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看那几人,的确是一副震惊模样。 这一看不要紧,不防目光与一枯瘦老者对上了眼,要再转到一旁去,却是不太好意思。 那老者拱手高声道:“在下风波门洪寿通,这几位也皆是江湖中数得上号的成名之士。我等原是为一睹宝剑而来,奈何贵谷不肯开门纳客,以致雪山之下尸横遍野,谷主总得要给天下修行之人一个交待罢!” 吉祥不想与他多言语,呼叫师姐道:“走吧,是个不讲理的。” 那洪寿通料想他已大耗元气,岂肯轻易放过,一声断喝,几人脚踩七星步,分方位站好,拦在两人面前。 “哟!”师姐道。 吉祥才刚收回去的泪又奔涌而出,若是师父在,岂会有人如此的欺上门来。 洪寿通道:“我等知道此事与新谷主无关,全由老谷主历天劫一事而来。老谷主明知危险,却既不劝阻,也不庇护,导致多少豪杰命丧此处。只我门中,便有一十三人遇难,皆是江湖上成名的好手。” 师姐道:“你门中高手还真是爱凑热闹,千里迢迢倾巢而出,只为看一把破剑。看便一定要看,也不管主人家愿意不愿意。” 一胖子嚣叫道:“你月隐谷欺人太甚!我等不远万里而来,身同为道中人,却毫不讲待客之道,任由我等风餐露宿。此地苦寒,多少人挨冻受寒生了病,也不见丝毫慰问!” 吉祥含泪瞪眼道:“我记得大师兄派弟子劝过,还送过一些吃食和盘缠,他们答说休整两日就走。” 师姐道:“这便是你们的不是了!” 胖子叫道:“何时?何时?为何我从不知道?” 另几人抬头望天道:“我等也从不知道。” 师姐道:“你们想要如何?” 洪寿通目露精光:“错既是老谷主犯下,便该当在老谷主身上了结。我听闻老谷主肉身已陨,只留下来一颗内丹,就在新谷主手上。” 师姐:“如何?” 胖子叫道:“交出来!” 师姐:“交给谁?你们要如何?” 胖子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将那内丹劈成十块八块的,也与你无干!” 师姐一步,又一步,“你以为你是谁?” 胖子被师姐逼得退了一步,望向洪寿通。 洪寿通低声道:“月隐仙人已死,他门下人没有成才的,否则世人怎只知一个月隐仙人?这新谷主,只是个铸剑的,得了老谷主内丹便能布起如此巨大的法阵。我等若不趁他虚弱,恐将来再无机会。” 几人皆坚定道:“交出内丹来,否则别想离开!” 吉祥瞠目结舌,他涉世不深,从未见过如此牵强的诋毁,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言语。亏得师姐眼尖,大叫一声“小心!”,闪到他身前扭住一条火龙,不过几招便扼灭在掌心。 洪寿通怒道:“你!” 再看他手中托着的一片光辉灿烂的霞锦,已然破去一大块,破口处焦黑一片。 师姐笑道:“没想到罢,我也是玩火的,承让承让!” 洪寿通扔出霞锦喝道:“岂有此理,毁我法宝,看我业火燎原!” 另几人见洪寿通出手,也慌忙祭出各自的法宝相帮,一时天空中紫光重重,银针乱射。那霞锦,却依旧是片光辉灿烂的布片,未见一丝火光。 洪寿通惊骇,他这十方烈火锦乃是火凤羽织就,伤毁仍可再生,岂会因一点破损便失却了法力。当日在山下突遇雪崩,他便是凭此霞锦得以自救并助一干好手脱困,这才有了众人皆以他为尊。 “什么妖法!”洪寿通怒喝,声若洪雷。这乃是他风波门独有的内功心法,极能震人心魄,当下在场人肝胆都为之一颤,有资历浅薄者倒地大叫,癫狂不已。 吉祥却若无其事:“论用火,你是万万不及我师姐的,且有理不在声高,嗓门大又有何用。” 洪寿通已去一件法宝,恐在同行人中失了支持,原想借此立威,已是拼尽了全力,那晓得这后生毫无所动,心下不禁骇然。所幸此时从身后走出一执佛尘的尼僧,虽说是缁衣芒鞋,身无彩缀,貌却甚美。 那尼僧合十一礼,道:“贫尼善音,自空虚观来,今日要向谷主讨个公道。”说完不及吉祥反应,将手中佛尘向外一扬,便是千条万条的银丝向前伸张,飞快地抓在吉祥身上。 吉祥一愣,不及避让便已经被银丝裹身,全身关节无一不被牵丝控制,想要动一动也由不得自己。 师姐见此变故,隔空蓄力遥指,那细丝上便腾起火焰,烈烈燃烧。 善音笑道:“女施主怕是小瞧了我这出尘拂,此乃天蚕丝千回百转炼成,便是三味真火也耐我不何。” 师姐亦笑:“小小尼僧,敢夸下如此海口,我倒要瞧瞧你这苞米须经得起我几层研烤。” 善音也不恼,只催出功力抵御,果见那银丝将吉祥裹得越来越紧,直陷入皮肉中去,细丝上的火焰也渐次熄灭,点点银光更加璀璨。 火一熄,笑容便盈了面:“如何?” 师姐忽的抽出一根软鞭挥掉了空中袭来的几样物什,叮叮咚咚坠地声中慢抬眉眼道:“你自己瞧瞧。” 善音这才发觉一阵寒意袭来,再看根根银丝已成冰针,忙不迭撤了手。那拂尘空中噼啪一阵细细爆响,忽的碎裂飞散,只一阵风便混入漫天的白雪中了。寒意,仍在她体内飞快蔓延。她抬手指向吉祥,开口要说什么,一个“你”字刚出口便断掉,指尖飞快的绽出一朵冰花。 一朵,又一朵,绕上纤细的腕子,连缁衣的袖子也僵住。很快,全身便被一层厚厚的冰霜覆盖,面目已经模糊,宛若一尊历经千万年的冰雕。 吉祥吓住,战战兢兢:“对,对不住,我一时控制不好,你力气太大……” 师姐随手甩一鞭,斜斜笑道:“怨不着你,有人偷袭在先却又技不如人罢了。” 余下几人皆感受到了那浸入骨髓的寒冷,足下已没了知觉,僵硬茫然,却还是维护着修行人的体面,站立得道骨仙风。内心却恨不得立即拥上几套厚厚的被褥,在火炉旁烤个透熟。 眼眈眈,只能望着吉祥与师姐,狠话不敢出口,讨饶却又不甘。 吉祥瑟缩:“师姐,他们瞪着眼睛要干什么?” 师姐却道:“你如今已是月隐谷的谷主了,切不可再如往常那样顽皮任性,不拿人性命当回事。” 吉祥委屈道:“我没有。” 师姐道:“你道我不知?你惯会装柔弱戏耍人,从前有师父管束,外人也不知你,如今可瞒不住了。我再劝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罢,为月隐谷想,你那些手段也切不可再拿出来了。” 吉祥还在摸不着头脑。那几人却早已惊骇得肝胆俱裂,奈何一步也迈不开腿去,暗催内力也毫无反应,只能僵在原处等。 漫长的一刻。 终于,师姐拉了吉祥道:“走罢,走罢,莫要再犯杀戒了。若他们得活,日后愿意上门来找你复仇,再游戏也不迟。” 两人拉拉扯扯而去,几人心中终于一块石头落地。洪寿通忽觉经脉稍许通顺,定了定心神,忙不迭抢先宏声道:“此仇不报非君子!” 却又怕前面两人走得不远,急急地收了声,一口气梗在胸口,肺腑翻腾起来。 “呸!”他啐一口,哪料一口鲜血涌出来,喷在雪地里分外醒目。 咬碎了牙站立住,仍旧是威风凛凛,道骨仙风。 “走吧!”他勉力铿锵道。但暗地里却已明白,此处深不可测,恐怕命不久矣。 …… 那日吉祥回到洞中早已疲累不堪,倒头便睡去了。醒来是第三日,天刚蒙蒙亮,洞外天晴,远处雪峰被阳光染成耀眼的蟹螯红。 床旁边守着一个半大孩子,关切趴在枕畔,眉目都熟悉而亲切。原来小蛮也长大一些些了。他胸中一时涌动出一些莫名的情绪,说不清缘由,只觉得心酸难言,双眼鼓胀,两行泪水奔流而出。 小蛮一时慌张,坐直了背,手足无措。 他还是哭,越哭越伤心,也不知这情绪从何而起,要在何处终结。 “怎么了?怎么了?”小蛮不知道起了什么变故,心像是悬上了一根细丝。 他扑过去抱住小蛮瘦弱的身体,像是抱住了一根承不住他重量的稻草,风雨飘摇中恨不得一起沉沦。 “吉祥!吉祥!”小蛮叫着,莫名的恐慌从四面八方爬上了他的身体,他也想哭了。 “小蛮……”吉祥终于叫出来,“小蛮,小蛮……” “小蛮让开!”门外一声叫,吉祥的师姐闪身进了洞。 “我想明白了!找到法子了!”师姐兴奋叫着,口中喃喃念了一句咒,伸出手指朝吉祥眉心戳去…… 吉祥听见师姐的声音,下意识往前一迎,眉心触到师姐指尖。指甲入了皮肉,不觉得疼,只呆呆滞住,眼神也停在半空。先前的所有,仿佛都倏忽收进去了,血从眉心流下。 师姐有些愧意:“呀,过了!” 吉祥坐好,横抹了鼻梁上的血,冷冷道:“师父的妙法,岂是你旦夕之间能破解的。” 师姐道:“仿佛是有效。” 吉祥站起披衣:“走罢,谷中多少事,不要在此处浪费时间。” 小蛮抬头望着吉祥,吉祥脸上还残留着血迹,从鼻梁处横绝至脸颊,像是晶莹雪地里冷艳艳的一枝红梅。吉祥垂目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头,眼神没有过多停留,只三下,便径直迈步走出去了。 小蛮追出去,一路跟着抽泣。他大约知道或许是有变故发生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吉祥再也不会回头看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那个他应该叫做师伯的女子忽然转过身来,眼里满是怜悯,像是慈悲的菩萨俯瞰虫蚁一般。 他停住,仰头,眼中泪光闪烁。 那女子目光柔软,却前所未有地洞穿了他的心。 “对不住了,小蛮。”她叹息道,“世事难料,他就是块木头,你的心思他不会懂的。”
第10章 十 === 那日小蛮走,磕三个头与吉祥。吉祥站在雪峰顶上目送小蛮下山,心中波澜不惊。 小蛮回头看,想起女师伯说过吉祥是木头的话,忽觉吉祥真的如一棵长在山巅上的树,根深坚定,却又疏落孤单。皑皑白雪,天地茫茫…… …… 世人修行,都望着一朝得道,能飞升为仙,与天地齐寿,与日月同光。等真个有了指望,却又惧怕那雷霆之怒,畏缩躲闪起来。所以修行者众,而成仙者寥。世人所知道离仙道最近的,莫过于月隐谷前任老谷主了。老谷主人称月隐仙人,名姓年岁来历俱已不可考证,只知道前后千余年,无人能出其右。至于接任的新谷主,本就是老谷主的嫡传弟子,又得了老谷主内丹的助力,虽在一时冠盖天下,却非其本人之功。
32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