妇人家的庄子上看到底是不是真住了远房亲戚。 今日甄二娘和张成志都出门忙去了,托了赵鼠儿带姜遗光进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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