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质早便不是人了,他身上穿的衣物、放进火堆里的地瓜,包括后面端来的酒全都有问题。 此刻马厩的食槽里满满当当盛着腥红马血,那杯酒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几个仆从全喝了,唯独他和裴远鸿没有。 姜遗光看一眼食槽,毫不犹豫转身向外走去。即便扛着一个人,他的步伐依旧轻巧,没有发出一丝脚步声。 他还需要裴远鸿带自己进入那所谓的入镜者的群体中,他生来力气极大,带上一个人对他来说并不难。姜遗光也有自己的考虑,他和裴远鸿都被盯上了,在对方昏迷的情况下,厉鬼应该会先选择裴远鸿。 当然,如果对方影响到自己的逃离,他也会立刻把对方丢下。 姜遗光很快就离开了驿站,来到官道上,快步前进,一边疾走,一边要把扛着的人弄醒。但对方明显陷入了某种异常状况中,针尖都戳进穴位了,也不见任何动静。 姜遗光边走边对自己念叨。 如果一刻钟后,裴远鸿再不醒来,就把他丢在路边吧。
第24章 带着山野气息的凛冽寒风不断刮过,黑暗包裹住正在不断往外逃的二人,一切都静得可怕。 姜遗光的速度很快,即便带着一个人也丝毫不慢。他跑开一段距离后,回头看去,就看那间亮着灯的驿站,忽然暗下。 那几个仆人应当是死了。 姜遗光没有停下,继续向前跑。 裴远鸿曾告诉过他,虽然得到山海镜之人需时不时入镜渡死劫,在镜外也容易招来一些诡异之物觊觎,但在镜外时,那些东西并不会轻易夺去持镜者的性命。 就好像,他们的命已经被这面镜子提前预定下,不容许其他厉鬼抢走似的。不过,若是他们执意送死,山海镜也不是完全的保命符。 距离他心中计划把裴远鸿丢下的时间,还有半刻钟。 裴远鸿固然能直接引他入门,能告诉他更多消息,可他身上带着山海镜,只要入京便有办法,例如寻那日同在棋局内的容楚岚或程巍等人。更何况,若是一刻钟裴远鸿都醒不过来,自己即便把他带出去,他也难以再醒过来了。 就是不知他在昏迷中经历了什么。 被他扛在背上的裴远鸿隐约小幅度挣扎着,姜遗光虽带上他走,却并不很顾忌保全对方。这条路有些崎岖,还长了不少低矮的野草,裴远鸿个子高,手腿修长,搭在尚未长全还是个少年人身形的姜遗光肩上,手被野草划来划去,很快就划出了不少血口子。 …… 裴远鸿已经跑了很久,这条路却像永远到不了尽头似的,每每回头看去,都会看见那座凉亭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又是这样…… 柳平城城郊外,他也遇到了一样的情况。 这些阴魂不散的厉鬼! 没有用的,无论他怎么逃,都是在原地打转。 相反,他越逃,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就越重,那股阴冷怨毒的目光,一直死死地黏在他身上,并不断接近着他。 不会错的,它就在附近。 究竟……在哪里? 裴远鸿干脆勒马停下,他无意间一瞥,竟发现自己手上不知什么时候起满是野草划痕,几十道细小的口子,袖子上也划破了不少。 奇怪,他根本没有接触过野草荆棘地,又是什么时候弄伤的? 还没等他想明白,此刻马背上的鬃毛被风吹着落在他手面,裴远鸿忽然觉得不对。 这种微凉柔滑,还有点湿漉漉的触感…… 这根本不是马鬃毛,而是人的头发! 他一直骑着这匹不知是什么的怪物在逃跑! 裴远鸿浑身寒毛登时倒竖起来,用自己也无法想象的速度下马向前飞奔,瞬间闪身离开原地数十米远。他边跑边回头看去,发现那匹等在原地的马甩甩头,朝自己看来,而后…… 马露出了一个和人格外相似的笑。 快逃!! 头顶好几处穴位都传来酸胀的感觉,好似被针扎过,还有隐隐约约的声音在叫着自己的名字。裴远鸿不管不顾往前跑,不去听、不去想。 厉鬼惯会迷惑人心,据说,在野外如果听见陌生的声音叫你的名字时,千万不能答应。一旦答应一声,你就会被厉鬼带走。 可是,那叫着他名字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还有些熟悉。 是谁在叫他? 那几个仆从?还是杨质?姜遗光? 不,不对,杨质……杨质的名字为何如此耳熟?不会错的,他曾在别处听过这个名字。 酸胀疼痛感更强,手肘一疼,晕开鲜血,裴远鸿撸袖一看,那里竟被不知什么东西划开了口子,根本来不及止血,又一道口子划上去,鲜血淋漓。 裴远鸿脑子里乱成一团,有什么记忆在脑海里复苏。 身后被无尽黑暗包裹住的凉亭依旧静静伫立在原地,从亭中走出一道又一道衣裳破碎、面容已经腐烂的身影,站在路边,和那匹马一样,静静地盯着裴远鸿看。 站在最前方那人无比熟悉。 他想起来了。 八年前那桩惨案,共有四十来人失去踪迹,其中便包括当时一名驿站吏员,在寻找自己妻子时同样消失在山中。 那个人,就叫杨质! 手肘上的伤口仍旧一道接一道划开,好似有人拿刀刻般,一笔一画,慢慢的,刻出来一个“醒”字。 …… 一刻钟到了。 没有东西追上来,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姜遗光在路边把人放下,最后给他扎了好几针,后者仍旧一动不动。 “裴远鸿,我已仁至义尽了。”姜遗光弯腰从他身上摸了些东西出来。 印章、暗器、匕首等,平日里裴远鸿绝不可能让人近身摸走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姜遗光把玩着那把匕首,决定最后再试试。 撩起他的衣袖,正低头划着,姜遗光察觉不对,放下对方手臂,就看见裴远鸿眼皮不断挣扎着,无比艰难地睁开眼来。 “你醒了?”姜遗光面色平静地把印章等物件全部塞回他衣襟袖袋内,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干,“醒了我们就快走吧。” 裴远鸿还有点懵:“你……你没死?”他撑着坐起身,四处看看,视线又移回眼前表情淡淡不知在想什么的少年脸上,怎么看,都觉得他是活人,问道,“我们还在驿站附近吗?” 他方才应当是被鬼勾了魂去,还好……还好姜遗光把自己叫醒了。 他竟没有丢下自己。 姜遗光点点头:“确实,我察觉杨质有些不对劲,费了许多功夫才带着你一道离开。不过你的那几位仆从和马匹应当已经死了,我无能为力。” “无妨,还要多谢你才是。”裴远鸿站起身,拍拍灰,不顾鲜血淋漓的手臂,肃然向姜遗光一躬身行全礼,“多谢姜小兄弟救裴某一命。” 不论姜遗光此人有多大疑点,但他确实救了自己一命,裴远鸿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困在那间凉亭里,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姜遗光手里还握着带血的匕首,温和一笑:“不必放在心上,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这里并不安全。” 二人不断向前疾行,裴远鸿自知已被厉鬼盯上,恐活不长久,又念及姜遗光的救命之恩,便将密信连同自己方才经历一并告诉对方。同前些日子相比,此刻他对姜遗光的态度简直称得上可亲。 “若我死去,你就带着这枚金印,去京城东边四喜巷内一家福来茶馆,寻他们掌柜的……” “山海镜中奥妙颇多,我也只知些皮毛,但据说,渡过十八重死劫后,便可有大造化。你将来渡镜中死劫时,万不可像今日这般仁慈,切记以保全自己为先……” 裴远鸿这些时日都在不断奔逃,只觉双腿好像被绑上了千斤重物般愈发沉重,他还未察觉出什么,只以为是太过疲惫,不料姜遗光却停了下来。 他后退几步,伸出手往下指了指,语气平静。 “裴兄,你的鞋。” 裴远鸿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足上原本穿着的一双皂靴,竟变成了一双红得几欲滴血的绣花鞋。 怪不得……他一直感觉那东西紧紧跟随着他,无法甩脱,却原来那双鞋早就穿在了他身上。 裴远鸿惊得浑身发毛,蹲下去就要将那双鞋脱下,可无论他怎么用力撕扯,那双鞋都死死地箍在他脚上,越来越紧,紧到双脚一阵阵发疼,好似黏连着长在了他皮肉上一般。 一股股鲜血从鞋子里涌出,不断从裤腿往上蔓延,很快,裴远鸿下半身便湿漉漉浸在腥臭血液里,谁也想不到一双绣花鞋里竟有那样多的鲜血,再过一会儿,恐怕那些血渍就要漫过他腰际了。 裴远鸿咬咬牙,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姜遗光。 后者仍旧一脸平静,黑漆漆的眼睛不知在想什么,似乎还有些好奇。他忍住好似剜肉般的疼痛,狠狠心,道:“姜小兄弟,算我求你,可否把山海镜取来。” 他曾同姜遗光说起过,寻常人若要求那大造化的自愿入镜之法,要么,是寻到一面新的山海镜,要么,是托一位入镜者将自己一并带进去。 他方才察觉到自己身上带着的镜子不见了,想来是被对方拿走了。 “你也要进去?”姜遗光没有否认。 裴远鸿已是满面惨白,咬牙点点头,举手立誓:“裴某发誓,在镜中一定护你周全。” 姜遗光盯住他的眼睛看,想了想后,觉得自己不亏,点头答应下来。 他从衣襟暗袋中取出那面小小的铜镜,指尖划破,一滴血点上去,好似溶进如水的镜面中。裴远鸿抓住姜遗光的手臂,一阵柔和的光芒闪过,二人都消失在原地。 原本汹涌的鲜血失去了源头,逐渐渗入地下。只剩下,一左一右摆放在地上两面一样大小的铜镜,
第25章 方夫人跪坐在佛堂里,费力地躬下身去捡佛豆,小佛堂昏暗,她摸索着捡到一颗,放进佛盅里,麻木地念一句佛,敲一下木鱼。 从小服侍她长大的乳娘推开门进来,她让婢女端着托盘在门外等候,只有一丝大米熬出油汤的香气跟着飘进来。乳娘跪在她身边苦苦求她:“瑛娘,你就吃一点吧,喝碗粥也好,你这样下去会撑不住的。” 方夫人摇摇头,未着粉的一张脸憔悴蜡黄,嘴唇干得发裂,她仰着头看那尊慈眉善目的菩萨,菩萨也垂着眉眼看她,方夫人喃喃道:“不,不吃。” “信女曾许愿,愿苦修三日三夜,求月儿来世安康。” “是我的罪过……我没能看顾好我的月儿,我的大囡……” 方夫人嘴唇都在颤抖,可她却哭不出来,只怔怔地看着慈悲的菩萨,任由乳娘的眼泪落在她手背上。她继续伸手去捡佛豆。 “是我的罪过……” “娘,不是你的罪。”
752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