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撇开鬼界的孤魂野鬼和恶兽不谈,他们此行至少有鬼十三和上官家主两个对手,也不知上官慎和顾英招会不会也在鬼界出现。 野鬼村不愧是整个鬼界最热闹的地方,尚未投胎的亡魂大多聚集于此。城内屋舍鳞次栉比,有市集有摊贩有顾客,除去永远阴沉沉的天空和死状各异的“行人”以及无处不在陈旧腐朽的味道,俨然和阳间的城池如出一撤。 绯月真君带着两个头次造访鬼界的少年逛起了鬼市。他嘴上说着要当小叔不当院长,此时却犯起了为人师表的“毛病”:“我来考考你们,用什么方法可以尽快找到上官无杳和鬼十三呢?” 贺兰熹想了想,道:“最快的方法是不是北濯天权?它能感觉到彼岸印的气息。” 绯月真君一笑:“思路不错,可这里毕竟是鬼界,算鬼十三的半个地盘,或许有很多地方都有鬼十三气息的残存。” 贺兰熹感觉绯月真君话中有话:“半个地盘?” “真正的鬼界之主已经消失了两千余年,鬼十三不过鬼王座下区区一位‘殿下’,他凭何以一己之力执掌整个鬼界?”绯月真君望着不远处两个正在执法的无常鬼,“时雨,你看。” 那两个无常鬼围着一个红舌外挂的吊死鬼。其中一个无常鬼用锁链死死勒着吊死鬼的舌头,另一个持令宣判:“鬼序之十三大条,五十八小条,亡魂不可擅入阳间。违者,投入畜生道,生生世世不得为人。” 吊死鬼啊啊啊地叫着,似诅咒,又似求饶,毫无反击之力地被无常鬼拖走了。 贺兰熹心道鬼界还真是执法森严。 鬼界两千年无主,整个鬼界却井井有条,按规行事,堪比阳间人界。可人间有各大世家和太华宗维持人界的秩序,鬼界又有什么呢。 《九州史》中近两千年,也从未有过鬼界大乱的记载——当然也可能有,只是他不记得了。 贺兰熹:“鬼差依规行事,不是因为鬼道本如此吗?” 绯月真君笑了:“那么鬼道又是如何决定,由谁决定的,还是说它是凭空产生的?哪怕是我们熟知的天道,也不外乎是高位者给低位者制定的约束罢了。就像你在太华宗不穿粉衣,不是因为你不想穿,而是江隐舟不想看到你穿。” 贺兰熹沉思片刻,缓声道:“小叔是说,所谓秩序,必定要由高位者维护。如果鬼十三没本事全然执掌鬼界,那么这两千年执掌鬼界的另有其人?” 绯月真君看贺兰熹的眼神温柔得如同在看嫡亲的白观宁:“孟北骁曾经带着【鬼相语】来过鬼界。他尝试用【鬼相语】号令万鬼,你们猜结果如何?” 贺兰熹微讶:“【鬼相语】失效了?”难怪当日在西洲,鬼十三附身在林家公子身上时,那么简单地就把鬼相语交了出来,想来鬼十三早就知道鬼相语在鬼界无用。 绯月真君点头:“这说明,那位维持秩序的‘高位者’,实力甚至能压过曾经的鬼界之主,从而使得鬼王之角在鬼界全然失效。”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贺兰熹只知有一人实力在鬼王之上,也知那人已然飞升成神。 那位上神和太华宗十一位初任院长一样,拥有一座具有神识的神像,世间却极少有人知道他的神像在哪里。 如果是他的神像,或许能做到让鬼界在无主的两千年里循规蹈矩,依鬼道而遵之。 贺兰熹压低声音:“可是小叔,您之前说您不知道北洛上神的神像在哪。” 北洛上神,无情道院的初任院长,太华宗众院长之首,亦是两千年前最终让鬼王落败神陨的那个无情道——他和宋玄机的祖祖祖师爷。 “我的确不知道。”绯月真君笑眯眯地说,“我只是猜测北洛上神的神像很可能就在鬼界。但鬼界这么大,这位无情道初任院长的神像具体在哪,恐怕只有沈吟知道了。” 宋玄机问:“尝试找过么。” 绯月真君:“当然,不然我下来那么多次做什么。” 宋玄机:“无情道院的神像,合欢道院为何要找?” 绯月真君眯起狭长的眼尾,后知后觉自己被侄子套了话。他倒也不恼,只是唇角笑意隐去,脸色难得凝重起来,好像在考虑要不要告知两人实情。 贺兰熹耐心等了许久,绯月真君终于开口:“不止是我。沈吟闭关多年,谁也见不到他,为了找到北洛上神的神像,几位院长都来过鬼界。” 贺兰熹惊讶道:“你们都没找到?” “没有。其余十一道院神像的方位四大院长均知晓,只有无情道院。”绯月真君说着,又笑了起来:“我不得不怀疑,北洛上神的神像,是不是只有你们无情道的人才能看到。”
第59章 绯月真君所言很有道理。鬼界虽大,但诸位院长也不是吃素的。院长们多番下鬼界始终一无所获,最大的可能就是北洛上神不想除无情道院以外的人找到自己的神像。 那么,鬼十三身为鬼界的十三殿下,在过去的两千年里,又有没有找到北洛神像呢? 若是有,鬼十三只差一位无情道弟子的自愿献祭,便可终结北落神像对鬼界长达两千年的禁锢和约束。而不知为何,鬼十三只认准宋玄机一人的魂魄,他和祝如霜的都不行。 若是鬼十三没有找到北洛神像……鬼十三不是蠢人,不但不蠢,还有几分聪明。绯月真君能想到北洛神像只有无情道人能找到,鬼十三没有理由想不到这一点。 贺兰熹置身于阴森热闹的鬼市,亡魂野鬼于他们身边来来往往,无人注意他们,更无人为他们停留。 细细回想起来,他和宋玄机为什么会来到鬼界呢? 因为他们在回太华宗的路上恰好遇见了上官家的画舫,而曾经和上官慎一同送到鬼十三面前供其挑选的上官恪又恰好在那艘画舫上,被他们逮了个正着。 接着,他们来到上官府邸,找到了绯月真君留下的线索,通过六道轮回阵遁入鬼界,见到了绯月真君。 绯月真君第一时间暗示他们,江院长会亲自前往鬼界; 还有,在他提出怀疑的时候,那个出现在他手腕上的,淡粉色的“閇”字; 一入野鬼村,绯月真君问了他们一个问题:用什么方法可以尽快找到上官无杳和鬼十三? 然后,绯月真君主动和他们说起了太华宗最高级别的机密,即北洛上神的神像。 这种感觉,怎么有种去年年末考核的既视感?绯月真君出的题也是这般的云里雾里,神秘莫测。 贺兰熹精神一振,抬起眼,不期然地和宋玄机四目相对。 宋玄机的面容依旧冷着,一如既往的难辨情绪,可贺兰熹能感觉到,宋玄机想的和自己一样。 “无情道神像一事姑且不论。”绯月真君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个少年之间无声的交流,言归正传:“当务之急还是找到鬼十三和上官无杳。” 三人打着桃花伞,穿梭在形形色色的亡魂之间。鬼界无白天黑夜和晴雨阴雪之分,野鬼村的街道却潮湿得像下了一场阴雨,街道两侧的屋舍零星闪烁着鬼火幽光。 忽然,宋玄机停下了脚步:“看。” 贺兰熹顺着宋玄机的视线看去。那是藏在鬼巷拐角一个昏暗隐蔽的角落,并无特别之处。 绯月真君看到的却是空空如也,一个鬼都没有,也不见人。他问:“看什么?” “亡魂。”宋玄机说,“一名身着无情道院校服的亡魂。” “嗯?”绯月真君面露疑惑,走近看了个仔细:“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怎么会呢,小叔。”贺兰熹指着绯月真君的眼前,轻声道:“他就在这飘着呀。” 绯月真君陷入沉思:“莫非只有你们能看到?”绯月真君想到了什么,眼底蓦地亮起一抹暗光,颇为急切:“时雨,你问问亡魂为何在此,又为何身着无情道的校服?” 贺兰熹依言照做,旋即做出认真聆听的样子:“他说,他在此处是为了等与他相同穿着的人,两千年来,我是他等到的第十人——我现在就穿着无情道校服。他还说……”贺兰熹略微停顿,看向宋玄机:“说……?” 宋玄机:“树。” 绯月真君挑了挑眉,眼尾若有似无地浮现出笑意,饶有兴致道:“树?” 贺兰熹灵光一闪:“对,就是‘树’。小叔,鬼界的秩序可有相对井然,和相对没那么井然的区别?” 绯月真君:“据我所知,鬼界十三站,每一站皆是一样的秩序井然,鬼道森严,并无孰强孰弱之分。” 贺兰熹:“若是如此,是否可以证明北洛神像的神力在整个鬼界都是均匀分配的?” 绯月真君脸色微变,幽幽眼眸似含某种隐晦之意:“这倒是我不曾想到过的——继续说。” 贺兰熹:“北洛神像的神力就像树在地下的根系一样,纵横交错,盘根错节。无数这样的根系将上神的神力输送到鬼界十三站的每一个角落,如此才有了鬼界两千年无主,万鬼仍严遵鬼道的神迹。” “树……”绯月真君撩起眼帘,将视线投注在不远处一棵腐烂的枯树上,一群乌鸦正围着树干不停歇地转圈:“可是,哪棵树才是神力根系的本源呢?” 无人知晓鬼界到底有多大。除了广为人知的十三站,更多的是笼罩在迷雾之中的未知,可能是荒郊野岭,也可能是洼地沼泽,更可能是岩浆火海。 在充满不确定的鬼界中寻找一棵本源之树,无异于大海捞针。 绯月真君问:“那位无情道亡魂还说了别的吗?” 宋玄机颔首:“嗯。” 宋玄机走到那棵腐败的枯树前,受惊的乌鸦嘶鸣着振翅高飞。他用忘川三途在树干上刻下一个“閇”字,冰蓝色的微光犹如清水入沙,迅速顺着树干的纹理蔓延,而后没入地底。 绯月真君看得新奇:“哦?这是你们无情道特有的道法么?” 宋玄机不置可否,只垂眸看了眼手腕的位置,宛似感觉了什么,道:“迷魂殿。” 鬼界第七站迷魂殿,亦称审判之殿。亡魂在此处受审,明辨在世时的善恶,由此决定将来的归处,是转世投胎,还是暂居鬼界,亦或是下地狱服役。 三人在树的指引下,离开了野鬼村。 无边无际的浓雾再度袭来,贺兰熹只能勉强看清宋玄机和绯月真君的轮廓,好几次差点撞上绯月真君的后背。他忍不住道:“小叔,你不能来个‘缩地成寸’吗。” “这是在灵气稀缺的鬼界,你要缩让你自家师尊来缩,我缩不了。”绯月真君悠悠道,“你若不想走,让浔儿帮你想办法。” 贺兰熹:“我不是不想走,只是看不清路好烦,我感觉我一直踩着什么。” 绯月真君:“是我的裙摆哦。” 贺兰熹恍然大悟:“我就说!”绯月真君的衣袍繁丽复杂犹胜楼兰装扮,哪怕到了鬼界也拖着几层长长的裙摆。贺兰熹诚恳道歉:“对不起啊,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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