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慎的彼岸印烙在他的手腕上,应该是最近才烙上去的。 “——彼岸印?”贺兰熹想到了祝如霜,心口猛地一跳,主动向前一步:“上官师兄,彼岸印是不是还有别的作用?” 上官慎连忙后退一大步,一副生怕自己伤到贺兰熹的样子:“站住,我让你站住!” 许是上官慎的声音太大,审判台上的鬼界殿下终于有了反应。他很慢很慢地转过头,视线一一掠过贺兰熹等人,最终落在了绯月真君身上,嗓音狠毒透骨:“好玩吗?” 绯月真君狭长的眼中眼波流转:“这要问你了——十三殿下觉得好玩吗?” 鬼十三好整以暇地靠坐在审判台上:“看来,你是不打算知道沈吟的下落了。” 绯月真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沈吟的下落,还需你告诉我?” 贺兰熹拿不准绯月真君这么说是为了激怒鬼十三,还是另有深意。鬼十三貌似和他一样,冷冷道:“你知道沈吟在哪?” 绯月真君嫣然一笑:“我一直知道啊。” 沂厄真君:“你知道?你真的知道?!!” 鬼十三注视绯月真君良久,又看了眼贺兰熹和宋玄机,忽然变得胸有成竹:“不,你不知道。”鬼十三薄笑了一声,“即便你知道一些,也绝对不可能知道全部。” 一个人的下落要么知道,要么不知道,怎么会有“知道一些”和“”知道全部”一说? 浣尘真君失踪多年,绯月真君喜欢浣尘真君,绯月真君说他一直知道浣尘真君在哪…… 贺兰熹呼吸一滞——等下,他好像也知道浣尘真君在哪了! 宋玄机已经证实了他“万器嫌”的体质,风月宝匣对他起不到作用,所以当日他和宋玄机进入风月宝匣后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可后来,宋玄机率先离开,他和绯月真君同在风月宝匣时,却看到了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 如果风月宝匣对他无效,便无法将绯月真君心中所爱幻化成形,那么那个白衣青年又是哪来的?! 难道失踪十八年的浣尘真君一直就在绯月真君的…… 贺兰熹内心翻天覆地震撼着,看绯月真君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绯月真君浑然不知自己在贺兰熹眼中又换了个形象。他对鬼十三道:“即便我不知道沈吟的下落,那又如何呢?为了找到他,与你珠联璧合?如此,纵使我找到了他,他也不会再和我说话了。” 鬼十三笑着为绯月真君鼓起掌来:“精彩,本殿下自叹不如。不过,我很好奇,二位太华宗的院长想如何‘审判’我呢?”鬼十三懒懒散散地往台阶上一坐,像抚摸水草般地拨弄着一只只枯瘦的鬼手:“杀了我?我生于鬼界,本就是不死之身,唯有灰飞烟灭才能让我从三界之中彻底消失——你们能做到么?别忘了,这里可是鬼界,多待一时,你们的阳寿便少上一年。” 沂厄真君冷笑一声:“让你灰飞烟灭是吗?举手之劳而已。” 上官慎脸色一变,大喊:“师尊!” 沂厄真君出剑的速度实在太快,别说上官慎,即便是绯月真君也阻止不及。 沂厄真君剑势如虹,剑锋所指处,忘川之水不引自来,水流汇聚成一圈圈流动的剑气,台阶上撕扯摇摆的鬼爪瞬间灰飞烟灭! “敢偷偷教坏本座的徒弟,找死。”沂厄真君说罢,清平乐带着浩浩荡荡的剑浪,直冲鬼十三! 鬼十三嘴角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诡异弧度,清平乐当空而斩,他竟半点反应都没有,悠然自得地坐在台阶上—— 上官慎张开双臂挡在了鬼十三面前:“——不可!” 沂厄真君心神俱慑,一个“收”字堪堪说出口,强大的剑气只收回了八成,剩下两成全部打在了上官慎身上! 最温柔和善的水,亦有滴水穿石之能。 上官慎重重飞出倒地,身上布满无数细小的伤口,每一寸皮肤都在因痛苦而煎熬。他狼狈地用剑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低着头,手背擦过嘴角的血迹,依旧不直视沂厄神君。 沂厄真君难以置信地瞪着上官慎,喃喃道:“你真的……疯了。”忘川之水顺着清平乐的剑身一滴滴落下,沂厄真君握紧剑鞘。 上官知谨堕入鬼道已触犯了太华宗的禁忌。之前宋玄机拿到的十三道院名单上的十七个学生,除了上官慎之外的十六人均已被各自的院长开除。 而沂厄真君,却始终未曾公开说出“除名”二字。他只说,他会把上官慎找出来,带回去。 良久,沂厄真君一字一句,如在泣血:“既是如此,今日,本座便正式将你——上官知谨——逐出师门。” 上官慎猛然抬头,终于和沂厄真君四目相对,脸上流露出巨大的痛苦:“师尊……?” 绯月真君叹了口气:“哎,这又是何必。” “太善道院长当真狠心啊。”鬼十三啧啧称奇,“对着自己昔日爱徒仍旧毫不手软,这便是你的太善之道么?要怪就怪本座的弟子各个对本座忠心耿耿。东方既明,你要杀我,恐怕要踩着他们的尸体来杀了。” 沂厄真君似被戳到了痛处:“你闭嘴!” “踩着他们的尸体”? “真君,”贺兰熹冷静地开口,“若我没猜错,每一个彼岸印,都是一张以身相替符。” 沂厄真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一变,愕然道:“‘以身相替’?” 贺兰熹道:“鬼十三灰飞烟灭之前,所有身上烙有彼岸印的人,均要为他灰飞烟灭一次。” 顾英招和上官无杳姑且不论,上官慎,上官氏一族之人,以及祝如霜,恐怕都难逃一劫。 这就是鬼十三最后的一手,也是他不需要祝如霜献祭,却依旧在他身上打下了彼岸印的原因。否则,鬼十三怎敢凭一己之力与太华宗诸位院长抗衡? “真聪明啊,小美人。”鬼十三缓缓笑开,“你不妨再猜一猜,你的好兄弟祝如霜,会死在第几个?” 贺兰熹冷冷道:“我不要猜。” 鬼十三笑道:“这个时间,阳间应该已经天亮了吧。祝如霜或许正在迷津渡上课?如果他上着上着,忽然化成了一缕青烟,也不知那个西洲长孙家的小子,眼睁睁地瞧着祝如霜灰飞烟灭,会是什么反应。” 宋玄机:“长孙经略看不到。” 鬼十三挑了挑眉:“哦?为何?” “因为除《阵法学》之外,长孙经略的课和我们又不是一起上的。”贺兰熹道,“而且,这一幕也不会发生。” 鬼十三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所以,你们还真愿意为了一两个无辜弟子的性命,硬生生放我一马啊。那是不是我现在想自尽你们都不肯了?”鬼十三摇了摇头,“啧啧啧,好蠢的太华宗。” 大殿之上,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众人隐隐感觉到了某种异样,却又无法感知这异样从何而来。 “……嗯?”绯月真君转过身,朝殿外的方向看去:“【月蚀之潮】已破,他来了。” 无形的虚空晃动了起来,空中似有风雪哀鸣之声。上官无杳大惊失色:“——谁?!” 绯月真君伸出手,看着落在自己掌心的冰雪,呵地一声轻笑:“还能有谁。” 沂厄真君蓦然回首:“【九州寂灭】——是江沉!” 凌厉的剑光骤然划破长空,整个鬼界十三站同时为之霜寒。 安静,寂静,如同冰原之上的万古长夜。 鬼十三嘴角的笑意赫然凝固在嘴边,他连看清来人的资格都没有,便被仅仅一道冰蓝的剑光,牢牢地钉在了鬼界审判台上。 那道剑光绕过了他的躯体,直接打在了他的魂魄上。 江沉,字隐舟,无情道院代理院长,也是贺兰熹,宋玄机和祝如霜共同的师尊。
第62章 人未到,剑光先至。 众人一个一个相继转身,或惊愕,或肃容,目光向大殿门口汇聚而去,却只看到了一片在鬼界再寻常不过的幽暗——什么都没有,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下一刻,虚空中陡然出现了一条裂缝,裂缝宛若一道由闭而开的门,在迎来了今日鬼界的最后一位贵客后,怦然消失。 一袭白衣的男子自虚空中缓步而来,背在身后的【九州寂灭】尚未出鞘。 奇怪的是,他明明走得不快,却叫人看不清他的身影。 你一直盯着他,一次都没眨眼,上一眼他还在离你数步之遥的地方,下一眼便从你眼前飘然而过。 大多数人见到另一个人的第一眼最先注意到的一定是对方的外貌。但“外貌”二字放在江院长身上,或许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 冰冷的压迫感让很多人根本无法去注意江院长的容貌,好在贺兰熹并非这些人中的一员,他敢看,也敢自己在心里默默评价,只要不告诉别人就好了。 江院长的无情道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对修道者而言,这“一步之遥”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百年,甚至可能是下辈子的事。但无论如何,除浣尘真君以外,江院长无疑是当世无情道第一人。 他清俊的面容和他生而为人应有的七情六欲早已在岁月的长河中被道心静止凝固。相比人,极致的冷静和无情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强大,威严却没有生命的神像。 “真的是他……”上官慎眼睁睁地看着江院长朝审判台走去,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颤声道:“他不会……” “真不错,能死在江院长手上,一点都不亏啊。”顾英招低低地笑了起来,“大师兄,你说是吗?” 上官慎闭目不语。顾英招和他不一样,他入十三道院是身不由己,而厌世的顾英招却单纯觉得这是一件有趣好玩的事。 但他们都很清楚一件事——江院长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该死的人,他从不手下留情。 江院长从眼前经过时,贺兰熹和宋玄机同时俯身行礼:“院长。” 江隐舟恍若未闻,甚至没看两个弟子一眼,继续目不斜视地朝审判台走去。 上官无杳不愧是鬼神最忠实的信徒,在其他人都一动不动时,他最先有了动作。 对神明的忠贞迫使上官无杳在巨大的压迫感中依旧对着江隐舟举起了剑。可惜,他剩下的时间也仅仅只够他做出举剑一个动作。 宋流纾不忍直视般地摇了摇头:“蝼蚁而已。” 江隐舟不会为蝼蚁停留。 寒光一闪而过,上官无杳手中的剑连同他的人一起,于顷刻之间化成了无数冰凉的尘埃。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了。 上官慎浑身是血地跪坐在地上,身上天青色的道袍早已被鲜血染红。他仰起头,愣愣地看着飘落而下的尘埃,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掌心触碰尘埃,父亲从小到大对他的教诲犹言在耳—— “上官氏一族为鬼王而生,亦为鬼王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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