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挖我的眼睛!” 一句话,令在场众人瞬间毛骨悚然。个别胆子小点的后退了两步,目光惊疑不定。 “被魇着了说几句胡话,你们慌什么?”程夫人斥责道。 她照旧给儿子擦干净脸,掖好被子,一副镇定模样扶着桂娘的手起身要离开。 只有桂娘才知道,夫人那只手冰冷无比,死死地抓住了她不让自己软倒下去。 桂娘也怕得厉害,程巍方才的表现实在骇人,就好像……真的有什么人剜去了他的眼睛,以至于在梦中也惊惧不安一般。 “没事的,夫人,没事的。”她低声劝慰程夫人,像刚才她对自己儿子的举动一样去给她轻轻拍背。 “桂娘,你说……栗奴刚才的话是不是真的?”程夫人越想越可疑,“他向来有什么事情都瞒着不肯说,但这两天他老是去摸自己的眼睛,有时候还捂着眼睛,好像很疼的样子。” “你说,会不会是衡哥儿他……” “不是!”桂娘矢口否认,反手紧紧握住程夫人的手,“夫人,您别多想了,巍大爷只是梦里说胡话,当不得真。” 见程夫人还是有些不安,桂娘劝道:“近来有些不太平,夫人您要是不放心,不如再请个大师做场法事?也好让衡二爷泉下安宁。” 程夫人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连连点头:“你说得有理,是该请个大师看看。” 只是……她在京中也只能同那些商人家眷交际,真正高明的大师道人,只有官家才能请得动,她连面都见不着。想到此处,程夫人又心急起来,决定同自己夫君说道说道。 程大老爷全名程山海,程家几代子嗣不丰,他对自己这个能干精明的长子很是看中。大清早的夫人同他一说便上了心。 “说起来,近些时间确实不太平。”程山海一直做京中布料生意,哪家用什么料子用多少,在他眼里都是家中人数财力的表现。 程山海说:“这几日,铺子里的白布皂布都售得多了,且都是粗布麻布这些只能做丧事的料子。我打听过,有好几户人家都挂起了丧幡。”说罢,他一一列举来,“方家、段家、丁家……还有个和我们同为本家的程家,他家中二公子睡梦中不知怎么的就去了。” 程夫人惊得瞪大了眼睛。 她这几日没怎么出门走动,竟不知发生了这样离奇的事。 一般而言,布行在冬日前总要屯一批白布,因着冬日严寒,老人家多半撑不住。可眼下冬泉都破冰了,同时间去世的又几乎都是年轻人,叫她怎么不心惊? “怎么会这样?”程夫人喃喃,“衡哥儿也是……也是这几日去的。” 这么多年轻男女的离世,就没有人怀疑吗? 程山海无奈叹气:“有甚么可怀疑的?都是在自个儿家里出的事,方家那个我打听过,据说是他们家那个身子骨本就弱的大小姐,夜里睡觉时踢被着了凉。段家那个后生,他跨门槛时跌了一跤,摔着了脑袋,当时人就没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你别说了,我听着心慌。”程夫人更加害怕,一拍他背,“要么请个大师来家中做法事,要么寻个寺庙,我带栗奴去上柱香。” 程山海说道:“我听闻方家请了兰庭寺的僧人来家中讲经,夫人不如去兰庭寺?” 兰庭寺原是京中一座不出名的老寺庙,后听说来了几个从西边来的僧人,能讲得好经,能解好签,名声渐渐传出去。再后来,有人大张旗鼓以还愿之名替兰庭寺塑了十几座金身,据说是当初在寺庙内许下的愿望灵验了。 从那以后,兰庭寺灵验的名声便传了出去,三不五时就有人去兰庭寺还愿。方家能请到兰庭寺的大师来做法,着实底蕴不低。 程夫人点点头:“也好,明日我先带栗儿去庄子上,总离得近些。” 程山海同她又交待几句后,方才备车出门去。 程巍从婢女口中得知,因自己梦魇,母亲深夜来探望,据说在床前坐了大半夜,又是感动又是羞愧,换了衣裳便急忙来请安。 因程巍得了“差事”后,甚少回家,这还是母子二人难得的坐下谈心。程夫人关切后,终是忍不住,拐弯抹角问起了他梦中所说的眼睛是怎么一回事。 程巍根本没想到自己竟在梦中说出了那样的话,可他也无法将这件事告诉给母亲。 他要怎么说?说自己曾为了活命,硬生生把眼睛挖出来了? 那种手指插入眼眶中的疼痛触感仿佛驻扎了下来,偶尔便一抽一抽地发疼。程巍一想起,便会想到那个少年郎。 那个可怕的后生,他想到了这个法子,便也敢真的这么做了。 可他又不能去怨恨姜遗光,真要说起来,他算是救了自己一命,若不剜出自己一对眼睛,恐怕所有人都要死在那里。难道他还要苛责姜遗光为什么不剜自己的眼吗? “没什么,母亲。我说胡话罢了……”面对程夫人关切的目光,他只能回以谎言。 …… 刚过凌晨,裴远鸿就醒了过来。 这座山似乎把日头全都遮住了,竟比昨日还阴沉许多,分明已经入春,山下却如寒冬般冷寂。 驿站不大,没有太多空房。加上单独行事恐会被鬼魂盯上,他们便决定三人一间房休息。此刻,裴远鸿睁开眼,总觉得有些异样。 太过安静了些…… 原本同他一间房的杨质和另一个仆从不见了,他们起得这么早么? 裴远鸿掀开被子坐起来,一整夜,他的剑都放在手边,随时能够拔剑杀敌。他转头四处看去,却发现……原来禁闭的房门不知什么被打开了一条缝! 更叫他不寒而栗的是,门缝中,有一只混浊的眼睛眨了眨! 那只眼睛消失得太快,等裴远鸿再去看时,已经不见了。但裴远鸿此刻已完全清醒过来,他手握在剑柄上,慢慢地,一点点往房门口去。 不论其他几人在什么地方,不论门外守着的是什么,他都要先离开这里。 门,一点点地接近了。 裴远鸿整个人绷得越来越紧,此时此刻,他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门后那个东西上。他能听到自己放缓的几近于无的呼吸声和胸膛中跳动速度慢下来的心, 不会错的,那个东西…… 它追过来了。 姜遗光呢?他死了吗? 裴远鸿自己都有些惊讶,他好似分成了两个魂魄,一个在满脑子胡思乱想,另一个什么也不管,只提起了全部精神静悄悄往门边去。 终于来到了房门前。 裴远鸿用剑鞘推开了门,老旧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已经做好了随时暴起的准备,可出乎意料的是,门外没有人,他所想象的一切可怖景象都没有发生。 只有……一双红色绣花鞋,静静放在门槛外。
第22章 那双绣花鞋一映入眼帘,裴远鸿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浑身血液仿佛都在此刻停滞住。 旋即,他毫不犹豫地猛关上门,如一只捕猎的鹰般瞬间踢开窗户并跃了出去。 天更黑了…… 分明是白日,屋外也阴暗森冷。裴远鸿稳稳当当落在地上,只觉阵阵寒意袭来,无孔不入。他手中长剑握得更紧,一面警惕环顾四周,一面往马厩方向退去。 没有人。 有些老旧的木屋外爬着青苔,地面没有铺砖,长了不少野草,只在中间开出一条小路来通往后院,马厩就在后院里。此时,那些昨日还被马匹践踏过的野草又茂盛地挺立着,没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他踢开窗户的动静很大,如果他们还在,不可能听不见。可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出来。 裴远鸿警惕之余,免不了更加惊惧。 究竟是什么样的厉鬼,能在自己睡梦时无声无息地把几人全都杀死? 不提原本在驿站守着的杨质,自己的几位侍从都有些功夫在身,更不用说姜遗光,他从第一眼见到这人时就明白,他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温顺可欺。更何况,他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渡过第一重死劫,怎么可能会突然死去? 裴远鸿慢慢向后退,剑持在身前,从光亮的剑身反光中看后面的情形。 令他略微心安的是,剑身反射出的景象一直都很正常,直到他退到马厩前,也没有出现变故。反倒显得他有些草木皆兵了。 上一次在邹府选马出现的诡异还历历在目,这回裴远鸿不敢掉以轻心,单手解下缰绳把马引出来,仔细看过周围后,才把马牵到小路上。 其他人都不知去了何处,看来他只能独自上京了。 裴远鸿正站在一列二层的驿站的屋后,现在虽然是白日,可阳光本就微弱,加上他就站在木屋背光的阴影里,更觉阴凉。他抬头看去,驿站背面是斑驳的木漆面,两间房的窗户被支起着,撑开了一半。 从那被撑起的窗口看过去,能看见房间顶部有些泛黄的墙面。 裴远鸿的视线飞快掠过,就在他即将转过头的那一刹那…… 窗户,被一双素白的手关上了。 裴远鸿猛地再次抬起头,却只能看见被关上的窗户。他目眦欲裂,想也不想便跃上马背,用力一抽鞭,马儿嘶鸣一声,飞快奔向远方。 …… “几位老爷都是要上京城吗?这路可有些难走。”夜里风大,驿站里根本没有拨炭来,还好杨质自己平日会去砍些柴火,他从厨房里拖来一个大点的炉子,将木柴砍碎些丢进炉子里。 热气扑面而来,照亮了每个人的脸。裴远鸿独自坐在稍远些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反倒是他带来的几位仆从知道这位老爷的性子,并不担忧,只跟着烤火聊天,其中一人回道:“确实要上京,今日怕赶不及了,才来此地歇歇脚。” 和裴远鸿一样奇怪的还有他们当中格外漂亮的那个少年郎,他一直坐在门边,既不凑近取暖,也不说话。 另外两位仆从跟着应和,杨质往火堆里又丢了几个地瓜,没多久,隐约的甜香味就顺着噼里啪啦的气息涌出来,几人就着火堆取暖说笑,倒显得那两个不说话的人有些格格不入了。 姜遗光坐在门边,随时准备逃离,丝毫没有想加入的意愿,他的视线从裴远鸿身上扫过,又挪到跳动温暖的火堆上,而他的精神已全部灌注到了自己的双耳中,仔细去听除了风声外的其他动静。 裴远鸿一直没有说话,笔直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方才出现的那张诡异的惨白面孔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一切都变得正常了起来。 姜遗光不相信那个东西会放弃。 它会从什么地方再次冒出来? 以及……它盯上的到底是自己,还是裴远鸿? 那几个人性子不算太沉默,平常赶路时无法说话,这会儿碰见个健谈的杨质,裴远鸿又不管他们,不免多说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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