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无双的功力,尚不能御雷霆而飞渡俗世沉疴,芸芸之辈却又奈何? 是以,自月隐仙人应劫而去后,修行人又添灰心沉沦,多偏重修今生逍遥,不再执着于圆满之道。而月隐谷的新谷主从不踏足尘嚣,无人得见其面,又经当年幸存之人渲染夸大,也隐隐成为江湖中人心里既敬又怕,仙妖难分的传奇。 悠悠然白驹过隙,山中日升月落,十余载时光等闲便过。吉祥时常会想,年年跪在下面叫他太师叔的人怎会白发越来越多,脸面上的皱纹越来越深,明明一切都照旧,山还是那样的山,雪也还是那样的雪。 人人都惋惜他没有一个嫡传的弟子,明明他是有一个的,只是不知何时丢了。丢了怎能说没有呢,那弟子还在,虽说不知去了哪里,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并不十分思念,但也是会想起的,想起来那个徒儿仿佛还未曾长大。为什么离开?他有些忘了,隐约记得是为着一件什么事去山下闯荡便再没回来。他不该答应的,怎么就答应了呢?那样小一个孩子。 如今的人都怕他,恐怕是因为他不善言辞的缘故,就总会让人觉得冷漠疏离,不好亲近。几个师兄弟也与他越来越远,仿佛再不在一条道上走,各有各的方向。 好在他与人也没有话说。 除了偶尔弥生会来。 后来他想起,他的徒儿是弥生带走的,然而却没有原样送回来。多少有些生气。却又想从弥生嘴里再听到些什么。 因此,再怎么样的孤僻,弥生来他总是要见的。 弥生也捡了个徒儿养在身边,比他的徒儿还要小,是个才呱呱坠地不久的婴孩。于是,他便见那婴孩一次比一次更长大一些,直至长到十六七,成了一名俊秀的少年。 那时弥生已从地府临界处取得碧落剑,隐隐有了一代宗师的气度。肆虐四方的黑魔,也在弥生取得碧落剑的那一刹,顷刻便烟消云散了。 弥生算来已过三十,样貌却并无多大变化。说起当年事,只淡淡的放下茶盏:“碧落剑原是地狱中的一朵红莲,由那怪物守护着,源源不断地造出黑魔。那黑魔,只是往来那处魂魄的影子,本无实体,无形有影,是以一击便散。” “说来也怪,那怪物狰狞龌龊,戾气甚重,一看便不好相与,连静影剑也伤它不得。我见它全神贯注在面前红莲上,猜是他软肋,便瞅准时机拔了它的花。果然,它咆哮暴怒扑向我,我手中红莲忽然随我心意化作了一柄利剑。它竟,不躲……” 吉祥垂眼:“他带走了静影剑。” 弥生道:“原该奉还,怪我不周。” 吉祥道:“那剑原本便是为他而炼,早就赠与他了。我有沉璧,已埋在深山之中。” 弥生问:“你不问我他去了哪里?” 吉祥道:“若知道,你自会说。” 弥生道:“我亦不知,或许是死了。地府路险,去时我俩相伴,回时却只剩我一个,遍寻他不着。想是怨你心冷,不肯走回时路。那孩子自有一腔倔强在身上,只是不知道生人入了黄泉又是怎样一种说法。” 弥生说完,将眼睛看住吉祥,仔细端详。 吉祥面色不改,只叹气道:“如此,也罢了。” 弥生也轻叹道:“果然……” …… 过不多久,师姐又来:“听闻弥生来见你。” 又道:“有个不情之请,想托你向她借一借碧落剑,三年为期。” 吉祥道:“你借它来作甚?” 师姐道:“碧落剑乃九幽红莲化成,可杀鬼神,也可凝魂魄。” 吉祥道:“我修书与她。” 师姐道:“你也不问要救何人?” “何人?” “日后你便知道了。” …… 吉祥后来又想,师姐话中藏话,不知道是不是与他那徒儿有关。待要问,师姐又不来,便也罢了。再后来,常有人来月隐谷找他,可入不得谷,只在山里转来转去。虽不愿意见人,但此处气候恶劣,他总自己悄悄跟着照看,见人安然离去才放心。 跟着人在山谷中转悠,难免也听到了他们所求为何。大约是已消失多年的黑魔又重新出现,且有形有识,杀之不尽。江湖中人起初并不在意,以为三岁小儿只要手握法器也能轻易屠戮。哪晓得,那黑魔竟越来越强,渐能与当世高手相对峙,神识也日益清晰。昔日杀魔扬威者皆遭报复,小派不支,大派恐慌,因此纷纷遣人到月隐谷求助。 “这些人,为何不找弥生?”吉祥想。 弥生修书道:“我处亦如是。” 吉祥又书:“何不再挥碧落剑?” 弥生书道:“剑在你师姐处。” 吉祥又问师姐。 师姐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借三年便是三年,少一日,一个时辰,一刻钟,都不还。” 吉祥拢着袖子想,算了罢。 …… 直至有日,山上来了一个古怪稀奇的人。 那人披着黑斗篷,帽兜子下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走起路来似一阵黑烟,飘飘荡荡便上了山。 吉祥好奇跟着。 只几步,那人便转过身来,朝着吉祥的方向站定。 吉祥不防会被发觉,愣了一会儿,见对方不动,只好先问:“你是谁?” “我……”那人想了一会儿,仿佛才将将记起般,“我,我乃聪聪儿,奉九天昊元赤焰魔君之命,前来知会此间主人……” 吉祥问:“什么?” 聪聪儿道:“你与我带路,去见那月隐谷谷主。” 吉祥道:“你不说,我便不带路。” 聪聪儿道:“已入月隐谷地界,魔君要我守礼,我不与你一般见识,若不愿带,请避开一边,莫挡了我去路。” 吉祥道:“若守礼,便拿下面具让我瞧瞧,我也好前去通报。” 聪聪儿为难道:“这,非是我不愿,恐怕吓到尊驾,魔君怪罪。” 吉祥道:“哪里来的魔君,怎从未听说过?又因何如此的礼遇月隐谷中人。” 聪聪儿答道:“魔君生于九幽业火之中,我等皆因魔君才有了神识,自然奉魔君为至尊。可恨世间人见我等便行杀戮,不问因由,不分善恶,多少魔众死于一介凡夫之手。是以,魔君决意要立威于尘世,派出几路人马挑战宗门高手皆获全胜。如今,轮到月隐谷了。世人都道谷主乃当世第一高手,因此魔君要亲自一会,特派在下前来知会,也算是全了礼节。” 吉祥一愣:“谁,谁说月隐谷主是当世第一了,恐怕你们魔君得了个迟到的消息,那位当世第一的月隐谷主早仙去了。如今这位谷主是他不成器的弟子,实在羸弱不堪,胜之不武也。” 聪聪儿也一愣:“吉祥谷主也仙去了?” 吉祥一阵冷汗:“那倒还没有。” 聪聪儿两手一摊:“那不就得了。你若是谷中人,便劳烦替我带个道,也让我了了这桩差事。” 吉祥摆摆手走开:“我就是个过路的,哪晓得道。你这一身怪吓人的,怕是要做噩梦,快快退开!” “过路的?”聪聪儿忽然狰狞笑道,“若不是谷中人,我可……”一句话说了半截儿,张牙舞爪停在半空。 吉祥手里抓着聪聪儿的面具,也吓呆了。只见面具盖着的帽兜子里边,是混沌的一片黑烟,无形无状,只借着衣物勉强规整成一个脑袋的样子。 那黑烟与吉祥面面相觑着,忽然醒悟过来般,惊恐的从衣物的各处孔洞中钻出来,惊声呼啸着,四散而逃了。衣物应声掉落,瘫在雪地里,毫无生气。 衣下有一异物。吉祥弯腰拾起,是块似铁非铁,似石非石的牌子,三寸长,墨线作穗,上有古怪铭文,看不懂意思。 回到谷中,这才想到要找人来问。可谷中不与外界通消息,无人知晓。只得遣人出去,找那些意欲拜会的同道中人询问。 挑中的是个第三代的弟子,年纪尚轻,却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气已炼成,基石初筑,习以风雷为技。 那弟子领了十余年间第一件需出谷去的差事,得意自不必说,刻意拾掇了一番,打扮得飘飘欲仙,这才领了令符,拜别师父,太师父与太师叔出谷去。 这边吉祥与大师兄,二师兄商议,三人都颇不得要领,不明白怎地突然有了个魔君,又怎地无缘无故找上门来。议来议去总觉得是有人从中挑拨,激怒于魔君,祸水东引至这雪山上来。也不知是想借月隐谷的手灭了魔君,还是借魔君的手平了月隐谷,亦或是两者皆有。近年来觊觎老谷主内丹的人不在少数,只是不敢,也寻不进来。 吉祥倒不惧:“既然外人进不来,我们山门紧闭不去招惹也就是了。管他什么魔君道君,便有本事在这山上住个十年百年的,我只不出,他能奈我何?” 两位师兄忙劝:“我月隐谷虽隐世不出,但到底还是修行道中人,岂可见同道遭戮而袖手自保。于人情,于道义,都说不过去。且魔道行事乖张,手段残忍,若不加以制止,恐危及世间生灵。我等修行,须行天道,灭魔障,救弱小于水火。” 吉祥又道:“或许,那人只是取了个魔君的名号,觉得威风。何为魔?何为道?若他叫个什么九天赤焰真君,我等还敬他是道友不成?” 大师兄道:“黑魔之事屡有耳闻,并非空穴来风。” 吉祥道:“我只听闻人杀魔,未曾听说过魔害人。” 二师兄道:“你也知道近来一些门派发生的命案,似乎都与黑魔有关,上山来求助之人也不止一个两个,怎能说魔不害人呢?” 吉祥想想道:“如此,也的确是。可我总觉得,当初不分青红皂白便将魔众斩杀,待到他力有能及便来复仇也是合情合理。” 大师兄道:“他若杀上山来,你当如何做?” 吉祥道:“他不来惹我便罢,若要害我谷中生灵,我,我当然是全力相护,绝不让他伤我谷人分毫。” 两位师兄一齐松口气,相互看一眼,还是大师兄开了口,“要不要请师妹回来?” 吉祥道:“她不回来,不知道在做什么天大的事,一步也不肯离她的山门。” 二师兄又道:“须向大青山的弥生通报一番。” 吉祥道:“毋须烦劳他人,我只闭上我的山门,倒要看他如何来攻。” 大师兄道:“你怎知他不能破了你的结界,进了你的山门?” 吉祥揣手:“不能够罢?” 大师兄摇头,“他日两军对敌,你只端坐,切莫轻易言语。” 二师兄也道:“待我等将你捧起来,他便不敢轻举妄动。” 大师兄道:“师弟这法子好,吉祥你切记言多必失,莫要露出端倪来。” 吉祥道:“晓得了,平日我不多言语,谷中弟子都怕我,你们是想也借此吓唬魔君,只恐他不似你们座下弟子那样好作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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