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软绵的触感,腥臭腐烂的气味,尖锐刺耳的哭声,三者合一再加一个猝不及防让六人之中最为高大的少年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叫。 长孙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眼睛被那东西挡得严严实实。他连连后退,使出吃奶的劲想把那东西从脸上撕下来,反而被扒得更紧:“这是什么鬼啊!” “小儿鬼而已,慌什么。”祝如霜的语气中不带半点心疼的。小儿鬼力量虽弱,速度却很快,一旦被他们缠上便极难摆脱,最适合用来对付像长孙策这样没有耐心的人。“你应该知道它的弱点。” “我知道个屁!”长孙策愤怒道,“这种时候你就别考我了行不!” 两句话的功夫,第二只,第三只……一群小儿鬼井喷般地欲壑之口涌了出来。他们似乎认准了长孙策,尽逮着他一个人死扒。长孙策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块空位,全被小儿鬼扒满了。 长孙策忍无可忍:“祝云!就算你刚才不小心被我亲到了一口,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一直保持着镇定的贺兰熹在这一刻大惊失色:“什么??!!!” 祝如霜额角一跳,厉声道:“闭嘴——红灯笼!小儿鬼怕红灯笼!” “你早说不就得了!”身上挂满了小儿鬼,长孙策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五倍不止。他记得楼阁的房檐下挂了红灯笼,他正艰难地往那边去,第二批鬼又从欲壑之口冒了出来。 贺兰熹匆匆一撇,瞧见了抱着琵琶,有预知能力的琵琶鬼; 能反射出人内心深处恐惧并无限放大的镜妖鬼; 长相似猿猴,长着一双翅膀,只穿着一条三角短裤的雷鬼…… 从欲壑之口出来的鬼,即便来到了阳间,力量也未见太大的减弱。再这样下去,两千年前的人鬼大战怕是要重演了。 混战之中,贺兰熹拎起从他身边缓慢路过,比自己高半个头的长孙策,毫不手软地把人扔到了红灯笼旁:“宋浔,擒贼先擒王!” 宋玄机一颔首:“阎猗交给你,我去……” 不等宋玄机说完,贺兰熹就闪了出去:“不,阎猗交给你!” 宋玄机眉间轻蹙:“贺兰熹。” 抢占先机的贺兰熹双指划过剑身,北濯天权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剑气与他的身体似融为了一体,以剑为屏,以身为障,飒飒如风至,死死将欲壑之口堵在了身下! “天罡地煞,生死相隔——” 犹如潮水般的鬼界大军被强势切割,一边是已经跑出来的几十个鬼,另一边则是不计其数的千军万鬼,正亟不可待地涌向欲壑之口。 两者中间,只有一名未及弱冠的少年和他的一把剑。 贺兰熹可以将欲壑之口暂时堵住,却无法制止它扩大的趋势。随着欲壑之口越来越大,堵住它需要的灵力也越来越多。 贺兰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肩上仿佛压着一座庞大的山峦,喉间泛起阵阵血腥的味道。 堵住欲壑之口几乎耗尽了贺兰熹全部的心血。他单膝跪于欲壑之口,以剑支撑,不敢移动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们陷入焦灼之战。 长孙策总算摆脱了小儿鬼的纠缠,他的衣服被抓得破破烂烂,胸口多了无数道狠狠抓出来的伤痕。 烦人的小鬼让他失去了所有的耐心,脱身后连睹青天都等不及用,双手一抓便是两个小儿鬼,拇指猛地一摁,竟徒手折断了他们的头颅! 祝如霜对上了两个琵琶鬼,一招一式均被对方看穿。 数次的僵持不下后,祝如霜不再执着于一招取敌方要害。揽八荒一剑成阵,万道夺目的剑光从天而降。 琵琶鬼哪怕能预知剑光的轨迹又如何,揽八荒剑如其名,揽尽八荒,无处可躲。 万仗剑光不但利落地解决了两个琵琶鬼,还顺便帮长孙策灭了一群小儿鬼。 萧问鹤的对手则是那只动不动就用雷劈人的雷鬼。在被落雷追得四处窜逃灵鹤的羽毛到处乱飞后,萧问鹤看准时机,骑着灵鹤俯冲而下。 灵鹤虽肥,却不失敏捷,一嘴叼走了雷鬼用来击雷的锤子,又一嘴啄瞎了雷鬼的眼睛,惹来萧问鹤的大声夸赞:“宝宝做得好,宝宝太棒了,奖励你以后一日五顿!” 白观宁和镜妖鬼打得你来我往。镜妖鬼自以为看清了白观宁心中的恐惧,让他陷入了一个又一个幻境。 先是在考场上一道题都做不出来,后是母亲惨死在了他面前…… 白观宁咬紧牙关,不惜用铜雀邀自缚以保持神志的清醒。铜雀邀紧紧缠在他的手腕上,仿佛要勒进他的血肉。 白观宁挥出的每一击都伴随着皮肉之苦,却不妨碍他冷静地打破了镜妖鬼制造出幻象:“……你在放什么屁?老子是全宗第二!” 真正的全宗第二早就没有力气反驳他了。 酒池变成了人与鬼的战场,众鬼虽然在数量上倍杀,却渐渐落于下风。而他们的主人——鬼界九殿下,根本无暇为他们分身。 在发现情欲的缠绕无法对那个美貌的无情道少年造成任何影响后,鬼九给了宋玄机最大的“尊重”。 “王后”的身体和王座急剧变大,不一会儿便变得比三层楼高还高。 鬼九宛若一尊巨大的神像屹立于酒池肉林,宋玄机站在他面前,甚至不及他的王座。 宋玄机腾空而上,鬼九的巨掌对准他轰然拍下,仿佛一收手就能将他握入掌心。鬼气在鬼九掌心聚集,形成一道森然的鬼阵。 忘川三途和巨掌短兵相接的刹那,整座酒池肉林竟晃出了波纹,酒池碎裂,酒液高溅,离他们较近的鬼众直接被掀飞了出去。 两人看似势均力敌,宋玄机却突然收了手,再一看,他竟连人也不见了。 鬼九还未反应过来,冰冷的剑光已经映进了他的瞳孔——忘川三途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头顶,朝着他直劈而下! 鬼九:“!!!” 为了躲避这毫无预兆的一击,鬼九庞大的身躯不得不向后倒去。宋玄机凌空踩在他朝上的胸口,忘川三途极快地划出一方剑阵。 最后一笔落下,黄金王座骤然爆开,无数剑影同时穿胸而过! “王后”的身躯上不见一丝剑痕,鬼九却直直地倒了下去,在落地之前就恢复了原本的大小。 失去了王座,狼狈起身的鬼九脸上依旧带着笑:“你是不是很着急呀?” 宋玄机一个字都没有施舍给他。 鬼九似看穿了宋玄机心中所想,唇角笑意更甚:“对付你的确要费不少功夫,也不知小狐妖能不能支撑到你我决出胜负的时候呢?” 回应鬼九只有忘川三途挥动的残影。 贺兰熹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宋玄机,他想告诉宋玄机“我能撑住你不用那么着急的”,可他的眼帘越来越沉重,血腥味也蔓延到了他的口腔。 视野逐渐模糊,他快要跟不上宋玄机的身影了。 他和他的剑成了唯一一扇可以打开欲壑之口的门。无数鬼众聚在门口,不断地踢打,撞击,撕咬,试图将他这扇门冲碎。 好重……身上好重,他快要撑不下去了。 你会来吗,浣尘真君? 你会保护我们吗……素未谋面的师尊大人? 贺兰熹再也支撑不住,唔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一半染红了宋玄机借给他穿的衣袍,一半顺着北濯天权的剑身缓缓流淌。 祝如霜:“——时雨?!” 宋玄机眉眼蓦地一冷,不再乘胜追击,果断转向欲壑之口。 鬼九在他身后咯咯笑了起来:“我方才,说什么来着?” 仅剩的两只小儿鬼在长孙策耳旁尖声大笑,已是强弩之末的镜妖鬼大叫道:“他撑不住了,欲壑之口要开了!” 众鬼狂欢之际,琵琶鬼却停下了拨弦的动作,回头看向欲壑之口的方向,愣愣道:“……我们要消失了?” 镜妖鬼一怔:“你说什么?!” 琵琶鬼摇摇头,重复着刚才的话:“我们要消失了,连灰烬都无法留下?是谁?谁会来……”他像是看到了什么预兆,没有眼珠的眼白充斥着绝望的惊恐:“跑,快跑啊——” 贺兰熹拼尽仅剩的灵力争取了最后一点时间,倒下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要被冲出来的鬼界大军踩在脚下,不料却被抱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贺兰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唤道:“……宋浔?” 宋玄机“嗯”了一声,忘川三途插进欲壑之口,正欲代替贺兰熹成为那扇隔开阴阳两界的门,动作忽地一顿。 贺兰熹似有所感,抓紧宋玄机的衣服,问:“是……他来了吗?” 宋玄机抱着贺兰熹,望着欲壑之口上静静凝结的冰霜:“是。” 贺兰熹嘴角扬起,虚弱地自夸了一句:“那我真是太聪明啦。” 果然,他没有猜错。这十八年来,浣尘真君的魂魄一直附着在北洛神像上。 在北洛神力无法顾及的时候,浣尘真君便是无情道院留给阳间最后的保障。
第94章 贺兰熹一倒下,除宋玄机以外的四人也相继匆匆赶到了他身边。 奇怪的是,余下的鬼众不但没有阻拦他们,反而拼命地朝反方向狂奔,仿若一群在天灾面前溃不成军的蝼蚁。 人鬼混战的局面忽然泾渭分明。五个少年把身负重伤的贺兰熹围得严严实实,搞得贺兰熹都看不清到底什么情况了。 “你们让让啊,”贺兰熹快急死了,一边试图站起来一边艰难开口:“挡住我了,我看不到……” 宋玄机把他按回怀里:“别乱动。” 萧问鹤给贺兰熹让出一条细缝,疑惑道:“这些鬼怎么了?” 欲壑之口再度打开,却不见预期中的鬼界大军。封住洞口的冰霜在弹指之间迅速蔓延,如同一只冰冷的掌心,无声无息地将整个人间罩入掌心。 时间在这一刻戛然而至,四处溃逃的鬼众一动不动,绝望惊恐的神情牢牢定格在他们脸上。 欲壑之口上方,无数透明晶莹的微粒缠绕飞舞,犹如夏日萤火,汇聚成一个模糊的轮廓。 越来越多的微粒涌入其中,轮廓渐渐变得清晰,光华流动,宛然天质。 这是一名身着无情道道袍的青年,眉若远山,双目闭阖,平静剔透的脸庞宛若一个清浅易碎的梦。 几个少年愣是看呆了,过了一会儿才有人问:“他是谁?” “他戴着金簪流苏,”祝如霜转向宋玄机,“他是姑苏宋氏的人?” 宋玄机:“。” “我知道他是谁。”贺兰熹在宋玄机的搀扶下,捂着胸口站了起来:“祝云,他……他是我们的师尊。” 祝如霜一愣:“师尊?” 他们的师尊不是江院长吗? 不对,除了江院长,他们还有一位师尊——一位他从未见过的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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