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魈被噎了一下,的确, 神荼的靴子在尊主面前一脱, 简直和弑主无异。 “山魈, 你何时在意起这些?”就连郁垒也奇怪地瞧着他,“上次喝酒时, 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集灵台那都是些什么臭规矩!嫌我们脏?有机会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干净! 对上这两兄弟的眼神,山魈挠挠脸,岔开话题道: “方才你们说太平城有上千妖鬼?尊主,尊后可就在太平城,咱们这次也按兵不动吗?” 神荼郁垒二人一惊。 尊后出九幽了? 两扇屏风的间隙,琉璃灯折射的烛光照在绿衣妖鬼起伏嶙峋的骨骼上,落下明暗交割的阴影。 半晌,墨麟开口道: “她能应对。” 虽不知阴山氏内部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她一直都在暗中筹谋,但她既然有所防范,就一定会提前想好应对之策,他贸然插手,反而会打乱她的部署。 话虽如此,墨麟的目光仍落在了腰间垂挂的玉简上。 玉简无声无息,毫无反应。 郁垒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 “其实……尊主应该去的,南边的那些妖鬼,很明显是被那些仙家世族养着的,隔三差五就在边陲的几个城中作乱,无非是利用百姓对妖鬼的恐惧,壮大他们自己。” 神荼凝眉道: “那又如何?难不成让尊主为了那些对妖鬼恨之入骨的百姓兴师动众,他们可不会感激我们,而且玉面蜘蛛一派虎视眈眈,若因为那些人削弱实力,他们可不会放过送到嘴边的肉。” “并非只是为了百姓,也是为了我等妖鬼的名声。” “我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在乎他们的看法干什么?更何况,在大晁百姓眼里我们何曾有过好名声?” “正因如此才该寻求改变,而非如今这般消极保守……” 山魈对二人的各执一词不置可否。 他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知道尊主怎么吩咐,他便怎么行事。 于是视线落在屏风后斜倚着四足凭几的墨麟身上。 看不出他到底更赞同谁一些,山魈只听尊主缓缓出声: “——吵死了。” 神荼郁垒二人立刻噤声,等待妖鬼之主的示下。 墨麟知道他们二人说的对九幽都有好处,无非是保守或激进的区别。 因太平城内有阴山岐为首的仙家世族支援玉面蜘蛛,他为平衡九幽局势,行事一直保守,以稳定九幽局面。 但今日——太平城遇妖鬼侵袭。 会和阴山岐有关吗? 阴山岐支援玉面蜘蛛的事,她是否知情呢? 墨麟垂眸凝视着腰间玉简,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断,他掀起眼帘,看向神荼: “就按你……” 神荼腰背挺直几分,朝郁垒投去一个得意眼神。 “……你弟弟的说的,传令下去,今夜万鬼出巡,立刻动身,不得耽搁。” 神荼愕然呆住,就连郁垒也眸光诧异。 万鬼出巡? 这是去平定作乱的妖鬼,还是去推平太平城的? 唯有山魈瞧见了尊主腰间的玉简闪烁。 啧。 他们九幽,好像已经成了那位大小姐的囊中之物了呢。 - 一个时辰后,携万鬼而来的墨麟悬于断崖上空,审视着眼前局面。 集结在断崖下的妖鬼目测有上千之众,在夜色和山林的掩映下如密密麻麻的蚁群,而此刻,蚁群正绕着一个圆心,一浪接一浪地扑去,试图吞没中心所在的那个身影。 山魈挑眉:“那不是阴山岐吗?” 山魈同他打过交道,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红袍翻飞,玉弓如星芒,生了一张与琉玉有三分肖似的面容,但观其游走于妖鬼之间的实力,还没有他那个侄女的五分气势。 哪怕有鬼女和揽诸护在他周身,也吓得手忙脚乱,弓弩都失了准头。 数月不见,落魄成这样了? 他唇角笑意遮掩不住,再一抬眸,却见崖边另一道戴着幕篱的身影正与一名修者对峙。 那修者手握双刀,刃燃火光,兵道之势裹挟着血雨腥风覆压而下,耳畔能听见刀戟交接的冰冷撞击声,如临千军万马的战场。 这是一名八境修者才有的威势。 若实力不济,光是这兵道之势就能将对手压制得死死的。 山魈神色凝重几分,今日琉玉离开极夜宫时他见过琉玉的装扮,此刻认了出来,不禁替她捏了把汗。 “尊主,要不派人……” “不必。” 好一会儿,墨麟才终于将视线从琉玉身上挪至断崖下。 琉玉以玉简传讯于他,是为了让他从崖下的数千妖鬼手中救出阴山岐。 而她既然隐藏身份出现在太平城,自然不会希望和他扯上关系,若他轻举妄动,在不清楚是否有人暗中藏匿的情形下,反而会给她添乱。 “去崖下,救阴山岐。” 看着墨麟的身影并未多做停留,而是直接朝着断崖下方而去,方伏藏和藏身暗处的燕无恕都打消了疑虑。 看来妖鬼墨麟今夜来此,并非是为了眼前这个少女,而是为了鹿鸣山的妖鬼。 如今还未被收归九幽的妖鬼中,鹿鸣山的这股势力算是其中佼佼。 为首的妖鬼名为腾简,他手中握着的五千妖鬼当年并未被无色城收编,一直游荡于山野间。 也因此,他们并不像如今九幽的大部分妖鬼那样,感激墨麟将他们从无色城内解放的恩情,而是对这个过于年轻的妖鬼之主保持警惕,既不与之为敌,也不投奔于他。 反倒是大晁的仙家世族有意拉拢腾简,希望他替他们做一些不适合世族出面做的脏活。 妖鬼墨麟对此一直保持冷眼旁观的态度,没想到今日,终于打算歼灭这些不向他臣服的妖鬼了吗……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万鬼出巡啊。” 琉玉望着夜幕下浩浩荡荡的身影,微笑感慨道: “真是壮观,也算不虚此行了。” 方伏藏握着刀柄的掌心微微湿润,不得不提抬起十指,将手中双刀重新握得再紧一些。 修者之间的战斗生死一线,有时能够取胜,靠的就是直觉。 而这一次,直觉告诉他,对方的实力或许在自己之上。 “哦对了,还有你的洗兵雨。” 琉玉收回视线,落在眼前青年的身上。 墨麟带着万鬼出巡赶来,她没了后顾之忧,算是能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兵道分四家,权谋家善策,阴阳家善谋,技巧家善机巧,而势家,千军万马,雷动风举,只凭个人兵道之势——你是九方家直属家臣,方家的人?” 琉玉与九方家的长公子一同长大,但大家族人多,她也不是每个都见过,更何况只是九方家的家臣。 方伏藏勉强一笑:“方家小卒而已,既然尊驾已知我身份,何不也报上尊名?” 琉玉抛接着从阴山岐家里栏杆上掰下来的汉白玉,隔着白幕篱嫣然一笑: “打完还能喘气就告诉你咯。” ——真是好叫人火大的语气。 卷着烈火的刀影四面八方如雨坠下,直面方家兵道之势的琉玉瞬间感觉到遮蔽她容貌身形的幕篱被撕碎。 藏身暗处的燕无恕略微怔愣。 那张脸……虽不是阴山琉玉的脸,可那身形,竟与她有七八分相似。 是巧合吗? “不说也无妨,我自会辨明你的真身。” 方伏藏趁此间隙,咬住其中一把熄去火光的刀刃,腾出手取来怀中能看穿易容幻术的琉璃镜片。 然而还没拿至身前,余光便瞥见一枚石头倏然而至。 砰——!! 唯一的一枚琉璃镜片和汉白玉一道炸得粉碎,被激怒的方伏藏猛地抬头,却在下一刻生出了一种极大的震骇。 少女手捻都关,结印以颂祝词: “水为不流,树即生荑,天下百术,以炁禁之——咒禁,阳脉之海。” 噗通,噗通。 感受到背脊手足僵硬无知的瞬间,方伏藏蓦然瞪大了眼,浑身血液在这一瞬凝结,心脏因不堪重负而在胸腔内狂跳。 炁生于炁海,又经奇经八脉遍布周身。 而此时此刻——他的阳脉炁海,竟被那少女封住了。 修者可以失去手足眼耳,却不可失去炁海。 刹那间,方伏藏被一股莫大的恐惧与濒死感笼罩,而那少女也没有浪费这一瞬的时机,在他炁海封冻的瞬间杀穿他布下的兵阵,石头剑直刺向方伏藏的心脏。 噗嗤—— 燕无恕听着血肉被剑刺穿的声响,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大晁仙家世族成千上百,禁炁之术……他竟闻所未闻。 能禁修者之炁的八境修士。 他得立刻将这个消息传回仙都玉京。 方伏藏已死,燕无恕自知不敌,后撤几步,迅速消失于林深处。 琉玉耳尖微动。 终于走了。 希望这个不知身份的六境修者,能够将这边的消息准确无误地传回去吧。 再看向眼前这个方家的兵道修者,琉玉握着手中只差毫末便真要刺中他心脏的石头剑,有些迟疑。 好歹也是个八境修者。 就这么死了,是不是有点浪费? 正犹豫不决之际,忽听底下断崖传来话语声—— “黄口小儿,莫要以为我看不出,你我相安无事多年,今朝却一反常态,率万鬼出巡至此,定然是为救此人而来!” “要我放人可以,跪下给爷爷嗑三个响头,爷爷就把这怂包全须全尾地还给你!” 琉玉眸光流转,笑了笑。 什么东西,口气还挺大的。 她垂眸看着地上意识模糊的方伏藏,伸出皙白修长的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脸颊。 “下面的妖鬼,你可有办法应对?” “若是有,就眨一下眼,你还有得救。” 插在心口的那一剑几乎封住了他的心跳,方伏藏感觉自己都要看见他们方家的太奶了。 他使出吃奶的力,才总算是眨了眨眼。 心口的石头剑被人粗鲁拔出,方伏藏只觉压在心口的巨石终于被人挪开,胸腔以最大程度扩张,竭力大口呼吸起来。 “咳咳咳咳——” 方伏藏苍白的脸上渐渐有血色蔓延开,他缓了缓,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琉玉一把揪住了衣领。 断崖深渊,风声呼啸。 落地时,本就虚弱的方伏藏只觉天旋地转,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断崖下僵持的众妖鬼齐齐朝他和琉玉投来了视线。 墨麟瞧着琉玉那截被弄污的衣角,方才被人喊着让他下跪都没皱起来的眉头,此刻微微拢起。 对面的鹿鸣山山主腾简看清琉玉手中之人的样貌后,心里咯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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