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棘手,但还好,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她在太平城。 “宅中有动静了。” 立在高处的燕无恕突然开口。 方伏藏回神,果然见阴山氏的宅邸上方,有一道红袍身影在夜色掩映下,向城西门奔去。 “不排除障眼法,你留下,我去追。” 燕无恕颔首。 “——等等!带上我!” 车架内钻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那双狭长的眼闪烁着兴奋的光,容貌稚嫩的少年开口道: “我要亲自割下阴山岐的头颅!这是我的功劳!谁也不许同我抢!” 有下属出言阻止:“十七公子不可冒险……” “废什么话蠢货!再不追把人放跑了,我连你的脑袋一起割!” 方伏藏还算周正的脸上,被这位九方氏四房的十七公子折磨出了疲惫死气。 然而对方可不是寻常小孩。 那是一句话真能要了他们所有人性命的世族公子。 下属为难地看他,方伏藏挥挥手道: “起轿。” 带着一个拖油瓶的方伏藏一行人很快追至城西门附近。 收到消息的鹿鸣山妖鬼众也包抄而来,将阴山岐逼至城西外的一处断崖边。 阴山岐朝着崖边往下看,密密麻麻的妖鬼守在崖下,如一只只等待饱餐一顿的巨兽。 他顿时汗流浃背。 死小孩,想的什么破计策! 他今天要真死在这儿了,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方伏藏戴上一枚琉璃镜片,确认眼前这名逼到绝境的阴山岐没有任何易容幻术的痕迹,他才回头道: “护好十七公子。” 车架内的少年倏然变色。 “方伏藏!你敢抢本公子的功!” 没时间跟小孩掰扯,方伏藏只想早点结束回去歇着,他飞身而出,没多说一句废话,直接拔出了背后的双手横刀,朝阴山岐劈砍而去。 横刀削断阴山岐手中玉弓时,阴山岐的脑海里一瞬闪现出方才出门前琉玉对他说的话—— “盛极必衰,乃世间定理,阴山氏如今贵极人臣,若不想再进一步,便只有急流勇退,金蝉脱壳这一个办法。” “既然你第一个做了他们开刀的对象,那便从你第一个开始,舍去阴山岐的身份,在这几家围剿中替阴山氏留出一条后路,这件事若是成功,你便是阴山氏居功至伟的功臣。” “三叔,我从梦中醒来后便发过誓,定要保护好阴山家的每一个人,今日,你敢将你的性命交给我赌这一局吗?” 少女嗓音如盘中玉珠,但那眼神,却已不是旧日那个千娇万宠的大小姐。 其实阴山岐到现在也不明白,阴山氏如今如日中天,怎么就到了她口中那样生死攸关的地步。 然而,然而。 他咬咬牙,释炁震开身前的方伏藏,怒喝一声: “——敢动我的半根鸟毛,我做鬼也爬回来把你们都杀了!” 琉玉说的别的他没怎么记住,但她说阴山氏覆灭后,九方家吞了他在仙都玉京建的万兽苑,这个他真忍不了! 为了他的鸟,今天也得拼了! 方伏藏:……? 这都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他那群破鸟。 这位阴山氏第一纨绔,真是名不虚传。 被震开的方伏藏刚一站定,正待继续扑杀,就见阴山岐竟转头朝身后断崖一跃而下。 别说其他人,就连方伏藏都愣住了。 阴山岐与他一战,他至少能让阴山岐死得痛快。 往这群魔性未退的妖鬼堆里面扎,这不是死无全尸吗? “……他跳下去了?底下全是妖鬼,他怎么跳下去了!” 车架内十七公子探身而出,满脸遗憾。 “这不死无全尸了吗……算了,死无全尸也是死了,都用玉简录下来了吧?等回去之后给家主看,照样算我的功……” “等等。” 方伏藏面上闲散之色尽褪,凝望着下方深渊道: “我怀疑他是故意跳下去脱身,等我们走后,还会有人来救他。” 十七公子皱眉: “想多了吧你,崖下有我们调来的一千妖鬼,谁来都是个死,太平城中没人有能力救他,我们之前不都算过了吗?” 方伏藏没有说话。 崖边晚风阵阵,芳草簌簌,藏身暗处的琉玉,感觉到有汗珠从她的额角滴落。 啧。 怎么还有个不好骗的。 那就没办法了。 他意识到什么,回身再看时,只见幕篱在晚风中翻飞如浪,立在车架上的少女身影如雾昏花,不知何时陡然出现于这茫茫月色下。 在她脚下,尚不知危险靠近的十七公子还在打哈欠。 世间声音在这一瞬陡然安静。 来不及赶回的方伏藏站在断崖边上,看那少女勾动手指,无数碎石从地面升腾而起,围绕在十七公子周身—— “快跑——” 第二个字的字音还未完全发出,便听一声轰然炸响! 血肉横飞,鲜血如花骤然绽开。 直至十七公子轰然倒地时,他周围的亲卫才反应过来。 方伏藏看着瞬息被夺走性命的十七公子,脑子飞速转动,可怎么也无法从这少女的招式间分辨出她的身份。 碎石? 她方才竟是炼化的,是此地随处可见的碎石吗? 哪怕是在世族之中,八境修者的数量也绝对不多,寒门中更是绝迹。 以这少女的修为,什么金玉玛瑙用不得,怎么会用碎石来炼炁? 他自然不知。 琉玉前世流亡在外,哪里还用得起玉石翡翠,最穷的时候,都得去偷别人家做栏杆的汉白玉拿来做法器。 这也倒逼她必须利用起身边最易获得的普通石头。 石料之中也有稀薄的先天之炁,只要她足够强,哪怕是块石头也能成为她的趁手法器。 琉玉瞥了眼断崖下的方向。 九幽外的妖鬼可没有鬼女他们那般温和可爱。 这些妖鬼不肯归顺墨麟,也不信任人族,如兽类藏匿于野,常年处于饥饿状态,兽性大于人性。 阴山岐虽也是七境修者,但他却是靠着家族天材地宝堆成的七境,平日出行亲卫将他保护得里三层外三层,何时孤身直面过这样的危险? 她得尽快去崖底捞人。 然而—— “洗兵雨第五式,泼火雨。” 言出法随,琉玉看着火焰裹挟着对方手上的两把横刀,随他挥舞之际,有一簇簇星火飞溅如雨,令周遭空气在灼灼烈火中扭曲翻滚。 武王伐纣,风霁而乘以大雨,天洗兵也,谓之兵道雨。 琉玉眉心微蹙,掌中浸出一层薄薄的汗。 此人修兵道,乃是最善战的修者。 且观他此刻释出的势,境界应已迈入八境。 琉玉不惧与他一战,却担心这么拖延下去,底下假死的阴山岐恐怕就要被拖成真死了。 于是她压低声线,作伪音道: “你主人已死,我无意与你们交手。” 方伏藏已从十七公子横死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他半死不活地叹了口气。 “大家都是出来赚钱的,小卒何必为难小卒,你都杀我主人了,我不抓你回去抵命,与自杀何异?” “而且——你是来救阴山岐的吧?阴山氏门下的每一个八境修者都声名在外,炼玉石玛瑙的我们见多了,炼石头的倒是闻所未闻……算了,我们这边有修法家刑名之道的人,待会儿抓你回去审就是。” 这人还挺自信。 琉玉抛着手里石子问: “那就是没得谈咯。” 方伏藏笑了笑,意思再明确不过。 其实他也心中打鼓,这少女看着年纪不大,然而此刻无言中所释出的势却极具压迫感。 同为八境修者,能将他压制到这个份上,真打起来,他也不知结果如何。 然而还没动手,方伏藏就见周遭护卫露出一个惊惧表情,指着他身后道: “那边……那边怎么……伏藏大人,我们有向鹿鸣山借那么多妖鬼吗?” 方伏藏猛然回头。 城中百姓尚未发现异常,然而山野间的百兽却隐隐有所觉察,顷刻间寒鸦出巢,野兽四窜,就连在崖底围着阴山岐垂涎欲滴的妖鬼们,也仿佛意识到什么,从骨缝里渗出本能的畏惧。 一轮细细弦月高悬于天。 自妖鬼长城的方向,有冲天的妖鬼之炁如浪潮翻涌而来。 如大夜弥天,倾吞万物,这些数量骇人的妖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笼罩四野,形态各异的妖鬼聚似乌云,跟随在为首者的身后,口中以一种古怪的语调齐颂: ——天道亡,鬼道兴。 ——万仙俱灭,诸神拜我。 方伏藏看着那道逐渐清晰的墨绿身影,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是万鬼出巡。 正朝这边而来的人,是妖鬼之主,墨麟。 他猛然回头: “是你!?” 方伏藏只是直觉觉得跟眼前这少女有关,却毫无证据。 故而琉玉也只是语调无辜地装傻: “我?我怎么?” 她不过就是用玉简给墨麟传了一句话而已。 那句话写着: 【太平城城西断崖,夫君,可否借万鬼出巡一观?】 不远处,正朝这边而来的绿衣妖鬼遥望着隐约可见的断崖。 藏于袍中的指腹,仍轻轻摩挲着玉简上方浮现的字迹。 夫君。 她称他为……夫君。
第18章 早在琉玉以玉简知会墨麟之前, 驻守妖鬼长城的边军就已经将长城以南的情形传回了极夜宫。 一个时辰前。 极夜宫内。 “——出现在太平城内的妖鬼数量,比往常多了七八倍,但应该是外面的仙家世族内部的一些小动作, 看部署,没有越界的迹象,尊主若无别的吩咐, 我们就仍按旧例不插手……” 堂内悬灯垂照,屏风掩映后的绿衣妖鬼指节轻叩桌面,并未立刻作答。 驻守边军的神荼郁垒两兄弟见尊主沉思,便拿眼风打量起这数月不见的极夜宫主楼。 满堂华贵, 暗香浮动。 成了婚就是不一样, 这主楼,无处不是那位尊后的痕迹呢。 “把你们的这几只臭脚抬都起来!” 闻讯赶来的山魈一进门就瞧见身穿甲胄的神荼和郁垒二人踩在堂内的地毯上, 简直眼前一黑,再冲上去仔细一看, 地毯上果然都是他们二人的脚印。 他对上神荼郁垒二人不解的目光, 恶狠狠道: “在外面沾了泥水的脚就这么踩进来,你们知道这地毯多贵吗!下次再进屋不脱鞋, 通通不许进主楼!” 神荼被他骂得一怔,乐了: “哪儿来的臭毛病?还脱鞋,我倒是可以脱,就怕脱了之后……你们敢在这屋里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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