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面具我在京城中没见过,不过我听南方的商人说过,南边有一种傩戏面具,样式诡异,形同鬼怪,这种是傩戏面具吗?” 摆摊的小贩听不大懂他们京城的官话,兰姑便用闽语和那小贩说,不一会儿回了九公子。 “这些不是傩戏面具,闽省这儿少傩戏,傩戏都是江西、广西或贵省那边的。”兰姑解释,“不过闽省这儿常常有游神,游神时,大家都带上面具一块儿游街,一般都是在正月,但现在也不分什么正月不正月了,想办就办。听说今晚这儿就会办游神会。” 几人对视一眼,皆从眼里看到了跃跃欲试的意味。 好不容易大难不死,自然要好好享受才是。 九公子当先挑了个青面獠牙、口里吐出几根牙的怪面面具,那小贩看见他挑这面具,立刻笑开了,说了些什么。 兰姑转述:“他说这面具和耍牙有关,卖得贵些。” 九公子奇道:“耍牙,耍牙又是什么?” 兰姑问了,再次转述:“从北边不知哪儿传来的一种变口杂技,约莫是能将长牙在口里吞吐吧,只是这地方没有,他们也是从别的地方听来的。” 来闽省的外来人极多,各地方风俗都传些来也不奇怪。 九公子记下了,道:“有机会,我还真要去看看这耍牙的功夫。”说罢,他将面具带上,好好一位贵公子,突地就变成了面目狰狞的鬼怪。 黎三娘挑了个鬼将军铁面具,没戴,挂在脖子上。兰姑要了个虎面,口里也有两颗尖牙,只是瞧着没九公子那个吓人。 黎恪也拿了一个不太起眼的灰色面具,说不出是什么,只是套上后叫人认不出罢了。 他问:“善多,你要不要选一个?” 姜遗光对一切都没什么兴趣,但见他们都拿了一个,自己也随便从摊上挑了一块。 他本是随意伸手,拿出来后却发现,那是一张满是鲜红斑纹好似被大火灼烧过面容的面具。 他又想起了那个被烈火灼烧的梦…… 黎恪见他也拿了,心里有些欣慰,正要掏钱,兰姑却敏锐道:“善多,你要是不太喜欢,再换一个?” 姜遗光沉默片刻,还是摇摇头:“不用了。” 他将面具戴上,眼睛从挖出的两个小孔往外看东西,好似这片天地也变小了,变成两个小孔。 他们走后,黎恪落后半步,悄悄问兰姑:“兰姑,你是怎么瞧出他不想要的?” 姜遗光从未表露出真正喜好,他几乎没有任何喜好,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不在意,连命都不太在乎,好似随时都会舍了这一身皮肉而去。 黎恪只能想办法,试图让他先爱上这人间,对世间不论什么都好,产生些牵绊。 有了牵绊,就会有顾虑,会诞生其他七情六欲,那他才像个活人。 可惜,他到现在也没察觉出来姜遗光有什么偏好。 兰姑道:“我也不知为何,但我感觉他就是不喜欢那面具。”她在心里猜测,或许是因为姜遗光在镜中渡过类似火烧的死劫? 也不像。 黎恪点点头,向她道谢,落后几步。 不一会儿,他又小跑追上前去,和姜遗光并排走:“善多,你要不换上这个面具吧?” 他重新买了一面平平无奇的面具,递过去,笑道:“我看上了你手里那块,善多,能和我换换吗?” 姜遗光不会反对。 他摘下面具,和对方交换后,重新戴上。 他们出来的时日有些晚,在街上走没多久,府城里暮鼓便敲响了。 有人放声高歌往家去,小摊贩们也收拾收拾,各自去买了些吃食,或蹲或坐在路边捧了碗吃。街边来去游人走得更快了些,时不时能听见诸如“夜里游神”的字眼。 来来去去,都是人们快乐的笑脸,这让他们也不免高兴起来。 “走走走,先去吃些东西,晚上一块儿来跟着看。”九公子大手一挥,“本公子请了,诸位不必客气。” 他们也不知什么好吃,见着一家大酒楼门外有人招揽生意,便进了里头。 小二笑着将几位迎上客间,待问有什么菜时,沉着声儿拍着巴掌应和鼓点般将一大串菜名唱似的报出来,一口气不换。 这份功夫,九公子虽听不懂,还是不免多给了些打赏。 大家一块儿吃过这么多次,兰姑也知各自口味,叫了几个菜后,又让小二推荐些,再问了些夜里看游神的事,才叫他退下。 “怪道那么多人都想出去游历,书中读万卷,不如脚下行万里。”九公子笑道。 “只可惜,这回等接来了那位谢官人,我们就得回去。” 兰姑道:“总还是能出来的,九公子要是不嫌麻烦,多接些陛下的任务不就好?” 九公子连连摆手:“可别可别,我本以为这次简单的很,谁知道差点要了我半条命。”他手里折扇在指间转来转去,有些无奈。 黎三娘劝道:“反正事儿已经办完了,我就当是出来散心的,何必想那么多不愉快。” 黎恪亦道:“人生得意须尽欢,有一日清静就享一日福。” 姜遗光还戴着面具,没说话,大家也不指望他说话。 只要他别再出事就好。 不一会儿,各色菜都上来了,四荤两素一汤摆了满满一桌,再然后,小二又敲门进来,呈上一桌共五个一般大小的白瓷碗,瓷碗上扣着盖,看不出里面什么。 小二自豪介绍,这就是他们闽省的一道绝味——涂笋。 九公子先揭开了盖子,皱眉:“涂笋?可我怎么看着不像笋,像是虫?” 晶莹透明的膏状物中,有十来条白生生像虫一样的东西。 京中也有人吃虫,如知了猴,如烤蚂蚱,陛下在虫王节时还让他们进宫,让人专门做了虫子宴给他们吃。 姬钺每次都吃不惯,硬撑着往嘴里塞。再怎么好吃,他看了也觉浑身不自在,好像那堆虫子在身上爬似的。 兰姑问过后就让小二退下了,看姬钺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起了逗弄心思:“九公子,不尝尝么?听说可是当地美味一绝。” 姬钺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慎之,我这份给你。” 黎恪倒不在乎,试探地吃一口,觉着确实不错,反过来向姬钺极力推荐:“九公子,你可以试试,确实不错,无愧闽省一绝。” 姜遗光盯着眼前碗里的东西,发现黎三娘和黎恪兰姑都吃了,也跟着吃下去。 “善多,好吃吗?”九公子紧盯着他问。 姜遗光脸上没有表情。 黎三娘道:“你问他能问出个什么?” 黎恪也笑,却有点心酸,还是低声问他:“你觉得好吃吗?” 姜遗光沉默一会儿,定定看向他,反问:“你觉得,我应该认为它好吃吗?” 席上忽然安静下去。 …… 天黑得很快,亮得也快。 从这条街头,到长街尾,都亮着灯。 纸扎的灯笼,纸扎的人、马、牛、羊,都放上来了,里面点着蜡烛,亮堂堂,暖融融,热热闹闹得照亮了夜晚。 人人脸上都戴了面具,谁也认不出谁,各自拉了手挽着臂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又笑又闹。大人抱了孩子,或是扛在肩头让小孩儿也跟着看热闹。这时节拐子多,隔没几步就有衙役守着准备逮人。 姜遗光等人也在人群中。 街边有卖艺的,杂耍功夫了得。手里几个火把翻来转去转得人眼花缭乱,在半空中耍成了火圈儿。另有一人身上抹了油,后退几步噔噔噔跑上去,一跃钻过从高空抛起的火圈,轻巧落地。 “好!!”人群中掌声如雷。 而后又有赤着脚踩刀山的,躺木凳上让人胸口碎大石的,口里喷火的……数不胜数。 姜遗光站在人群里,戴着面具,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杂耍。 有人要耍飞刀,让一个人站在一块木板前,张开的两只手里和头顶都顶了颗莲子,耍飞刀那人黑布蒙了眼,比划着。 气氛焦灼起来,大家都很是担忧。就像看着踩刀山时一样,明知他们不会有时,还是忍不住去想这有多痛,要是出了意外可怎么是好,越想越停不下来。 蒙了眼的人终于飞出第一刀。 银亮的光一闪而过,木板上,小小一枚飞刀将莲子扎进去,刀把还在嗡嗡晃动。 “好!!” “漂亮!” 喝彩声响亮。 姜遗光就站在木板后不远,他感觉到托着莲子的那人也松了口气。 第一刀成功了,又是一刀,再次将那人手里的莲子扎进木板。 喝彩声更响。 蒙眼的黝黑肌肤的少年郎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他再次对准木板,屏息凝神,飞出第三刀。 但这回,周遭响起的不是喝彩,而是倒抽的一口冷气—— 银亮刀光直直向人群中一戴面具的少年爆射而去! 姜遗光猛地抬手,在几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一把接住离自己喉咙只差寸许的小小飞刀。 他低下头,看着托在手里的飞刀,因接得急,手心攥出了血。 人群哗然! 蒙眼的少年慌忙摘下眼罩,惶惶然向姜遗光看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被领头的老头一把拽住,往姜遗光的方向来。 其他人已经闹起来了。 “怎么还飞歪了?差点弄死人啊!” “你们这不是害人吗?” “这点本事还出来……” 姜遗光看着手里的飞刀,又想起了自己父亲。 他就是因为杂耍的飞刀…… 是意外,还是人为? 面色仓惶的两人还没到姜遗光身前,就见那少年摘下面具,冲他们笑了一下,而后,对人群扬了扬飞刀,走到了场中。 那黑肤少年还愣了愣,老人却知道些什么,连忙低声道了句谢。 他忽然站出来,反而叫不少人以为他也是安排好的,那些叫骂指责又咽了回去。 姜遗光走到场中,看了一眼后,闭上眼,手腕一发力,掌心飞刀直直甩出去,“咚”一声,稳稳当当扎穿那人头顶的莲子钉进木板。 “好!!”不知情的围观众人再度叫好。 那老头回过神来,连忙使了其他小娃娃端着铜锣去讨赏钱,不少人往里丢了些铜板,还有人嚷嚷着再来一次。 黝黑皮肤的少年却涨红了脸。 这人他们也不认识,还差点,差点……他们怎么好意思? 姜遗光却没在意,扔回一刀后,重新退回人群中。他带了两个面具,换了个面具戴上,谁也不认识他。 他却没走远。 他想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继续被针对,便站在人群里继续看。 收了一圈钱后,飞刀是不能再表演了,恐怕会出事。那老人咬咬牙,让大伙儿等等,有好东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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