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入会场已经是上午十点半,沿着临湖观景带步行了一段路,沿岸两边种满了耐寒的蝴蝶兰,粉艳艳地簇拥成一丛丛,有些还打着花苞,被稀薄日光一照,格外含羞带怯。 湖面吹来的风一阵一阵,将戚容的头发吹乱了,发梢凌乱地拨过眼尾,他眯了眯眼,还未抬手将碎发扫开,身旁的人脚步一挪,替他挡住了风。 紧接着,魏弋伸出手,动作小心地替他拨开了脸颊上吹乱的发丝,问他:“冷吗?” 戚容看他几秒,有些孩子气地摇了下头。 的确不冷,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穿透云层直射而下,将连日阴沉的城市也照得像重新上了色的旧照片。 只是天气预报却显示今日有雨,晴转雨的标识跟在温度下,无端地让人产生些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紧迫感。 戚容仰头看了眼晴朗的天色,怎么看也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 正愣神之际,脖颈上一热,他收回视线向前看,便看到魏弋解了围巾,挂在了他脖颈上。 围巾又宽又软,刚围好时近乎将戚容小半张脸都盖住,魏弋看着被埋进围巾而有些幽怨的青年,没忍住便笑了出来。 “……可爱。” 被戚容一瞪,他老老实实地替他把围巾整理好,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 待他撤回手,戚容才想起来和人算账,“你刚才说什么?” 魏弋无辜地眨了眨眼,两手插在兜里,四下看了一眼,微微俯下身凑近道:“我夸你可爱。” 猝不及防又从魏弋口中听到这个词,戚容有些恍惚,不过他很快回神,转开脸向前走了两步。 他原本讨厌别人将这个词和他联系在一起,可对方是魏弋,一切却又变得不一样。 他既无法光明正大地表露内心的欢喜,也没法色厉内荏地怪魏弋,只好通过逃避来面对眼下的情形。 魏弋追上他走了几步,也没因他突如其来的冷淡而感到失落,反而心中有些克制不住地得逞。 他能看出来,戚容也并不是完全的无动于衷。 走进沿湖的老派建筑,里面便是整个会场最核心的区域,两人逛了一圈,戚容全程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人。 魏弋倒是看得认真,遇到好看的展品还会拿出手机拍上一张,一路不停和他聊天,像是真把这次的出行当做约会了。 戚容抽空回应一两句,显然对这些艺术品并不热络,他态度有异,魏弋也并不在意,识趣地没多问他今日来的目的,只专心看展。 将场馆内每一个角落都走遍了,戚容并未找到自己想找的人,魏弋在这时提议找个地方休息,两人从建筑后门走出,在庭院内的露台附近找了张桌子坐下。 一路上,戚容心中止不住地思索着,有些心不在焉。 魏弋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戚容视线聚焦,发现魏弋正伸了一只手在他眼前晃。 挥走面前那只作乱的手,戚容抬起眼,刚想说些什么,可不远处坐在角落的一个男人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话音一滞,定睛去看。 “想喝点什么?怎么了……在看什么?” 眼看魏弋就要顺着他的视线转头,戚容连忙收回视线,一把握住了魏弋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将他的注意力重新引回到自己身上:“没什么,我喝不惯别的咖啡,你去附近的星巴克帮我买。” 魏弋听见他的话面色如常,没有丝毫怀疑,又询问了一些忌口喜好,随后起身离开了庭院。 眼看魏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圆形拱门后,戚容才站起身,步伐不紧不慢地往角落走。 最后在距离圆桌几步之遥的位置停了下来。 “这个位置有人吗?” 男人手里正端着一杯咖啡,垂眼翻着店里借阅的杂质,闻言抬起眼,偏头看向声音的源头。 戚容双手插兜,下巴因姿势缘故拢在宽大柔软的围巾中,庭院内无风,额发乖顺地搭在眉眼间,让他整个人显得格外软。 可男人看着他的神情却是惊恐的。 对,戚容肯定就是惊恐。 戚容微微垂着眼,看眼前因他的出现而失态的年轻男人,似乎觉得有趣似的,眼睛里极深地滑过一丝玩味。 对方的手很重地抖了下,咖啡液倾泻而出,洒在了他浅色长裤上。 肉眼可见地,冷静飞快地从他身上褪去,他整个人好似彻底怔在了原地,以至于握住咖啡杯的手都微微打颤。 戚容神色不变,反而好脾气地从口袋里递过去一方手帕,唇角翘起,牵出一个蛊惑人心的笑来: “擦擦吧,黎先生。”
第72章 早在得到那份心理诊断证明时,戚容便萌生出了想见见黎彦的想法。 面对这位自己亲弟弟名义上的兄长,他不止一次在心里预想过两人的初见。 可没有哪一种,让戚容像现在这样感觉到兴致盎然。 沉寂许久的恶劣因子作祟,让他近乎迫不及待地想要看面前的人作出更多失态的举动。 递出去的手顿在半空中,没人接过那方手帕,男人始终处在一种失神的状态,好似见到了鬼般死死盯着他的脸。 “你、你……” 戚容唇角挂着很柔和的弧度,一如他现在给人的感觉,可在黎彦的视角,却能清晰看到他黑漆漆眼底浓重的亢奋顽劣,就像是发现了一个新奇玩具的孩童。 拿手帕的手不动声色地又向前递了递,戚容唇角弧度加深,温和却并不留余地地问道:“我可以坐下吗?” 黎彦看了眼已经递道眼前的手帕,迟疑地接过,却没擦,而是攥在手心,看着戚容在对面落座。 坐下整理了下毛呢外套领口,戚容抬眼,看向对面因他的出现而如临大敌的男人,淡淡地补全了他未出口的话: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 今日之所以选择来见黎彦,只是因为他想了解一些黎歌的事,再深的事情段枢查不到,只能从黎歌身边最亲近的人入手。 而黎彦,黎歌名义上的哥哥无疑是他如今最亲近的人。 从前无法想象的诡异场景就这样发生在他面前,他会和他弟弟如今名义上的哥哥相对而坐。 戚容看着圆桌对面已经逐渐冷静下来的男人,听到他语调平稳地说出了第一句完整的话:“你是什么人?” 黎彦音色磁性,没有情绪时泛着很有质感的冷,好听,但让人生不起亲近之情,像是徒手握住一块冰凉的冷玉。 这是个好问题。戚容唇角微弯,卖了个关子,没有立即回答。 他明说或不说,结果都已经很明显,黎彦很聪明,他看过黎彦资料,对方是U市理工大的高材生,一所与U大齐名的学府,他所学专业倒是平平无奇的计算机,只不过戚容很意外对方会在毕业后选择接手父亲留下的花店。 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他无权干涉黎彦的决定,况且如果不是黎歌,他们两个人终其一生或许都不会在这个城市相遇。 戚容将其归咎于缘分,自觉醒后,他便开始有点相信这个莫名且奇妙的东西。 有些科学无法证明的事情,或许只有这些玄学能给出解释。 两人无声对视了会,气氛暗流涌动着,就在黎彦已经忍不住渐渐拧起眉头时,戚容终于开了口:“我是戚容。” 黎彦的眉心并未因这一句只有名字的自我介绍而有所松懈,相反,他面部神情越发沉下来,看着戚容就像在看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戚容没在意他的态度,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抬手招来了服务员,重新替对面点了一杯咖啡,待服务员走开,才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我的其他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黎歌血缘上的亲哥哥。” 话音落地,戚容注意到黎彦眉头放松了很小的一个弧度,好似听到他的话心中松了口气,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再开口时,黎彦话中便有了些底气:“戚先生,你到底想怎样?” 既然黎彦直截了当,戚容也不想再拐弯抹角,置于腿上的手指敲了两下,他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黎彦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眉头很短促地抽动了下,而后唇边勾出一抹嘲讽弧度,眼神上下一扫戚容,像是要将他看透了:“那些陈年往事你自己没有查清楚吗?” 戚容坐在原地无动于衷,任由黎彦打量,他没想刻意隐瞒身份,只是觉得那些身份与此事无关紧要。 但很显然黎彦并不这样想,在看到戚容通身价值不菲的行头后,他的眼神里面的戒备不减反增。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并没有那么好建立,戚容也不想再做无用功,在黎彦看来,他最好的做法就是永不出现。 “他的心理诊断书我看过,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在问出这句话时,戚容并没有信心黎彦会轻易说出当年的往事。 他做好了继续谈判的打算。 可不动声色看了他几秒,黎彦却语调平静地开始了叙述:“小歌当年走失,是我爸从人贩子手里把他救下了。” 或许是他太快转变的态度,也或许是他的话,戚容短暂地怔住,无意识敲击腿面的手指停住。 提前当年的事,无疑对在座的两人都是自揭伤疤的行为,黎彦没注意到对面青年一瞬变得空白的脸色,顿了顿,自顾自说了下去:“当年我爸从人贩子里抢人,被打伤了一条腿,小歌也被打了头,被送到医院后他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报警处理后,我爸看他一个人可怜,走了很多程序才把他领回了家,那时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说完,他看向对面的戚容,眼神有种令人心惊的执拗。 “如果你是想知道当年小歌为什么会来到我家,这些就是全部了。” 黎彦看戚容的眼神算不上友善,甚至还包含着一些冰冷的恶意,好似把一个年幼孩子的走失怪在了他头上。 戚容没有反驳,短暂地失去了反应能力,好一会,他咽了咽喉,才问道:“那他的心理诊断书是怎么回事?” 听戚容提起这件事,黎彦的表情越发冰冷,他嗤了一声,嗓音平稳到有几分尖锐的刻薄:“戚先生,试想你六七岁时经历了那样的事,你又能坚强到何种地步?” 黎彦让他想,戚容却发现自己想不出来。 他无法想象,如果当年走失的那个人不是弟弟,而是自己。 故事的走向会不会变得好一些? 或许曾经最亲密无间的兄弟两人终将走向不同的人生,不复相见,但也好过这般纠缠不清下去。 可是没有如果。 戚容想,无论如何选,如何做,他和黎歌的结局都是分道扬镳,这也是他无法改变的命中注定。 他终于发现一个残忍的事实,即使已经掌握了整个世界的故事走向,即使已经站在这个世界的高处向下俯瞰,可他能改变的事微乎其微,他能做的太少,以至于让自己陷入一个自我怀疑的死循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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