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皆叹气摇头,可又庆幸,好在还听劝,怕只怕他那倔脾气一时起来,恐神仙都难救。 正在唉声叹气间,忽然一个弟子慌慌张张跑进来,语不成句:“不,不,不好了,师兄……,师兄……” 二师兄皱眉喝道:“平日里你师父怎么教你们的?眼见我们在此处商量大事,如此冒失便闯进来,还不教你师父来领罚!” 那弟子一吓,更是舌头打了结,又见吉祥面无表情居中站着,吓得哇哇哭起来。 大师兄一甩袖子:“别为难小辈了,出去看看。” 三人人鱼贯而出。立即有老道一些的弟子上前禀报:“太师父,出大事了,将才有外人进谷,扔下一物便走。弟子们追不及,那人一闪便出了谷,只得拾了那物来看。竟是……, 竟是……, 竟是师兄的头颅,虽已焦黑,但我等平日与师兄相熟的都辨认过了,不会有错。” 几人大惊,问:“来人什么样子?可留下什么话语?” 弟子道:“黑袍裹身,脸覆面具,走起路来像一阵黑烟,并未留下什么言语。” 吉祥皱眉道:“他果真进了谷?” 弟子道:“千真万确!” 二师兄道:“果如大师兄所料,结界恐怕拦不住。” 大师兄一脸凝重:“未必。” 二师兄道:“此话怎讲?” 大师兄转头向吉祥:“你可还记得你曾有个徒儿?” 吉祥一惊:“你说小蛮。” 大师兄缓缓点头:“有人曾在山下见一黑魔统领,颇似你那徒儿。你当初,有没有给过他什么信物,令他能自由出入谷中?” 吉祥失笑:“你也听到了,黑魔那装束,便是我亲眼见了也未必认得出是他,外人怎能分辨?” 大师兄道:“那人道出你的名号来,那统领便绕过他一命,与手下说那是恩师故友,不得相扰。” 吉祥道:“这便不对了,小蛮知道我不曾有什么知交。我认得的人,他全见过,哪能这般好骗。” 大师兄道:“此事疑点重重,也是怕引起你的伤心事,才未对你说过。今日此事非同小可,小蛮此时去向不明,因此你得仔细想想,可曾教过他如何破解这结界?” 吉祥道:“不曾。他进出都与我一起,也从未给过他可出入之物。” 大师兄疑惑道:“那便……” 二师兄接道:“那便可怕了!” 吉祥突然记起一事:“令符!那令符还在他身上!” 二师兄一拍大腿:“是了,怎把这个忘了!既然杀了人,身上的令符必定被劫去了,须得小心。” 大师兄也恍然道:“原来如此。倒也不必担心,作个法焚了便是。”忽又垂泪:“只是这孩子着实可怜,天资如此聪慧,竟无故早夭。” 二师兄怒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大师兄看向吉祥:“谷主如何说?” 吉祥低头道:“我听师兄的便是。” 大师兄小声劝道:“此事已避无可避,你身为一谷之主,不可置身事外,须得给众弟子一个交待。你膝下无弟子,这谷中便全是你的弟子,他们视你为师为父,你也得护他们周全,莫凉了人心。” 吉祥点头。 大师兄道:“去瞧一瞧那弟子吧。” 吉祥默默跟着。到了跟前却将头转向一旁。 不忍看,推己及人,心中有凉丝丝的痛,埋在深处隐而不发。他想他需要见一见师姐,师姐曾为他筑起一道堤坝,可他默默蓄了许多年的水就快要漫过堤坝,溃然而下。 然而转眼看见了天边的云,悠然的,半悬在日边,染得绯红。他忽然又觉得宁静,心如往日一般不起微澜,如冰封的海子,任何的事任何的人都不能令他高兴或者忧伤。 “厚葬罢。”他不带一丝情绪,“我会为他复仇的。”
第11章 十一 ===== 春日的一个清晨,高山上仍是皑皑的白雪,山脚下的河流也尚未解冻,欲开不开的桃花裹着一层雪被,像是慵懒的美人,于睡意朦胧中泄出一点春光。 汉番交界处向来人迹稀少,此时天色又早,夜晚的寒气未退,大道上一个人也见不着。因此也就无人得见,今日山间的雾有些发黑,像是夜里遗落下来的墨团,在本该清淡洁白的晨间晕染开,有些黄昏向晚的景象。 那团雾无声的顺着官道飘动,时而随风散开,又时而收紧聚拢。所过之处,地下才刚冒出头的一点点草尖绿色退却,又现出了衰败的枯黄;花也从树枝上飘然落下,在积雪未开的道路上碾成一道红痕。 人们于沉睡中无端地做了一个噩梦,逝去的亲人和仇人都从地底的泥浆中挣扎着起来,向他们伸出了干柴一般的黑色手爪。像是在乞要,又像是在索仇。 沉睡是无害的,顶多醒来时收获一副疲惫的躯体,虽不会太快恢复如初,但至少于性命无忧。浓雾过境,那漫山遍野的羊群和牦牛都似被抽干了一般,只在死去的杂草间留下枯干杂乱的皮毛,和一双双干涸无色的眼睛。 死亡无声无息的行进着,它有宽阔的体型和永不餍足的贪婪。生灵喂养了它,使它的形状越来越清晰的显现出来。 一团浓黑的雾。 到了山谷中的开阔地,已经能够隐约看清黑雾的形状。密密麻麻的鬼影,斧钺在手,甲胄加身。 队伍的正中央,八十一名鬼兵抬着一个巨大的王座。王座被一团黑烟笼罩,基座上若隐若现的是半熔在岩浆中的恶鬼,挣扎呼号,在黑烟的掩映下仿若地狱临世,令人无端的感觉到一阵颤栗。 远处,一团又一团的黑雾连绵不绝…… …… 月隐谷外也是人声鼎沸。 江湖中人头一次在月隐谷的边缘扎下营寨。虽说谷中情形仍不得见,可背靠着这个神乎其神的道场,总让人莫名的安心。 出来主持局面的是月隐谷年龄与辈分最有分量的一位,前谷主的徒儿,现谷主的师兄。 大师兄垂垂老矣,天下一等一的道场,稀世的法物加持,常年刻苦清修也无法挽留住岁月的流逝。比他的恩师更甚,他的身上已经完全找不到青春的影子,整个人全然的变了个样,黯然无神。仙缘不足,到底是凡人肉胎。 也因此,人人都敬他。 外人不知他名姓,亦不便问,但见他年老衣素,毛发雪白,便尊称一声白真人。大师兄不计较,含糊应了,于是过了这大半生,他在江湖中头一次有了名号。 白真人在谷中尚算得健谈,出了谷来却也是如吉祥一般的缄默不言,诸事都是弟子们忙里忙外。弟子们也纳闷,日日的报与他外间的消息,他只略微点头,仿佛并不以为意。随着络绎不绝的来客,营地越扩越大,他眉间的皱纹也愈加深刻。 终于有一天,他长叹一口气,缓缓与身边的弟子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弟子略微知道些,道:“今日我听人抱怨,说人不如鸟。” 他冷笑一声:“鸟犹惜羽,人却厚颜。” 弟子道:“看在共御外敌的份上……” 他道:“我月隐谷若胜,这些便是跟着屠魔扬名的英雄。若败,恐怕更令他们欢欣,我谷中向来不进生人,便是防着这些贪婪虚妄之辈。他们要做渔翁,既收名,又得利,岂有那样好的事!” 弟子道:“黑魔大军恐有上万之众,已距我山下不足百里,人多总比人少好。” 他垂下眼皮,喃喃道:“我若得平衡之道,尚不知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弟子忽惊恐道:“师父快瞧!山下……” 他朝下一望,果见黑烟滚滚,尘土飞扬。 人群中一阵骚动,众人虽是有备而来,见着这情景还是禁不住心惊胆颤,脑皮发紧。有人惊呼,有人哀嚎,人群中炸了锅,一片喧闹。 他忽笑起来,颤得胡须乱抖。 “来罢!来罢!”他大笑亦大叫,像是忽然回了魂,不复老态,踉跄奔到崖边去瞧。底下黑压压一片,只见其首,不见尾端蜿蜒至了何处。他托起手掌,掌中聚起一团耀眼惊雷,猛的抛下去。 电光四射,震荡山谷。 众人都是一惊,心中肃然起了惧意。继而又因急迫的情势杂念全消,一齐祭起各自法宝,向山下猛攻。一时之间风雨雷电,丝弦洪钟,万剑齐发。 山下火光冲天。那火不知因何而来,仿若起自阿鼻地狱,起得迅疾,又在瞬息间灭了。 雾障弥漫。 众人眼前糊成一片,惊惧不敢出声,都将自己可耐以活命的法宝紧紧攥住。耳畔渐有轰鸣隆隆而来,如虎啸龙吟,亦如号角呜咽。 有脚步声,金属叩碰声,钝物击地声。 大地震颤。 忽的撕金裂帛一声响,风雪大作,浓雾散去。 烟尘中,魔君高坐在宝座,底下层层叠叠尽是鬼魅,张狂怪诞。 众人像是被堵住了心胸,不敢出气。 魔君面目狰狞,俯下身来从众人头皮上扫过,又看向远方,悠悠然侧身对身旁一鬼侍道:“我瞧不是他,那老头子使的是雷。” 鬼侍谄媚道:“魔君天雷中炼过,这点子把戏,简直不够看。” 魔君懒散坐开,手中的一根棍子抬起,尖头遥遥点住下面的白发老头子道:“你,那个使雷的,去把使冰的叫出来……” 大师兄只觉得那声音像闷而不发雷,黑沉沉的往人身上压。 耳膜震颤。 …… 月隐谷中是一番忙碌景象。 从前老谷主外出云游从来都是简装轻行,飘忽来去。谷中无大事,不必讲什么排场,也自然未曾想到过要置办下什么相宜的仪仗。 如今,既不能请那魔君进来,谷主便不得不出去。自家的道场,怎可被人压下气势去。 吉祥如没事人一般站在一旁,拢着手道:“我以为,不出去也罢,他若有本事,自己来谷中见我。” “你道他不敢?”大师兄没好气,“如今他正派了身旁的小鬼遍山勘探,要找出你布结界时埋法器之处。” “不,不,不能够罢。”吉祥结结巴巴,“我埋得深,藏得也严实,哪有这么容易就找到了。” 大师兄道:“那些鬼物,怎能以常人度之。他座下两个小鬼,一名便是你那日所见的聪聪儿,耳听千里,微毫之声也逃不脱他耳朵;另一名空空儿,眼眺千里,目力所能及处蚊蝇亦能辨出公母。” “哎呀,”吉祥吓住,“你们怎不拦一拦?” 大师兄道:“是鬼非人如何拦,抓握不住,一阵烟尘便散去了。” “可有应对之道?”吉祥抬手,弟子将一件玄色袍子披上来,那袍子宽敞…… 大师兄摇头道:“不成不成,原想着这颜色老成庄重,放在你身上竟不成。” 又换了皂色,愈发显得纤弱,如未长成的少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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