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忽地想往前赶去,但偏偏那片云海随着沈卿池的离开忽地涌上,陈时只好在原地看着沈卿池的背影消失,一滴泪无端落下也不知。只觉得心口一疼,这个背影烙在他的心口生生的疼。 他又气又恼,最终把这火气归在了烛阴上神身上,那个莫名奇妙的上身当真是奇葩。 最后摸了摸腰间的袋子,敛下思绪往前赶去。
第84章 苍生许情,我自还恩 但眼前已沈卿池身影,那条云海连着路也一起消失,只看到一处断崖连着天堑,深不见底,不见沈郎。 陈时抿唇,眉目不由自主拧眉,周身气质霎时间冷下,望着天幕不语,有几分难言的沉闷。连带着沉睡的往生镜都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被强迫唤醒。 “这个上神,倒是当真有意思。”陈时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嘴角,分明是笑着,眼睛却沉的如一潭死水。 往生镜闻言支吾开头,眼下也不敢触陈时的霉头,“兴许是考验罢,晚些应当就能同沈仙君相聚了。” “哦。”陈时淡淡应下,那副样子分明就是不信。 往生镜不敢再多说什么,上神本身便是凡人无法逾越的存在,性情更是喜怒不定,眼下对他们两人起了兴趣,明摆着故意要让他们走这一遭钟山云海。 陈时踏入那处云雾,脚下轻飘飘的云雾霎时间凝成实处,前方一片雾蒙蒙,周身只余海潮声响。他往前走了许久,只能瞧见一群遮蔽眼界的云雾。 太长了,走不到尽头。 太远了,一直走个不停。 不知道走了多久,陈时感到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云雾像是凝结成了实质,压在他的肩膀如同汪洋般的重量。 连带着呼吸也难以呼吸,豆大的汗一滴滴落下,打湿了他的衣襟,后背、额头、发丝统统都湿了透顶,但还是一片雾蒙蒙的云雾。 陈时茫然地望向天际,看不到日头的天雾蒙蒙一片,灰白一片。 这时,有个声音从天际传来—— “凡人,就是这般弱小。” 那声音自上而下,打天边落下,轻飘飘的话语满含嘲讽,裹挟着不屑。 汗液顺着额角落在眼睫,些许渗进眼睛,酸涩难言的疼。陈时抬起头,咬着牙不让自己跪下。后腰肩膀都被云雾压住,越来越重的力道压迫他不得已弯下腰。 “你这般坚持到底是为何?不如你原路返回,就不必承受这般压力了。” 那声音从头顶传来,居高临下又桀骜不羁。零零散散几句话,看似劝诫,实则全是嘲讽。陈时抬起头,汗液顺着他瘦削的下巴落下,滴落在地上,衬得他轮廓冷硬又多几分坚毅。 分明重压之下,陈时已经连站着的姿势都无法维持,如今腰被压下一截,却任然尽力挺直。继而身上开始一寸一寸的疼,筋骨宛若挑断般,剧烈的疼痛从经脉传来。 “你这般当真狼狈,像只落水狗,啧啧。”那声音好似故意般,无端将云雾中的压力施加,不屑的言语一字一句打下。 陈时已经听不清那些话语,他的耳边全是嗡嗡的声响,但他却不愿意低头。 咬着牙,他撑在地上,狼狈地抬起头,声音却如利剑般锋芒毕露,“烛阴上神是认为世间无情,故而我此行定然回首,不将我道侣当一回事?” 那声音被陈时地质问震得一愣,几息后才回,“是又如何?难不成你当真不要命?你可是诡修,天地所不容,万物所排斥。人不人,鬼不鬼,竟然也胆敢到我钟山来。” “烛阴上神。”陈时泄力地跪下,却就着跪着地姿势将眼前的汗液囫囵擦去,目光却是异常清明。灰蒙的天际并无光线,青年半跪着,发丝凌乱眼眶通红。哪怕面色苍白,下唇因着用力被牙咬出了血腥气,但他面上却全然没有露怯。 他对着那个睥睨凡间的上神,一字一句道,“我想,烛阴上神说错了。” 青年的声音带着些许颤音,却十分清晰。这些话一字一句地掷地有声,反抗者,对峙着那位上神,“也许我确实不过世间都看不起的上神。曾经我也不过是个连修为的没有的凡人,我弱小亦或无大用,之于世间,凡人不过浮游。上有万神,下行寸土。” “可反之亦然,世间对于凡人也不过沧海一粟。人不过一世,我们活着,便是证明。人生于无米之时,诞于尘世却不屈服。我陈时今日不会因这单薄浮云而返程,日后也不会弃我道侣。” “世间无人是完美,我想,上神也是。” “大道无情,神众爱却也无情。您说,烛阴上神你当真将我于我道侣当做大道中的一粒尘埃了吗?” “兴许是您心血来潮,捉弄于我们。但我与我道侣皆是一介凡人。我们普通,但我们心不假。” “若是上神劝诫我,让我原路而返,我想上神想错了。” “就算我今日爬,也会爬到我道侣身边。我曾答应过他,死同穴,共白发。若是此生无法共白头,那便死同穴也算圆满。” 烛阴上神被陈时这番肺腑之言惊得半响没说出反驳的话,他的一缕神识从天际看着这个瘦削的青年忽然有些动容。 天皑皑,云灰蒙,嶙峋山路中,青年汗流满地,已是半身血。 两人僵持中,陈时忽地感到压在身上的云雾霎时间消散,他被这力道带着往前一扑,颤着身子爬起来。 许久,他才挤出声音,“多谢烛阴上神成全。” 但空中只传来一声冷哼。很显然,在陈时这吃了憋,总归是不大满意,但到底那位上神是何想法,陈时已无半分精力。 * 沈卿池这边的景象却与陈时那边全然不一般。周遭歌舞升平,处处人烟,只听得人道,“仙君,进来坐会。” 这边娇俏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吵闹得人烦闷不堪。但沈卿池依然冷着脸,周身萦绕冷气,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沈卿池这边的景象是个热闹的街道,叫卖的、酒楼酒馆比比皆是,一眼而过的美人也不少。 就这时,忽地一个褴褛老道撞来,他疯疯癫癫地朝着沈卿池走来,指着沈卿池哈哈大笑。沈卿池就淡漠地看着他笑,抿着唇一言不发。 那老道笑够了,又嘻嘻哈哈地开口,“哈哈哈……当真是什么东西都能成上仙。” “就是不知你那神仙似的小道侣知不知道这般风光的仙君曾经竟然只是个可怜的乞丐啊?” “沈仙君,当年乞讨过活的日子可还记得啊?为了张饼打的头破血流,那般凶狠。你那小道侣知道吗?” “哈哈哈哈哈哈……” “……” 那老道没说一句话,沈卿池的面上便冷上一分,但他只是抿着唇,面上已经苍白若薄纸,却也没有反驳。 或许说,这些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因为曾经的沈卿池本身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乞丐,他只是拼了命捡回了一条命,又被人拉了一把念了书,好运遇到了游历的陈时,被陈时带回了西岳后阴差阳错成了西岳的宰相。 人人都说,沈卿池是个神仙般的人物,绝顶容颜,饱读诗书,又兢兢业业关照百姓。之于国,国之幸;之于君,君之幸。 但对于沈卿池而言,一切都如梦,镜花水月若梦,一不小心梦醒,一切便成一场空。 沈卿池兴许会寂寂无名地死在某个冬日,吃不饱、穿不暖,兴许陈时也是梦,再无少年彻夜长谈,同他头抵着头互诉来日之光明。 雪夜太长,沈卿池花了好长时间走出来,又费了半生力气没死在冷寂的冬夜。 他撩开眼,任由那位老道哈哈大笑地嘲讽。周遭忽地开始传来议论声,那群人背对着沈卿池开始张牙舞爪地大笑嘲讽。 那老道又更嚣张地呵斥,“你是宰相那又如何?你是仙君又如何?” “你曾经是个乞丐!” “原来是个乞丐啊……” “这样人模人样的人会是乞丐吗?” “会不会像庙里的那群乞丐一样为了张饼打斗得死去活来吧?” “哎呀,真难相信,这样的人竟然曾经会是乞丐……” 议论声渐行渐远,沈卿池沉默地走上前,那老道忽地止住,警惕地看着他破口大骂,“你这破乞丐难不成想打我?” “你!你你你干什么?” 沈卿池只是冷冷看他一眼,声音毫无情绪地开口,“挡路了。这条路不是你的吧。” “哎呀呀!难道是你的!我就挡着你怎么了?” 沈卿池抚着腰间的银铃,那银铃是陈时赠他的,他又想到陈时被他推开时错愕的表情,又想到陈时护着他入西岳,一路上跟着他不走。 他的唇角忽然泄出一丝丝笑意,耳边都是不堪入目的辱骂,他却像个没事人般,无视了那老道和议论声。 路在前方,是他的。而有个人还在等他,他不想让陈时等太久。 世间本就并非纯白,有人破口大骂;有人端庄若君子;有人为一张饼打的头破血流;也有人千金不入眼。 世间纷纭,之与沈卿池不过一场梦。 好也罢,坏也罢。 有人承恩,有人缺德,他都做过。他做了些好事,不全是个一尘不染的仙君,他是个俗人,一个凡人。 他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有一口气,就比死了好。 那些都不算什么。 他对着那些人轻蔑一笑,忽地回头对着那群模糊不清破开大骂的人道,“我确实是个乞丐,但我现在是仙君。” 这一句就足够了。 往事如尘埃,如今的沈卿池是沈仙君,他找到了他的道侣。日后哪怕遭人唾骂又如何?他这般想着,朝那些人释怀一笑。 随之而动的是那群人和街道统统都消失了。 沈卿池却又一刹那茫然,他望着灰蒙的天际,好似回到了年幼时的那个雪夜。那时的天也这般灰蒙,看不到明日的日子,为了抢夺一张又冷又硬的饼抢的头破血流的日子,饿着肚子又无法穿暖的日子。好似永远走不到底的冬天,连带着春夏秋也失去了颜色,四季只余下冬,沈卿池永远也要走不出那个冬天了。 恰好这时微风过,腰间的银铃传来铃铃铃的清脆声响将他的思绪拉回。 他的面上又恢复了往日冷涔的模样,只是怎么瞧着眉角眼梢都带着笑。他抚着腰间的银铃,指尖碰了碰,又收回了手,就像没有做这般幼稚的动作。 自从那处幻境消散,沈卿池一路走去只余冷寒山坳,呼呼的风声吹得山坳间响动,他又慢慢走向前去。 终于,山坳到了尽头,他的面前立着一处开天辟地般的石像。那石像栩栩如生好似真容,一只游龙环着一个龙珠而立,龙头向天好似要破天际。 “你来了。”是拿到沧桑的声音。 沈卿池点头,不卑不亢地开口,“烛阴上神。” “是,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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