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是未婚状态,我也不清楚他是不是有交往的对象,但按照李述的年纪,他恰好是在锦骞牺牲后出生的。”裴衍叹了口气,“殉职军人的基因数据一般都会被保密封锁,我现在和军医院说一声,把锦骞的数据调出来,你再提供一下李述的DNA,做个检测吧。” 咔哒——远处传来开门声,清脆地响在安静的走廊,顾昀迟抬眼看去,温然正从观察室里走出来,远远地、惶然地看着他。 “好。”顾昀迟说,挂断电话。 温然只走了几步就停住脚,他望着顾昀迟,试图找到思绪或答案。 似乎是有了一点点思路——小渔村。温然想到顾昀迟发烧那晚他们的谈话,想到许愿树,在他为不属于自己的错误流泪道歉又拼命隐瞒时,顾昀迟原来已经从细枝末节中察觉到可疑。 所以后来,他发情期神志不清地找顾昀迟帮忙,第二天送他回家,顾昀迟说:下次说对不起之前想清楚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需不需要自己来道歉。 再后来,顾昀迟冒雨为他送来模型,在那间小客卧里,告诉他:等哪天你决定要挣开了,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 因为我在乎。我要知道答案。 在我这里你是自由的。 不用考虑别的,都会解决,你只需要勾一个选项就可以。 确定还要回去么。我指的不是今晚。 …… 是否对顾昀迟而言,‘温然’从很早开始就不再是温家的小儿子,而是他,只是他。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顾昀迟眼中是彻头彻尾的骗子,却没料到对方早就看穿。那些他听不明白弄不懂的话,原来都饱含深意,是顾昀迟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发出的施救信号。 看穿却并未拆穿,顾昀迟一点点引导着他交付信任主动开口,只是早被负罪感压垮的自己深陷虚无的业障不自知,看不见顾昀迟朝他伸出的手,只差一点,差一步,最终还是错过。 前尘往事早已终结在七年前的那场爆炸中,愧疚、罪恶、歉意,温然已经放下和忘怀很久,这些年无数次在梦里困扰他折磨他的,从来都只有一件事而已。 可到了这一刻却仍未弄清答案,而是多出一个更令他迷茫的选项——七年前顾昀迟对他好,是不是因为知道他其实无辜,所以想要拉他一把,想要救他。 身后响起手铐的哗啦声,陈舒茴被狱警带着走向长廊另一头,温睿对她说‘再见’。 温然头也未回,站立着与顾昀迟对视许久,终于迈动脚步要走向他,也鼓起勇气决定要问到答案。 “李述。”陈舒茴忽然叫住他。 温然转过身,陈舒茴微抬着下巴,仍是高傲又不服输的样子,说:“还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换掉你的避孕药,并不是我的本意,是顾崇泽说要争取多一些筹码,所以我才这么做的。” 方才渐渐归位的一点思绪猛然又被冲散,化为一团混沌。短暂怔愣过后,温然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呼吸变得重而快,张着嘴,喉咙像被掐住,只能发出气音:“你……” “明知道你的身体留不住孩子,但还是要让你怀孕,这件事是顾崇泽的主意,和我没有关……” “你不要说了……!”温然打断她,几乎破音,双腿快站不住,用尽力气朝陈舒茴喊,“不要说了!” 一瞬间寂静无声,温然红着眼仓皇回身望向顾昀迟,走廊灯光明亮异常,落在顾昀迟脸上,冻结成青灰色。alpha的面容明明完好无损,却仿佛满是裂痕,正有巨大的、压抑着的震惊与悲恸要沿着缝隙蔓延而出。 温然动了动腿,想去到顾昀迟身边,不等迈出半步,鼻腔里滚动熟悉的热流,他低下头,看见淡绿色塑胶地板上正落下几滴鲜红刺目的圆。 吧嗒吧嗒,越来越多,越来越快,温然缓缓抬起头,温热的鼻血顺着他的唇和下巴往下流,他后知后觉地用手去捂。 耳朵里只剩嗡嗡耳鸣和沉重的呼吸,连温睿的喊声都听不见了,身体失去重心,晕沉着天旋地转,温然往后踉跄一步,看到顾昀迟朝自己跑过来。 好像是第一次见到顾昀迟露出这样慌乱的神色,温然的脑海中走马灯一般闪现过七年前自己逃脱绑架后的场景,满目红色警灯,警笛声中顾昀迟也是这样来到他面前,那时太黑太乱,他没能看清顾昀迟的脸。 今天看清了,但也只是瞬间。眼前一切被拉成慢动作,上方亮白色的走廊灯光从视野中划过,拖出模糊长影,像一条没有尽头的发光的河。 温然落进一个怀抱,血腥味中闻到熟悉的信息素。 所有光线开始变暗变淡,渐渐都看不见了。 一只微凉的手颤抖着托住他的右脸,温然想拍拍顾昀迟的手背,安慰他没事的我可能只是要死了,但已经没有力气和意识,那只沾满血的手只抬起一半,最终沉沉落下去。
第74章 草稿箱 “#¥%@……&%¥#@……#*……” “后遗症……脑部血管……” “脑出血……血块的位置……进一步检查……成立治疗小组……” …… 遥远模糊又杂乱的声音渐渐清晰,变为可以勉强听清的断续对话,温然的手正欲动一动,就被握住了。 对话声瞬时停止,温然艰难睁开眼。 天很黑,隐隐透着点灰白,看不清周围,但可以闻到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和药味,随后几道脚步声靠近,有人围在身边低声交谈,温然却无法捕捉到人影。 心头涌起一股诡异,温然抓紧那只握着自己的手,头微微侧过去,想看对方,可仍只看到一片灰黑。 他问:“为什么不开灯,现在几点了?” 周围一下子再次静下去。 过了片刻,他听到顾昀迟的声音,很低又有点哑的:“下午了。” 温然点点头,顿了顿,说:“我的眼睛好像看不见了。” 他感觉到顾昀迟附身靠近,指腹很轻地在自己的眼尾抚了一下:“让医生帮你看看。” “好。” 医生上前,撑着温然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瞳孔,测试他对光线的感知度,又询问他身体其他部位感觉如何,温然很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一一照答。 “视觉神经受到压迫,是会出现视力模糊或视力丧失的现象的,需要做具体的检查看一下。” 什么也没有问,温然只说:“好的,谢谢您。” 脚步声远去,病房门开了又关,陷入寂静,温然只能从和自己握着的那只手与信息素来确认顾昀迟还在。他靠直觉看向顾昀迟的位置,问:“我从早上一直昏迷到现在吗?” “嗯。” 又有人进来,温然闻到饭菜香味,随后床头被调高。他坐起来,说:“我想洗个脸。” 他将手从顾昀迟的掌心里抽出来,自己慢慢挪下床,脚尖在地毯上点了几下才找到拖鞋。 穿上拖鞋之后温然呆坐着,什么都看不见,无法得知病房的格局,该起身往哪里走呢。他很轻地叹了口气,没有悲痛欲绝或接受不能,只是挺平静又有点沮丧地说:“好不方便啊。” “我牵着你。”顾昀迟说。 温然抬了抬手,碰到顾昀迟的指尖,牵住后站起来,被带着走向洗手间。 这顿饭和平常似乎没什么不同,温然吃了很多,碗里的饭菜解决得干干净净,但顾昀迟知道他今天的食欲其实并没有那么好。 和护士一起来送饭的还有温睿,从头至尾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温然洗脸、吃饭,最后沉默地离开。 吃过饭休息了会儿,在顾昀迟的陪同下,温然去接受更详细的检查。检查腺体时他垂着脑袋一动不动,任凭仪器探头在自己涂抹了凝胶的后颈上慢慢地来回移动。 再次回到病房,吃了药,温然躺到床上盖起被子,对顾昀迟说:“我想睡觉了。” 他并不是完全不在意,过了二十几年的正常生活,一瞬彻底陷入黑暗,心理承受能力再好也无法立即接受与习惯。 所以想睡觉,只有睡觉是正常的,闭上眼睛,一切都理所当然变成黑色,他就不那么害怕了。 也想逃避,逃避昏迷前陈舒茴提及的那件事。 “睡吧。”顾昀迟为他掖好被子。 温然闭起眼睛,没过两秒又睁开——虽然现在睁与闭已经没什么区别。他问顾昀迟:“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呢?你昨天说今天体检完就带我去见339的。” “晚点医生会出详细的报告,如果情况允许,晚上就带你回去。” “真的吗?”温然有点高兴和意外地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又要住很久的院。” 他不喜欢住院,毕竟他人生里几乎五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医院中度过。 温然就这样满怀期待地牵着顾昀迟的手闭上眼睡着了。 醒来时是护士在床边,告诉温然检查报告出来了,顾昀迟还在医生办公室。 大概过去半小时,顾昀迟回来了,温然正坐在床上,手里抱着一个很小的收音机,有些开心地和他说:“护士帮我拿了这个,可以听新闻还有电台。” 他摸到某个按键,摁了一下,收音机里的声音消失,温然仰起头,是看着顾昀迟的样子:“这样就关掉了,很方便。” 顾昀迟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告诉他:“隔壁病房的老头也在用这个。” “好吧。”温然说,“就当是提前为老年生活做准备了。” 通讯器在他们对话时响了好几下,温然往后躺了点:“你先回消息,我等你忙完。” “嗯。” 天黑了,病房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光线昏黄,温然靠在枕头上,白皙的皮肤显现出一种温润柔和的质感,乌黑的眼睛空空注视着前方,因为无法聚焦,显得有些迷茫。 他不知道其实顾昀迟只是将通讯器调成静音,并没有在回消息,而是一直看着他。 就像看着七年前和所有资料一起交到手上的,十多岁的温然在研究所和医院里的监控视频片段。 是走廊上的监控视频,瘦瘦小小的beta,被关在禁止外出的单人病房里,每天唯一的活动是站在病房门口,像从深穴中爬出的小动物,呆呆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等到有护士或医生经过,就缩回房间里,小心地关上门。 这样孤单的实验品般的生活,温然过了整整四年,为了被改造成与素未谋面的alpha有着高匹配度的omega。 他像一片浮萍,从破旧的孤儿院漂进暗无天日的病房,漂进温家的小次卧,又从海上漂落到另一座城市,没有归属,也从没能真的被留住。 跨过千百个日夜与千万里路途,如今这片浮萍终于漂回手心,还没来得及将它养出一点新绿,翻过背面,却看到千疮百孔。 顾昀迟以为自己已经查得够清楚、够详细,以为打破那瓶抑制剂,就算打破温然需要忍受的最后一份困苦,但走到这一步,才发现温然所承受的远比能看到的还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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