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个鬼胎,她差点死在里面。 要是再收鬼,她恐怕……真的会死在下一场死劫中。 十八重死劫,她下一次,就是第十一次了。据说,第十次后的死劫,难度远远高于前十回,甚至完全没有可比性。 可是……如果不收了它们,自己怎么可能离开? 人,是没有任何手段和鬼相斗的。鬼对人类也没有任何同情、怜悯之心。生前再善良高洁的人,死后都会变成恐怖的厉鬼。 她从过往几年带血的教训中深深地意识到了这点。 该怎么办? 那些嘶哑、含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听不清,但黎三娘知道,它们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让她跟着一块儿走。 不……不能答应…… 黎三娘僵在原地,微合上眼睛,只留出一点点缝观察外界。 她能察觉到,有一个无比恐怖的东西,正慢慢向自己凑近。等那东西注意到了自己,她就一定会死! 不,不会的。 有山海镜在,她不会死,只要不受厉鬼蛊惑就好。 坚持住,等这些鬼走了,她就能离开了。 黎三娘不断鼓励自己,平复下因为因为那东西靠近而不断狂跳的心。她整个人都崩得死死的,像拉紧了弦的弓,仍旧被不断往后拉。 只要……再用力一些,这把弓就会受不住力,砰一声断裂。 “汪汪汪!!” 忽地,一声嘹亮刺耳的狗叫传来。 “汪汪汪汪——” 不像是真正的狗叫,反而像个男人学出的叫声。 在狗叫响起的一瞬间,黎三娘只觉得环绕着自己那股恐怖到极致得将她几乎逼疯的气息,在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惊愕地抬头看去。 远处近乎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长街,此刻照下了清冷月光。一旁倒立起的马尸体好好平躺在地面,身后,那些麻衣人也不见了。 狗? 一条大黑狗咆哮着跑来。 它似乎已经叫了很久,声音沙哑,可仍旧大声地叫着。他跑得很快,几乎是眨眼睛,就冲到了方才麻衣人呆着的地方,伏下身去嗅嗅闻闻,喉咙里发出悲怆呜咽声。 从那双似人非人的圆圆的眼睛里,落下一滴泪来。 “是你?”黎三娘讶异,“多谢了,你怎么来了?” 大黑狗嗅了一会儿,呜呜咽咽落泪,黎三娘小心地试探着要靠近它,那狗却猛地支棱起身,一跃冲出去。 “三娘!”身后传来姜遗光的声音,“拦住它,它想去王家!” 他跑得实在太快,中途又各种走小道钻狗洞,姜遗光好几次差点跟丢,好不容易才追上。 黎三娘什么也不问,道一声好后,足尖一点,飞奔过去。 “别激动,要去王家等我们一块儿去。”黎三娘说。 只是,她不会闽省语,那狗听不懂,见她扑过来,一个急刹回身,后腿回缩蹬在地,高高跃起—— 一爪子狠狠划在黎三娘手臂,鲜血四溅。 黎三娘本可以拔刀相拦,可在出刀的瞬间犹豫了。 她一出刀,非死即伤。这条狗,不,这个人,他救了自己一命,还救了黎慎之和九公子。 因为这一瞬间的犹豫,便被对方划在了手臂上。 狗眼里闪着凶光,张开嘴,咬上黎三娘肩头。 剥去了人皮,穿上了狗皮的人,这么多年活下来,和狗再没什么两样。 张大的口里,犬齿森森,黎三娘躲得再快,也因为胳膊上传来的剧痛慢了些,叫它咬在肩头,撕下一块肉。 “嘶——”黎三娘吃痛,也顾不得什么恩情不恩情了,一拳将它打飞出去几丈远。 一切发生得太快。 姜遗光飞奔过来,转头看一眼黎三娘,再度去追那条狗。 大黑狗嘴里咀嚼着人肉,眼里闪着比狼还凶狠的光,落地后滚了几圈,顺势跑远了。 它的目标很明确——王家。 王家老爷今日早早就睡下了。 王家上下缟素,骅儿的生母还在她干娘那儿,只让下人回来传话,说干娘救不回来,她在干娘家小住几日,给骅儿祈福。 王老爷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只是,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 王老爷闭上眼,就觉自己走在一条古怪的路上。 这条路又黑又长,没有灯,湿乎乎的,两边墙又高又窄,他就走在路上,前前后后都是人影。 他看不清那些人,也看不清自己,他感觉很危险,想回头,可他却知道,自己没办法回头了。 一回头,只会掉入更恐怖的深渊。 慢慢的,他闻到了一股花香。 那是芍药花的味道,冷冷的,从黑暗潮气中袭来,直往他鼻子里钻。 和芍药花香一同飘来的,还有浓郁甜腥的血腥味,连带着一股似乎是猫死后的那股又香又怪的甜香气。 “爹,救我!”他听到了骅儿叫他的声音,骅儿在哭着求救。 王老爷急忙道:“骅儿不哭,爹请来了最好的大夫,一定能把你救好。”可是他张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汪汪类似狗叫的声音。 王老爷满头大汗。 他发觉自己陷入了梦魇中,可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是骅儿托梦吗? “骅儿!骅儿!我是爹,你看清楚。”他在梦里焦急大叫。 可不论他怎么喊,他嘴里发出的都是汪汪狗叫的声音,脑袋也一阵阵发疼,他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却发现有哪里不太对劲。 还是人的脸,没有变成狗,为什么会这样? “王老爷,我们冤枉……” “王老爷……不是我们害的小少爷……您为什么不听呢?” “王老爷,我们冤枉……真的不是我们干的……” “求求你了,老爷……放我们走吧……我们一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他发现队伍忽然停下来了,前面那个人转过身看着自己。 他终于察觉了哪里不对劲。 一条路上,所有人都是倒着的,倒过来,用脑袋在路上,一跳一跳地往前走。 他还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打!往死里打!打死了老子给他们烧纸送灵!” “一群贱民,也敢害了我家骅儿。” 王老爷惊慌起来:“不,不是……我也是,我也是被蒙蔽了,我没有要你们死。” 他的声音继续从四面八方传来。 “打死以后,记得头朝下埋了。” “我就是要这帮贱民永世不得超生,死也别想死得安宁。” 王老爷惊慌失措:“不不不,我不是,这不是我说的,我没有……你们要找就去找吴管家,是他说的!” 那些人回过头,王老爷才发现自己被里里外外包围起来,身上传来剧痛感。 一瞬间,天旋地转,他被丢进了柴房里。 被拖了出来。 他忍不住张口,脱口而出却是陌生声音的求饶。 “求求你们了,真的不是我们,是小少爷自己拿了飞刀和家丁们玩的。那些家丁诬陷我们!” “让我们去见王老爷!真的不是……” 他的嘴被堵上。 棍棒劈头盖脸打下来。 打完了,还有鞭子,鞭子打完了,又换成棍子,棍子打断了,家丁们一拥而上,你一拳我一脚。 有人拿粗盐化进水里,泼了他一身。 盐水浇在伤口上,痛苦无比。 “唔唔——”王老爷目眦欲裂,猛地从床上惊坐起。 他发觉自己浑身湿淋淋,出了一身汗。 “老爷,怎么了?”躺在身边的女子柔媚笑道,用手帕给他擦汗,怜惜不已,“可是梦见了小少爷?” “滚。”王老爷让她下去。 年轻女子立刻裹了衣服从床脚下溜下去,要走,推开门的前一瞬王老爷又叫住她,“等等,就留在这里。” 王老爷咽了口唾沫:“给我倒水,就在这儿,哪都别去。”他指了指床头。 年轻女子连忙给他倒了水,小心服侍,擦净汗后,蜷在床边不敢发出动静。 王老爷很满意这女子的识趣,渐渐从那个恐怖的梦中拔除惊惧感,眼皮逐渐靠拢。 忽地,他听见了响亮的狗叫声。 还有家丁们慌乱的脚步声,惊叫,大喊,越来越近。 “怎么回事?”他猛地惊坐起。 年轻女子也一溜烟爬起来,惊恐地靠坐在床边。 “快!放箭!不能让它惊动了老爷!” “逮住他!” 房外有人大叫。 紧接着,嗖嗖箭雨声响起。 外头的灯全都亮起来了,灯火通明,把这一片儿照得跟白日也似。 大黑狗在假山里逃窜。 黑夜中,他就像一道黑影,没有人能发现他,可这会儿灯全都点起来,他这样庞大的身躯便格外明显。 他不断躲避,还是被箭擦伤,叫声愈发凄厉。 大黑狗狂吠不止,声音传遍了王家上下。 “连条狗都射不中,你们干什么吃的!” “打中他,打中他!” “前几日老爷捕猎的兽夹呢?拿出来,全部安上,不能让它跑了。” “看门的人怎么回事?连条狗都能放进来撒泼?” 管家气急败坏,管事的你推我我推你互相指责谩骂,家丁们围追堵截,婢女、小妾们惊叫躲避,被咬伤的人痛苦哀嚎。 还有些人被一口咬在喉咙,咬死了,其余人抱着他的尸首哭。 “打死它!” “这疯狗!逮住他!” 王老爷听了一会儿才明白怎么回事,自己家中竟然能窜进一条狗来咬人?不由得大发雷霆,又不敢推门出去,踢一脚跪在床头的女子:“去!和他们说,谁抓住了那条狗,赏二十两银子。要是当场打死了,赏三十两。” 女子没奈何,只能壮着胆子出去,找了管事的把话说了。 管事的立刻大声喧嚷起来。 这下,那些人兴致更高,原先手里拿棍子的,都换成了铲子铁锹或者菜刀。 远处射箭的也不遑多让,彼此商量好后,一簇簇箭雨将大黑狗从假山后逼出来,一脚踩进了兽夹中。 大黑狗剧烈挣扎,惨叫不止。 一众家丁们喜出望外,争相扑过去,棍棒长刀,一下又一下。 很快,大黑狗便没了气息。 “那兽夹是我放的。” “我刚才射箭把它逼出来的,我要是不逼出它,你们也打不着。” “最后是我砍了它脖子一刀才砍死的,你们的棍子哪里打得死这畜生?” 家丁们争执起来。 那畜生折腾了大半夜,总算死了。 王老爷也松了口气。 他听一个管事说,那大黑狗好像就是杂耍班子养的,那天因为太凶了乱咬人才没被捉回来,原先的一点愧疚都悉数变成了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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