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定就是喜极而泣。” 收回视线,钟离鹤看着被仆役扛到她面前的钟无庸,抬手蓄力,将钟无庸一巴掌扇醒过来。 钟无庸的脖颈几乎被这一巴掌扇断,他咳出一口血,有些云里雾里地望向钟离鹤。 “长、长老……” “钟离长老。” 琉玉打断了钟无庸的话头,整理好表情后,她扶着月娘的肩膀,让月娘上前一步。 “我们家孩子还不错吧?” 钟离鹤眯了眯眼。 远处,覆压的兵势在汹涌鬼火中冲散,人群中传来宾客的议论声: “死了吗?” “南宫曜真的死了?” “妖鬼墨麟杀了南宫曜……阴山氏岂非断了一条最有力的臂膀?” 有钟离氏的修者大着胆子上前,探查那个阖目躺在土坑中的魁梧身影。 确认炁海已经彻底毁坏,没有气息之后,才上前向钟离鹤禀报。 钟离鹤今日几番起伏的心终于落了地。 无论如何,南宫曜死了。 只是可惜阴山氏的坊市被这个即墨瑰夺了去,让他们陷入了被动。 但还好,此人有意依附钟离氏,若能收归钟离氏麾下,那坊市也就等于仍攥在他们钟离氏手中。 大局无碍。 谢天谢地。 钟离鹤身上那股居高临下的气场散去几分,她吐出一口气道: “你想要什么?钱?还是人?即墨小姐,开个价吧。” 夹在两人中间的月娘眨眨眼。 听上去好像人贩子啊。 琉玉一听这话风,就知道她对月娘是势在必得,她终于露出一个略显轻松的笑意。 “钱可以容后再谈,人倒是可以现在给。” 钟离鹤不解地问:“什么人?” 琉玉看向一旁的钟无庸。 月娘不明所以,诧异抬起头。 小姐要这个人做什么?虽然这个人好像也有些本事,但他方才那番话太过分了,小姐也不能什么坏蛋都收吧! 然而钟离鹤却明白了琉玉的意思。 她似笑非笑道:“他是钟离氏最擅长操控傀将之人。” 琉玉故作疑惑:“我怎么记得,方才力挽狂澜的人是我们月娘呢?” 月娘挺胸抬头,分外骄傲。 “钟离氏栽培他二十多年,所费心血不少。” 琉玉:“二十多年才这个水平?月娘,你今年几岁?” “马上十一岁!” 钟无庸面露狞色,简直恨不得活吃了月娘。 开什么玩笑! 他是钟离氏的家臣,身上也流淌着钟离氏的血脉,只差一步,便可一跃成为一流世族之子,岂能被区区一个庶人…… 话音未落。 身旁倏然传来剑出鞘声。 在月娘蓦然紧缩的瞳仁里,钟无庸颈上瞬间生出碗大的缺痕,鲜血如瀑布喷涌,四处飞溅。 有几滴溅在了月娘脸上。 人的鲜血,原来如此滚烫。 耳畔静默了一段时间,再恢复听觉时,月娘见钟离鹤反手将剑插回身旁侍从的腰间,微笑道: “人已经给了,算是定金,余下的,待月娘与我钟离氏的炼器师一并将那只天甲三十一修好之后再付,即墨小姐以为如何?” 琉玉放在月娘肩头的手指收拢几分。 一只冰凉的小手反过来紧攥住琉玉的手。 月娘在害怕。 ……对她一个小孩子而言,是不是有些太残忍了? 这个念头只在琉玉的脑海中短暂的停留了一下。 残忍未必不是好事。 对于月娘这样的天才,世族会给出无数甜蜜哄诱,让她很快就忘记自己的来处,生出自己高人一等的错觉,认为自己就该凌驾在旁人之上。 但其实在他们眼中,昔日的钟无庸与此刻的月娘,没有任何区别。 人命对他们来说,如此轻贱。 月娘那双清亮亮的乌瞳中倒映着钟离鹤平静如水的面容,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把阴山琉玉交给我。” 身后传来一道低冷沉郁的嗓音。 因为刚刚大战一场,声线里带着几分疲乏,杀气稍歇的妖鬼之主垂下眼帘,瞥了一眼地上休眠的大块头,又挪开视线。 “还有,南宫曜的尸首,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毁人尸首非世族礼节,传出去贻笑大方,钟离鹤刚想说自然是送返阴山氏,但话要出口时,却不知为何迟疑了一下。 钟离鹤反问: “尊主想如何处置?” 他面无表情道: “自然是挫骨扬灰,以绝后患。” “……尊主说笑了。”钟离鹤敛去那些似有若无的猜忌,对下属道,“愣着做什么,去寻一副最好的棺椁来。” 断壁残垣间,宾客们无声看着方伏藏将废墟中晕厥的“阴山琉玉”抱了起来,缓缓朝墨麟走去。 钟离氏的下属却有不解,低声问: “长老,今日何不趁此机会将阴山琉玉也一并……” 话未说完,就被另一人拍在后脑上的一巴掌打断。 “你疯了吗!阴山琉玉是阴山泽和南宫镜的独女,杀了她整个阴山氏不跟你拼命啊!” 钟离鹤遥遥望着那道身影,亦是觉得可惜。 这样的机会可不一定有下一次了。 但没办法。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阴山氏此刻真要搏命一击,也能让他们伤筋动骨。 易容成琉玉的阴兰若安静地躺在方伏藏怀里,他的心怦怦直跳。 只要交给墨麟,阴兰若今日就能平安脱身,彻底自由。 玄色宽袖下伸出的一只长臂,将方伏藏小心递出的女子随意扛在了肩上。 方伏藏:!! 墨麟却向他递去一个平静的目光。 他说过,他会让方伏藏一家团聚,今日定会将阴兰若安全带出去。 “那个……就是……能不能……” 能不能好好抱着! 他夫人身体柔弱,风吹就倒,哪里经得住被当麻袋一样扛一路啊! 方伏藏的手在空气中笔划了半天,墨麟也没从他欲言又止的神态中看出他的意思,他只得放弃。 ……算了。 情况紧急,凑合着扛吧。 转身欲走时,身后响起钟离鹤的声音: “尊主亲手杀了南宫曜,不知之后打算如何向阴山氏交代?” 脚步微微停顿。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墨麟淡淡扫了一眼地上的傀将。 “倒是你们钟离氏,最好尽快给我一个合理的交代,否则,我可以帮你们杀南宫曜,也就能帮九方氏杀你们。” 钟离鹤骤然变了脸色。 区区妖鬼,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威胁他们! 她看向地上沉睡的巨型傀将。 就让他暂且得意一段时日。 连与他们钟离氏联手造出这只傀将的九方氏都不知道,这只天甲三十一的实力还远不止如此。 如若能够完全地、可控地掌握了这股力量,什么妖鬼之主,什么九方氏,都不过是他们钟离氏一统神州路上的踏脚石罢了。 “钟离长老。” 申屠襄拦住了正欲离开的钟离鹤。 钟离鹤压了压心头怒意,平淡道: “今日给申屠家主添了不少麻烦,老身会留下人手处理残局。” 申屠襄却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您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钟离氏和九方氏为何会与九幽妖鬼联手? 他们到底在图谋什么?又打算牺牲谁? 钟离鹤眸色深深,半响抿出一个浅淡笑意。 “臣下只需聆听主命,申屠家主,你僭越了,好好在你的府邸里找找阴兰若吧,你们申屠氏将这么一个大活人凭空放跑,钟离氏还没向你们追责呢。” 骨节粗大的手指缓缓攥紧,发出咯咯弹响。 正在盯着钟离氏的人替南宫曜敛尸的琉玉回眸,瞧见申屠襄的脸色,她翘了翘唇角。 “有句话是不是叫‘升官发财死舅舅’来着?” 方伏藏欲言又止: “我很想说是,但真的不是。” 怎么回事。 没文化居然还会传染吗? 琉玉并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她只知道,今日虽然中途发生意外,但情形总体仍然在她的掌握之中。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此时钟离氏的不仅没觉得自己吃亏,应该还觉得自己大赚特赚。 她的猜测没错。 入夜之后,在青铜城一处别院内,钟离鹤连通了与仙都玉京的通讯阵,将今日发生的事传回了本家。 “——立刻解除钟离氏对即墨氏的禁令,那个即墨瑰,好好安抚,务必拉拢到咱们钟离氏的阵营内,绝不能让九方氏抢先一步,将这个即墨瑰收入麾下!” 钟离氏的祠堂内,人人俱是红光满面,神采飞扬。 “还有那个叫燕月娘的,也尽快带她回仙都玉京,仅靠自学就能改造傀将,这样的天赋真是闻所未闻,必须收入钟离氏门下,哪怕不能直接迁入本家,也要赐姓为钟,好好栽培。” “南宫曜竟就这么死了!还送来一个炼器天才,真是天佑我钟离氏!” 列坐其中的一个素衣女子却冷声开口: “即墨瑰不能收入麾下。” 祠堂内热闹的氛围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钟离嶷蹙眉看向这个女儿,不悦道: “灵沼,休要胡言。” “非我胡言,是你们被即墨瑰骗了!” 钟离灵沼豁然起身,眸色冷冽如刀。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即墨瑰诡计多端,狡诈善变,你们这是在引狼入室!真要信了她,钟离氏必将召来祸患……” “祸患?” 长老坐席中,有人嗤笑打断。 “真正差点给钟离氏召来祸患的,只怕是四小姐你才对!就因为败在即墨瑰手下,就让你对她怀恨在心,勒令妖鬼长城一带世族与即墨氏断绝往来,可知引起了多少众怒?” “今日即墨瑰虽是趁乱捡漏,夺得了阴子实和阴兰若手里的东西,但木已成舟,如今只能拉拢,难道还能将她推出去吗?四小姐,枉我等从前认为你才智过人,天赋卓绝,你未免也太意气用事!全然比不上你几个姐姐!” 前面的话,钟离灵沼还可以充耳不闻,但最后一句,却直刺钟离灵沼的软肋。 钟离氏的女孩众多,她从小在脂粉堆中厮杀搏命,一心想要超越几个姐姐,成为钟离氏的支柱。 她明明已经成功了! 却因为即墨瑰,又将她打回了无底深渊。 为什么? 凭什么! 钟离嶷瞧着这个失魂落魄的女儿,略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灵沼自幼心气大,心气大并不是什么坏事,但若与实力不匹配,就成了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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