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复完了吗?”好几分钟,温然窝在床上,感到有点无聊,忍不住问道。 看着他搭在被子上那只细瘦的手,顾昀迟低低‘嗯’了声。 “那就好。”温然停顿一下,看起来轻微犹豫和不安,“检查结果怎么样?” 他听见顾昀迟动了动,随后小腹一沉,是顾昀迟将头伏了上来。 温然顿时一僵,怔怔地睁着眼睛,好几秒,顾昀迟才开口:“是腺体植入手术的后遗症,会引起大脑出血。” “你的脑部已经出现血块,所以才会流鼻血晕倒和视力模糊。医生会根据你之后几天的身体情况,确定手术方案。” 这才对,怎么可能一劳永逸不留后遗症,只是时间没到,并不是他幸运。 除了接受好像别无他法,埋怨和伤心都已经无用,一切只有交给医生。温然伸手去摸顾昀迟的脸,触碰到他缓慢阖动的睫毛,问:“那我今天还能去看339吗,还是要住院了?” 顾昀迟脸贴着温然的小腹,良久沉默过后,告诉他:“339清除记忆了。” 比起检查结果,这件事反而令温然真正地不知所措,微张着嘴呆住,而眼睛不知该看向哪里,视线放空,渐渐才明白顾昀迟昨天为什么没有带他去樾庭。 “什么时候?”他终于找回一点声音。 “七年前。”顾昀迟说,“它说它很痛苦。” 怎么能不痛苦呢,视为好朋友的温然尸骨无存,热情对待着的顾昀迟也长久地离开了家,对339来说,也许的确是忘记会比较轻松,它从来就不纯粹只是一个小机器人。 温然抬起头眨眨眼,眼眶周围有水分暴露在空气后迅速蒸发的微凉,他说:“没关系的,再重新认识就好了。” 带着一袋药,和医生约定明天会按时来检查,温然被裹得像个粽子一样坐上了车。 他朝车窗外看了会儿,转过头跟顾昀迟说:“下午吃了药,眼睛好像好了一点,能看出霓虹灯的颜色了。” 温然感觉到顾昀迟侧过身低头来看自己的脸,然后顾医生给出治疗方案:“回去让339把家里的灯光调成夜店模式。” “哦……?” 车子驶入樾庭,绕过几个弯,最后缓缓停下,顾昀迟牵着温然下车,走上台阶。 才刚进入花园,温然就听见机器人移动时特有的机械声,来到自己面前。 “欢迎回家,少爷。” 温然蹲下身,碰了碰339的钢铁肚皮,抬手时在它头部与身体的交界处摸到一个软软的布制物件,问:“这是什么?” “是一个非常隆重的酒红色领结,我特意粘上去的。”339偷偷看了一眼顾昀迟,在他让自己闭嘴之前,不要命地大声宣布,“为了迎接少爷第一个带回家的omega!” 微微一愣,温然笑起来。 呲——339朝他伸出手:“少爷跟我说您暂时看不见了,请拉住我的手,我将24小时为您提供指引服务。” “谢谢。”温然握住339冰凉坚硬的机械手,站起身。 以十分平缓的速度,339牵着温然走进玄关,整个别墅的格局没有太大改动,凭借七年前的记忆和339的引导,温然顺利来到大沙发旁坐下。 “你想喝点什么吗?牛奶,白开水还是果汁?”339问。 “白开水,谢谢。” “我给你倒,请稍等。” 339去了厨房,通讯器响了,顾昀迟放下温然的书包:“我去接个电话。” “嗯。”温然很安心地坐在沙发上。 顾昀迟去了后花园,339端着水过来,用杯子碰一碰温然的手背:“水来啦。” 都不需要抬手,温然稍稍一翻手掌就握到水杯,等他喝完一口水后339又及时将杯子接过去,放在茶几上。 互相安静了几秒,339移过来一点,贴着温然的腿,很小声地问他:“你是小树吗?” 温然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少爷给我看过你小时候的照片,右眼下面有一颗痣,我觉得就是你吧!”339开心地说,“而且少爷三年前特意打了一个电话告诉我呢。” “告诉你什么?” “等一下,我找通话记录给你听……搜到了!” 响起的是来电铃,三声后被接起,339高兴地问:“少爷?你很久没给我打电话了,有什么事吗?” “嗯。” 顾昀迟应了一声后并没有继续说话,寂静中能听到他的呼吸,339也不急着追问,就这样等待着,像几年来它一直独自在别墅里等待着顾昀迟打电话或是回家一样。 好久,顾昀迟才重新开口:“我找到他了,他没有死。” 339问:“谁呀?” 叹息一般的轻声呼气,顾昀迟回答:“小树。” 339立刻想起来:“是你给我看过照片的小树吗?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顾昀迟说:“你才死了。” 339:“?” 看在顾昀迟难得打电话过来的份上,339忍住和他对骂的冲动,问:“那你会带小树回来看我吗?” 片刻后,顾昀迟低声回答:“会的。” “其实我第一眼就认出你是小树了!”339关掉通话记录,眼睛亮晶晶,“但是少爷跟我说你生病了,我想我要克制一点,不要吓到你。我一个人孤单太久了,没有人跟我说话,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休眠,现在你来了,我真的很高兴!” 几乎说不出话,温然伸手摸它的脑袋,往下,到左侧胸前,那里有一块凸起,是七年前他送给339的冰箱贴。 他还能回忆起339当时快乐又骄傲的样子,说这是它第一次收到礼物。 眼眶忽然涌上一股酸意,温然问:“你还记得这是谁送给你的吗?” “嗯……我想这一定是我最好的朋友送的。”339坚定地说,“我的最高程序里有写,要等我的好朋友回来看我。” -小然,你说你要出去一趟,那你回来的时候,还会再来看我吗? -如果有机会的话,会的。 -我等你。我会一直等你的。 那次凌晨时分最后的道别,那个被彼时的温然所明知无法再兑现的承诺,339都认真地记下了,甚至将其写进自己的最高程序,连启动清除记忆后也无法抹去。 已经不记得要等谁,只知道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于是孤独又充满期待地等待了七年。 温然俯过身,抱住这个没有身体温度的小机器人。 339眨眨眼,系统开始自动识别从它脸上划过的那一滴液体。 “水分99%,盐分0.6%,溶菌酶,少量蛋白……是眼泪。”它回抱住温然,轻声问,“小树,你为什么哭了呢?” “谢谢你还在等我。”温然说,“我叫李述,见到你很高兴,339。” “李述……”339喃喃道。 客厅通往后花园的转角处,一道人影站在那里。 顾昀迟静静看向沙发,直到温然擦擦眼睛起身,在339的带领下去乘电梯。 他前所未有地产生一种矛盾——温然不该只流这样一点点泪,比起所受的痛苦,这些眼泪还不足以发挥任何发泄作用。 但却不忍心温然再流更多的泪了。 从早上晕倒以后几乎都躺在病床上,温然说服自己今天没有必要非得洗澡,于是简单擦了擦身体,洗漱完之后走出洗手间。 一出门就撞在顾昀迟身上,温然扶着他的手臂站定:“你怎么偷听别人洗澡。” “之前不是给过你军部的投诉热线。”顾昀迟牵住他走向床边,“去告我。” “我马上就告。”温然爬到床上,摸起手机并面容解锁,兀自瞪了会儿屏幕,又不得不朝顾昀迟挨过去,把手机给他,“周灼肯定给我发消息了,你帮我念一念。” “你昏迷的时候他打电话过来了。” 温然‘啊’了一声:“那你接了吗?” “接了,把你的情况告诉他了。” “他怎么说?” “问是不是我把你打晕的。”顾昀迟道,“他说会尽快来首都一趟。” “好吧。”温然靠在顾昀迟肩膀,催促他,“你帮我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消息,尤其是工作群的,我准备明天和公司请个假,如果要提供医院证明的话,你也要帮我提交一下。” 顾昀迟点开工作群,浏览几张照片后简单概括:“团建,去海边了,淹死两个同事。” “什么?!” “假的,有人海鲜中毒送医院了。” “幸好我没有去。”温然好像已经忘记自身状况,也不知在幸好些什么。他钻进被子里,刻意减少两人之间的对话空白,避免提到别的事,问,“还有别的重要消息吗?没有的话我要睡觉了。” 顾昀迟没答,点开聊天框里被温然当成备忘录使用的草稿箱列表。 列表中有不少草稿,都没有指定联系人,只按事件命名,诸如某份文件何时该交,周五下班前记得从公司顺两个垃圾袋,本月加班时长总计…… 很快就滑到底,顾昀迟看到唯一一个并非新建而是对某个联系人显示消息未发送的草稿箱。 他看向温然,温然正躺在床上,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无法聚焦的乌黑眼睛看着他,还在等他念消息。 顾昀迟停顿片刻,点开那个联系人为‘顾昀迟’的草稿箱,从最早的消息开始看起。 “顾昀迟,我还活着,很了不起吧,我还活着[拳头]” “我梦到你了,具体梦到什么忘记了,醒来以后非常非常想给你打电话,去首都找你,但是那里已经没有人需要我了。” “医生说我怀孕了。” “顾昀迟,我这几天晚上都睡不着[大哭],为什么我的肚子里会有小孩,我觉得很可怕,虽然它只有黄豆那么大。” “说可怕是因为知道它没有办法活下来,你能理解吧?” “它死了,我没有敢看,我给它写了祈福牌,希望它可以去到一个幸福的家庭,顺利出生,健康长大[树]” “顾昀迟,我有一点想你。” “我把标记洗掉了,麻药过去以后很痛,我身上没有你的信息素味道了。” “顾昀迟,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我准备去s市[飞机]” …… “[图片]顾昀迟,看我的录取通知书,我是大学生了!” “我找到了和你家厨师做的味道一模一样的牛角包,但是非常贵,吃不起[可怜]也许我会找到更多让我高兴的东西。” “其实不经常吃的原因除了贵还有一个,它会让我想起在你家的日子,可是我知道再也回不去那个时候了。” “今天斥巨资买了一个牛角包,给你看它的特写[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因为今天是我们的订婚纪念日,虽然你肯定早就忘掉了,而且订婚本来就是假的。” “顾昀迟,我现在很少想你了,保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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