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船上阁楼,一间厢房内。 “二少爷,离交货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可是这货……”管家忧心忡忡。 “货怎么了?”坐在窗边拨算盘的年轻男人抬起头来,冷冷地扫一眼老管家,“货不是已经齐了吗?” “原来是齐了,只是现在……”老管家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一张脸愁苦得拧成了一团,深深躬下腰去,“少爷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空气更加凝滞,卫善元盯住他,盯得老管家不住抹汗,正要发作时,传来几声轻敲门声。 “何事?”老管家提高了嗓门问。 守门小厮说:“禀少爷,有个住甲号房的客人说想见您,已经让他在茶房等着了。” 甲号房的客人?他来做什么? 卫善元狐疑,和老管家互换了一个眼神。 这艘船本是用于运货,船客大多数都是卫家商铺门下伙计的家眷,对卫家忠心耿耿。不过卫善元想着再赚一笔,便把甲号房空出来出售船票。 能住得起甲号房的客人,非富即贵,不能得罪。 卫善元闭了闭眼,收起怒容,露出温和笑意:“引他去花厅,我随后就到。” 姜遗光又被引去了另一间花厅,一路走一路安静地看,没有试图从引路的童儿身上套话,反而令那童儿有些失望。 到花厅后,姜遗光在上首右侧位坐下,侍女端来清茶与点心,细声细气说主人等会儿到,行了一礼,又退下了。 姜遗光打量着花厅。 无论是桌椅装饰还是门窗,皆用了些不合制的纹样,商户不允许用的丝绸绢纱等物,却被用作窗纱门帘等。 卫家…… 他读书虽多,却一直拘在柳平城没能出去,只能靠城中人口口相传打听些消息。他自然也没听说过卫家。 没等多久,茶水还飘着热气,就来了一个年轻男人。 那男子一来便笑着拱手:“让小公子久等了,是卫某招待不周。” 姜遗光起身同他见礼:“是我叨扰了。” 二人客套一番后,各自通了姓名,卫善元才好奇地问:“不知姜公子特地来访,有何贵干?” 姜遗光轻描淡写:“我家里也做些小生意,南货北卖,只是前阵子出了事故,一批船只损毁了。船再造事小,只是有批货耽误不得。我见卫公子家中船运生意兴隆,故想来谈谈合作事宜。” 老实说,他浑身上下就没有多少名贵饰物,裴远鸿替他准备的衣物料子也并不昂贵。可他本人气度不凡,进来后看见富贵景象、受着童儿侍女伺候时亦坦然自若。 在卫善元眼中,倒成了巨贾家中为掩饰富贵才如此低调的证据。 商人重利,彼此间消息传得快,谁家做什么生意心中都有数。南边姓姜的富商他也听说过几家,卖皮毛料子的,茶叶花卉布匹等等,就是不知这位小公子来自哪个姜家。 放在平常,卫善元指不定就同意了,可他现在这艘船的货出了问题,他需尽快过去查看,抽不开身…… 卫善元略一迟疑,姜遗光微笑起来:“也不好叫卫公子为难,不过商讨商讨罢了。不知卫公子还知道哪些能做船运生意的人家?能否介绍一二?我靠岸后带人去寻一寻。” 他这样不着急的作态,又明摆出自己带了人手,令卫善元更迟疑,面上则做足了功夫:“姜公子说笑了,此事并不为难。别的不提,在整个闽省,我卫家的船队也是排得上号的……” 闽省卫家。 姜遗光记下了这点。 既来自闽省,这船就应当是闽船了。 闽省临海,造船业兴旺,闽船正因闽省所造而得名。姜遗光自书中了解过闽船的特色,体型庞大、甲板宽阔平坦,破浪性佳,且多设立阁楼,看上去的确有些相像。 卫善元虽然掩饰得很好,可姜遗光能感觉出来对方有些焦急,好像急着要去做什么事情。 自己的到来,打断了他的行为,所以他才会犹豫不决。因为如果答应下来,他就必须花更多的时间和自己详谈。 所以,他应当加大筹码才是。 姜遗光使了个眼色,无声微微摇头。 卫善元立刻让跟在身后的老管家和侍女退下,低声问:“姜小兄弟想说什么?” 姜遗光声音更低:“既然卫公子称我一声兄弟,我便也叫你一声卫兄。实不相瞒,我这批货有些不能见光,不好走官路,才需要单独和卫兄谈谈。” 卫善元眉头一动。 不能见光? 莫非是私盐铁器?这些被查出来可不得了。 他有些犹疑地打量一眼姜遗光,暗自揣测,却又猜不出什么来。 姜遗光神态自若,一双漆黑的眼睛好似能吞噬一切光亮,即便他笑着,也并不给人以快活感,只觉得疏离。 姜遗光又道:“只是些粮食丝绢罢了,走陆路损耗大,过一层关卡去一层皮,这才想走水路藏一藏。” 这点卫善元倒清楚,走陆路需要大量马匹拉货,马匹吃粮多,通常等粮食到目的地时,粮已经没了一半。 水路顺流时要快许多,姜遗光提出藏一藏,换句话说,就是想避开官府设在江岸的钞关。 这让卫善元不由自主地觉得,对方确实是富贵人家养出的小公子,应当不是骗子。 再者说,口头答应,一没有契约二没有定金,即便是骗子,他也不亏。 卫善元放心答应下来:“姜小兄弟既把我当朋友,我又岂能推脱?姜兄弟完全可以放心同卫家做生意,这几日我让人拟了书契来,绝不让你吃亏。” 他压低了声音:“无论要运什么,都可以。” 姜遗光点点头,二人相视一笑。 时近正午,卫善元本该留饭的,可他着急去看管家说有问题的那批货,又客套几句后,端起茶盏喝了两口。 这就是示意送客了。 姜遗光心道,他果然在着急,就是不知要急着做什么。 他主动道别,卫善元松口气,挽留一二后,不舍地将人送出门去。 待重新进门时,小厮过来禀报说那位姜公子已经走远,卫善元才嗯一声,而后,带着笑的脸一点点沉下。 “进来带路。”他的声音无比阴沉。 老管家一句话不敢多说,打了手势让手下人去船舱底下清路,恭恭敬敬走在前头,腿还在打哆嗦。 “少爷,这边请。” 姜遗光没有走太远,他知道有人在身后盯着自己,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样。他找到了人群中的裴远鸿,快步跟上去,三两句把情况说了,让他去盯着那位卫善元。 不出意外的话,这艘船的货物定有问题。 或许破解死劫的关键处就在于此。 裴远鸿身手极佳,擅长追踪,听了姜遗光的话后拐到僻静处,随手往自己脸上粘了些肉色绵软的事物,一张脸就变得格外不同。他又把身上外套反过来穿,黑金外袍立刻变成了不起眼的灰扑扑袍子。 他就像一道影子,跟在卫善元身后。 卫善元身边只跟着一位老管家,从正阁楼花厅往下去船舱内部,所过之处皆有人把守。裴远鸿不欲引起人注意,远远地看一眼后就状似不经意地移开视线。 这船瞧着有些像闽船,又有些地方不像。 闽船分多层,最下层装压舱石,二三层不是住人便是储水储物。卫善元如果要把货物藏起来,应当就藏在二三层。 裴远鸿决定等卫善元离开后,守卫不那么森严时再去看看。 一刻钟快要到了,裴远鸿又绕了一圈,摸清楚这些人换岗的时间后,这才回去。 他心中仍有些顾忌自己在楼梯上遇到的那个侍童,心下惴惴,可死劫中没有诡异才是怪事。即便知道有异常,也不得不去。 这一回……那个侍童还在吗? 他又为什么会被盯上? 一般而言,入山海镜后,在镜外招惹到的鬼魂、诅咒等都会被这面镜子隔绝开。 也就是说,即便他在镜外碰上了驿站的厉鬼,当他离开后,那些厉鬼也不会再缠上他。 当然,前提条件是他能活着离开。 …… 两面铜镜静静放在地面,从黑夜到白日,逐渐返照出明亮金光。 不远处,那间老旧驿站发出不堪重负的腐朽的吱呀声响,飞速变得衰败,好似在短短一瞬间就经历了数百年一般,灰尘漫天,杂草丛生,四处都是蛛网,墙边地面也长满了湿潮的青苔。 至于在里面消失的几个侍从,却不见了踪影,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又一阵大风吹过,那间陈腐多年的驿站终于轰然倒塌,碎石旧木等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一切尘埃落定后,一双大红色绣花鞋静静摆在门口,未沾一点尘埃。 而后,那双绣花鞋动了动,好似有一位女子穿着它行走一般,一前一后迈动步子,离开了驿站。 它去往的方向是……柳平城。 …… 裴远鸿尚不清楚缠住自己的厉鬼去了何处,他努力回忆着自己入镜后做了什么才被厉鬼盯上。 进入山海镜后,他一直和姜遗光在一起,并没有做什么出格举动。 莫非……是因为他走在最后一位? 不,还不能确定。 此刻,他已经走到了阁楼下方。 这一层是为丙号房,同第三层不一样,建成了一个“回”字型。不少穿着普通的平民百姓就住在这一层,一些男人蹲坐在门槛边抽水烟,孩子跑来跑去嬉笑。 裴远鸿抬头看一眼,太阳正当头,第三层看不清有没有人。 他深吸口气,决定等其他几人回来后,再跟着一起上去。 此刻,第三层某一间房的窗户打开了。 姜遗光探出头来,冲他招招手:“元兄,快上来吧,大家都在等你。” 裴远鸿略放下心来,回应道:“好,我现在上来。” 姜遗光见状,又坐回去,将窗户关上。裴远鸿踏进大门,准备往楼上走去。 但,就在这时,他身后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裴远鸿回过头去,赫然发现,站在他身后的,就是方才在阁楼上冲他招手的姜遗光! 姜遗光说:“裴兄,你一直在这里等吗?” 裴远鸿瞬间感觉不寒而栗。 姜遗光在这里,那方才探出头叫他的东西是什么? 不会错的,鬼就在第三层! 见姜遗光要抬腿往里面走,裴远鸿急忙把人拉过来,小声说:“别上去!” 说着,他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姜遗光也有些惊讶,向来冷淡的眼睛微微睁大:“竟然是变成了我的样貌吗?” “现在看来,鬼虽然还没有对我们动手,但已经开始活动了。除了这艘船上的“人”以外,我们还要小心彼此。”裴远鸿说,“它能变成你来骗我,也就能变成我去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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