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爹爹的性格,真要是病了,恨不得宣扬得全天下都知道。 但方才琉玉却见他咳嗽时的动静却极微弱,借着茶水遮掩,几乎不太能注意到。 又或者只是单纯呛了一下? 琉玉有些不确定起来。 “想回家了?” 被墨麟一语道破心中所想,琉玉环住他的脖颈,将头轻轻放在他肩上。 前世今生加起来,琉玉足有百年未曾回过仙都玉京,哪怕有通讯阵可以见面,但有时候千言万语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拥抱的分量。 “你会跟我一起吗?” 墨麟稳稳地接住她覆压上来的重量,将她的身躯嵌入怀抱。 “想把我留在九幽,你回去娶个外室?” 琉玉没料到这个答案,失笑一声。 她会问这个问题自然有别的原因。 妖鬼长城附近的世族对妖鬼都是这样的态度,更何况仙都玉京里的那些自视甚高的腐朽世族。 而且—— 琉玉一直没有问过他对阴山氏的看法。 他有恨吗? 她的亲人中有他的仇人吗? 琉玉从前从没有思考过无色城意味着什么。 她出生起,世上就有了这样一座庞然大物,身边的世族子弟会因无色城属于她家而羡慕她,琉玉虽不引以为傲,但因为它存在得理所当然,也很少深思过无色城该不该毁的问题。 直到她喜欢上了一个出身于无色城的妖鬼。 直到她自己亲历过如过街老鼠般躲躲藏藏,朝不保夕,甚至低人一等的日子后。 她才意识到,墨麟理应恨她。 就如她恨着九方家的人一样。 可他却从始至终,都没有让她感觉到这份恨意。 “你……”琉玉难得有些迟疑,“跟我爹爹,好像相处得,还挺和谐?” 墨麟眼眸微动,从她欲言又止的神态中觉察到了她的想法。 上次与阴山泽通讯的时候,她都没关心过这件事。 应该是那个时候对他并没有多少喜欢。 ……可她有前世的记忆,前世那么长的时间,也对他没有几分喜欢吗? 明知道不该翻旧账,但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头又不免生出几分贪欲。 无色城的来龙去脉……还是不告诉她好了。 阴山泽原本也不让他向琉玉提起,他只是……顺从了阴山泽的要求而已。 “因为他是你的父亲,而且,他将你嫁给了我。” 他捧着她的脸,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琉玉望入他幽深瞳仁中,一时间心跳骤急。 因为心虚。 虽然她脑子里也有很多借口,诸如“如果没有无色城妖鬼早就被当时的世族赶尽杀绝了”,或者“她爹爹并没有在无色城滥杀而且还下了禁杀令”之类的。 这样辩驳的话说给自己听听可以,但在见过墨麟身上那些伤疤后,她却无法在他面前说出口。 “你已经做了很多了,无需自责。” 墨麟见她细眉越拧越紧,忍不住轻轻将它吻开。 他心想,他可真不是个东西。 “真要弥补,不如用别的方式弥补?” 琉玉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轻哼一声。 “我当然知道我做了很多,为了妖鬼,我还得罪了那么多世族呢,等日后我带着妖鬼走出妖鬼长城,与你们的债就一笔勾销。” 墨麟将差点脱口而出的真相咽了回去。 他目光在她莹白如珠的面庞上流转。 “那就只怜我一个。” 俯首吻住她红润的唇珠,卑劣感在他心底蔓延开。 但想到被强行分开的方伏藏与他的妻子,他又将那点微妙的愧疚吞下。 就当他是十恶不赦的恶人。 他宁可骗得她多一分的怜惜与同情,也不想日后她得知真相后冲他挥挥手: ——原来我压根不欠你什么呀,那我们就两清了,我要去找我真正喜欢的人了。 光是设想一下,就令他想在此刻将怀里的少女一口吞入腹中。 琉玉被他亲得喘不过气。 “……怜的怜的,但能不能歇一日?” 她沾了点水雾的眼睫轻眨。 “好困,昨晚都没有睡。” 墨麟对视着她的双眼,他已经能从她的表情中准确分辨她的心思了。 她肯定是算了算今晚要赶回龙兑城,明日要做抢亲的安排,所以想趁午后补一会儿觉,才不想与他纠缠。 小骗子。 “我也想歇。” 他将琉玉从左腿抱至右腿,垂眸看向琉玉方才坐过的位置。 墨绿色的衣摆上洇开了一小块的湿痕。 他眼尾染着绯色,指腹轻轻揉搓着那片湿痕道: “但明明是大小姐自己,好像不太想让我歇。” 琉玉:“……” 她回去就把那一匣子丹药统统丢掉!连匣子一起丢!
第73章 “咳咳咳咳——” 直到亲眼看着通讯阵的最后一丝金光收束, 阴山泽的喉咙深处才猛然爆发出一阵咳嗽声。 清瘦修长的身躯在撕心裂肺的咳声中弯折如弓,南宫镜第一时间伸手接住他摇颤的手掌,对外面的女使疾声吩咐: “去请仙医!” 女使的脚步声匆忙离去, 南宫镜取出一个白玉瓶,启开盖子,顿时有刺鼻的药味儿溢出。 一闻这味道, 刚止住的咳意又涌了上来,阴山泽别开咳得潮红的脸,握住南宫镜的手腕欲要推开她手里的药。 “……我不要喝这个,给我酒。” 南宫镜微凉的指尖抚着他苍白的唇: “鸩酒如何?今日送你上路, 过了头七, 我便寻十个夫郎在你牌位前给你执妾礼。” 漆黑如墨的发如流云铺开,阴山泽弓着身子枕在妻子的膝上, 缀在发丝里的暗红玉珠忽明忽灭,像他眼底那点心虚的光。 “你吓唬我。” 南宫镜不言语, 只是握着瓷瓶默然看他。 暗红宽袖下伸出两根修长手指, 指尖涂了蔻丹,泛着莹润玉色。 阴山泽仰面瞧着玉瓶里的药丸, 声线微哑道: “方才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琉玉注意到。” “所以让你别出面。” “那不行,我都好久没见到琉玉了。” 喉间又有几分痒意,阴山泽叹了口气,将玉瓶中的药液一饮而尽。 “九方潜凡事喜欢留后手,探不清他真正的底牌, 就这么让琉玉迎战, 心头总是难安。” 南宫镜看着杯中浮起的茶梗, 心绪好似也随着茶梗浮沉。 “没时间了,王畿那边的事态比我想得还要严峻。” 阴山泽翻了个身, 懒洋洋道: “防了这么多年,也只是防的外敌,谁能料到会从里面被人蛀空……九方潜既然已经出手,必会留下痕迹,等查出宗室内到底是谁在搞鬼,也就能放下心来了。” 当初琉玉提起她梦中所见之事时,他虽然嘴上安抚她不过是幻梦假象,但也在心底存了疑影。 并非是他们藏得够好。 而是人总有不愿怀疑的对象。 隔了好一会儿,南宫镜才低声开口: “你近日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阴山泽抬眸轻笑: “这不是因为服了药吗?等你处理好王畿的事,我自然就好起来了。” 冷白如瓷的脸颊贴着柔软绸缎,他轻蹭了一下,抬眸自下而上地望着南宫镜的脸。 “若我如琉玉梦里所见的那样死了,真想看你替我簪白花的样子……烫烫烫!卿卿好狠的心,我画了两个时辰的妆都花了!” 南宫镜面色平静地放下杯盏,将阴山泽交托给赶来的仙医后,她起身朝外而行。 “召通事舍人入府。” 女使闻言有些意外。 通事舍人远在王畿神都,伴少帝左右记录起居,同时起草诏书——虽然王畿传出的诏令通常都出自南宫镜之意,但将通事舍人召来自家,还是头一次。 女使道:“此时传召,今日傍晚或可入府,不过明日常朝,恐刚到没多见,就得往回赶了吧……” “没有常朝了。” 南宫镜行过清风吹拂的长廊,借地势之高,望向远处的另一个里坊。 仙都玉京汇集天下世族,这些年来家家宅宇竞相豪奢,远远望去,九方氏的宅邸重楼起雾,飞馆生风,高台芳榭数不胜数,几乎独占一整个里坊。 她淡声道: “明日起,帝主会称病休朝,大晁诸事,皆入我阴山氏府内相商。” - 阴兰若与申屠世彦的大婚定在了一个良辰吉日。 丹雀车驶入青铜城时,申屠氏的法器铺在向各地而来的修者散发红票,就连酒肆茶楼都挂出了“贺申屠氏喜事,今日削价三分”的招牌,城内各坊洋溢着城主之子大婚的热闹气。 上官舟与北宫盈刚入申屠氏府邸,正议论着今日护卫阴子实而来的傀将时,忽见身旁一阵骚动。 转头一看,便见众多车架之中,出现了即墨氏的族徽。 上官舟有些讶异:“她怎么来了?” 自从阴氏与申屠氏结亲的消息传开,就有小道消息说,即墨瑰身边有位之前效力于九方家的得力干将,正是阴氏之女的前夫。 原本只当做世族间的闲事听听,没想到即墨瑰竟会出现在申屠氏的大婚典礼上。 ……当日她对那些个妖鬼下属都如此护短,今日来这里,该不会是搅局的吧? 北宫盈也是好奇。 虽然当日即墨瑰自比阴山琉玉让她有些气恼,不过后来听闻她为维护自家妖鬼,敢于在场众多世族叫板,北宫盈心底还颇为佩服。 可惜,有钟离家四小姐的命令在,即墨氏的人几番登门,欲向北宫家买盐,都被她祖父回绝。 恐怕已经与即墨氏结下了梁子。 北宫盈:“不过,谁给她的请柬啊?” 申屠家主总不可能公然与钟离灵沼唱反调吧。 两人的视线落在一旁的申屠世英身上。 申屠世英望着高悬的红绸,淡声道: “谁知道呢。” “不过她今日来了,恐怕也讨不着好。” 上官舟看向不远处正与申屠襄攀谈的一名青年。 “这个阴子实攀上了钟离氏,为了保护他的安危,钟离氏又加派了傀将,阴山氏的人来都未必能全身而退,更何况小小一个即墨氏?” 门外一名仆役脚步匆匆行至那青年身边,耳语了几句,那青年眼神默然。 “就是那个对灵沼小姐不敬的即墨瑰?” 仆役答:“正往这边而来呢。” 钟无庸转向申屠襄,淡声道: “申屠家主竟还给这等人递了请柬吗?” 申屠襄的余光掠过不远处的申屠世英,心中已有答案。 因为这桩婚事,世彦整日以泪洗面,世英与他更是大吵了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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