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对。 去的时候,是包含他有八个,可回的时候,他没把自己算在内,也数了八个人。 他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干,再认真去数。 可不论他怎么数,都觉得前面八个人格外眼熟,好像就是今天一大早和自己出去的人。 多了的……是谁? …… 客栈中,九公子总算醒了过来。 他身上还带着股烈酒的味道,手肘钻心得疼——姜遗光趁他昏迷时又割开了伤口,拿烈酒浇上去一遍遍冲洗,直到把伤口彻底冲白了才罢手。 其他人看着都疼,姜遗光手却丝毫不乱,稳稳当当洗干净后,再让大夫进来。 “善多啊善多,可真是多谢你了。”姬钺只觉得哪哪儿都疼,从生下来至今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狼狈,不禁苦笑道。 姜遗光没说话,嘴里吃着东西,闻言转头看他,眨眨眼睛。 他依旧和以往一样面无表情,可九公子才得知自己托他的福捡回一条命,心情愉悦下,只觉得善多就是面冷心热,性子有些怪罢了。 黎恪看他没死,心里也松了口气,嘴上却调侃:“九公子,你这样的道谢可没诚意,等你好了,总得给善多送些好东西才是。” 九公子一笑,坐在床边拖长了音拱手行礼:“一定,一定,嘶——” 看他发疼,黎恪在桌边坐下,笑道:“这回,你我可有的养伤了,” 姬钺只是闷着声音笑,不答话。 似他们这样的入镜人,只要没死,又不是肢体断了,甭管多重的伤,慢慢总是能养好的。 大黑狗还在隔壁房间睡着休息。 兰姑跟着黎三娘跑了一通后,也累得不行,在自己房间里睡下了,那天晚上回来后,她总有些气血不足,体虚。 其中最能折腾的反而数姜遗光,不知多久没吃没睡还四处跑,这会儿洗漱干净,换了身新衣,就又精神抖擞地坐在房里吃点心了。 三人都知道了大黑狗的事儿,也知道它和杂耍班子的联系,一致决定等会儿去王家试试把人要回来,多费些银子也无所谓。 要不是有他在,姜遗光还找不到黎恪和九公子呢。 黎恪身上的病好了许多,不怕过了病气,才敢跟着凑过来听大夫给九公子诊脉,开方。 蛛毒顽固,一时半会儿清不尽,九公子不仅要卧床休息,药也不能停,需日日服少说一个月。 大夫开了方子,黎恪顺手交给知府送来的仆人,命他跟去抓药。两人一前一后出门,门还没关上,就听见大夫的惊呼声,以及大黑狗的呜汪狂吠。 姜遗光站起身,出去,拦住了要咬人的大黑狗。 “怎么了?”他问。 大黑狗汪汪汪叫起来,狂躁地拦在想偷溜的大夫身前,不让他走,又去咬他衣摆,又汪汪叫。 “这畜生……”大夫连连后退几步,生怕被咬伤。 大黑狗直直地盯着他看,目露凶光。 姜遗光伸手止住大黑狗要扑过去的动静,问:“他和杂耍班子有关系?” 大黑狗:“汪。” 姜遗光道:“他是个大夫,不是王家人。” 大黑狗更狂躁了,转着圈儿似乎要咬自己的尾巴,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胸脯一鼓一鼓,两只眼睛仍旧盯着大夫看。 姜遗光的手搭在了狗的脖子上,回头问:“大夫,你之前在王家?” 大夫本不该透露的,可那回过头来的少年眼底凶光丝毫不比那条狗和善多少,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扯一句谎,那少年郎就会放任这条狗将他撕得粉碎。 黎恪也跟了出来,站在门边劝他:“善多,别冲动。” 姜遗光回道:“我没有冲动。”他按住了想冲出去的大黑狗。 大夫连连点头:“对,在下先前确实在王家。” 姜遗光问:“给王家什么人看病?” “王家,王家的小少爷……”大夫嗫嚅道,“只是在下学艺不精,那小少爷伤得又重,没了……” 姜遗光问:“为什么人没了?怎么死的?” 反正说都说了,也不差这几句。大夫道:“还不是王家小少爷任性,昨晚上非要跟杂耍班子玩,叫他飞刀一刀扎在心口,连夜抬回来。” 玩?那些人差点扎中自己,怎么可能还会再扎别人?姜遗光皱眉。 大夫摇头:“这刀都扎在心口上了,怎么还能救?神仙也救不回来,今儿一大早,那小少爷就没了。” 大黑狗汪汪叫得更响。 以他的脑袋,还想不到王家小少爷没了和杂耍班子之间有什么联系。 可听着的三人却清楚。 王家小少爷没了,王家老爷怎么可能放过那些人? 大黑狗再度汪汪叫,收起尖牙,拼命用鼻子去推搡姜遗光,示意他再问。 姜遗光问:“除了王家小少爷,还治了谁?” 大夫连连摇头:“谁也没有,没有人了。我在王家待着呢,就被黎姑娘请出来了。” 黎恪心下一沉。 这下糟了……杂耍班子里的人,凶多吉少。 …… 那厢,黎三娘快马赶到了府衙。 知府心里为着他们的事儿很是有些不耐烦,可又不能不接见。他本就信奉鬼神一说,这几人来了以后,原本平静的府城也变的怪事多起来,更叫他对这些人略有不满。 没奈何,人已经找上门了,还是不得不见。 知府端起茶杯,热气氤氲,掩住眼里的冷淡。 这回又请他帮忙把王家扣留的杂耍班子保下来…… 那群贱民,若不是他们自己技艺不精害人,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知府声音里带了温和笑意,说道:“黎姑娘请安心,本官既然和王家要了人,就一定会要过来。” 黎三娘这才一拱手:“多谢知府大人。” 她并非不会察言观色,自然看出知府有些不耐烦,想了想,其他话还是没多说,恭敬告退。 这闽省诡异极多,知府能在任安稳当官,说不定有自己的法子。她也不必掺和了。 告退后,黎三娘这才往客栈去。 那条大黑狗……不,那个人对他们有恩,能报答时,自然不该推辞。 等回去后,她就让姜遗光和他说说,最迟这两天,知府就能把人接出来了。 到时再给些银子,把人送走,王家再怎么一手遮天也管不到他们身上。 黎三娘这么想着,策马往回赶去。 没有游神的晚上,虽不设宵禁,这街上人也不多,来来去去的闲汉,还有缩在墙角的乞丐。经过花街时,风中飘来的脂粉香气和女子嬉笑声让黎三娘格外不适,抽一鞭让马儿跑得更快,远离了那条街。 快到客栈时,黎三娘却忽然停了下来。 此刻,她骑着马正在街尾。 长长的,昏暗道路的尽头,那儿没有灯笼没有亮灯,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但她总觉得在那道路尽头,有人在看着自己。 不止一个。 黑暗中,好像有很多很多人,在悄悄地看着自己。 黎三娘提起了心,一手拉着马的缰绳,让它慢慢经过。 另一手则拿着山海镜,先对着自己的脸,确保自己身上无恙后,再对准了前方。 她收的鬼已经够多了,因而只照了一瞬就立刻收回镜子,以免自己又收入某个厉鬼,再落入死劫中。 似他们一行就是如此,山海镜若不收魂还好,一旦开始收鬼,便永无停歇之日,平日也更容易撞上那些诡异。 所以,除了在镜中更易收到针对的理由外,这也是许多人不愿意收鬼的原因。 黎三娘想起自己上次渡的死劫就一阵恶寒。 她不能让死劫变得更难了。 她将镜子反扣在手中,坐在马上,警惕地打量四周。 没有,什么都没有,从两边街道的民舍中透出微光,连同月光一起照在地面。 地上只有她和马的影子。 一条路尽头,那里仍旧是黯淡的,好似连月亮都照不到那儿,只被无尽黑暗笼罩。 渐渐的,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咚、咚、咚……” 某个沉重的东西在地面上一跳、一跳,发出古怪沉闷的声响。 还不止一个。 少说十来个,这声音听了耳熟,却想不起来哪里听过。 黎三娘捏了捏眉心,下意识扣扣眉间。 这反而给了她灵感。 她忽然想起来,这声音……正是脑袋砸在地上的声响。 “咚咚咚……” 更加清晰了。 黎三娘猛地抬头看去。 “咚、咚、咚……”黑暗长长道路的尽头,出现一队人影。 那条队伍应当有十几人,整齐划一地“咚咚咚”跳着往这边来。 正常人哪里会这样走路?一定是鬼! 黎三娘没有后退,也没有回头看。 碰着诡异时,往回跑最无用,谁也不知道自己会跑到哪里去。回头看也不妥,多半不知道会看见什么怪东西。 迎面往前走,还有可能破局。 黎三娘已彻底冷静下来,慢慢驱动马,让它让到路边。 胯下的马儿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不安地喷着鼻息,却又不敢发出声,连跑都不敢跑。 朦朦胧胧、好似隔着迷雾的黑暗中,那队人影渐渐清晰。 是一队穿着白衣的人。 不,不是穿着白衣。 他们身上都裹了白色的粗麻裹尸布,白布上,渗出鲜血。 他们也不是人。 没有人会用头着地、一跳一跳的方式走路。 黎三娘一声不吭,几乎完全屏住了呼吸。 她不说话,不动,拉着马静静等在原地。 不抬眼,不去看他们。 不要和他们对视,不要看他们! 不要听他们说话! 什么都别做!什么都不能做!千万不能让他们注意到自己! 黎三娘停在原地许久,只能听到自己胸膛内同样咚咚咚响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阴寒的气息总算渐渐消散,敲地的声音也消失了。 四肢百骸好似都逐渐暖和起来。 他们走了吗? 黎三娘想重新赶路,她刚想扬起鞭子,脑海里却忽地传来极为剧烈的危险感,这种强烈的危机感使她硬生生僵在了原地。 她微微睁大眼,终于明白了马一动不动的原因。 一双苍白沾血的脚,倒扣着搭上马脖子。 倒着用脑袋立起来的人就在马下,一直静静地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第142章 大黑狗不断汪汪叫, 声音嘶哑,看向大夫的目光亦凶恶无比。 黎恪生怕他做出什么事来,忙带着大夫靠边送下楼,临走前, 给姜遗光使了个眼色。 姜遗光表情没有变化, 大夫被黎恪拉走后, 他低头对那只狗说:“我似乎估计失误了,而且,你也隐瞒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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