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氏坐拥六城,工坊三千,族中英杰无数,你身为家主,儿女的婚事却要任由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摆布,何其耻辱! 申屠襄不置可否,由她指着鼻子怒骂。 没想到这孩子不光嘴上骂,还敢给即墨氏的人递请柬搅局。 ……现在的年轻人,胆子真是太大了些。 “到底是同在妖鬼长城一带的世族,”申屠襄认了下来,恭谨道,“今日有钟离氏的人震慑,谅她也不敢起什么风波。” 钟无庸双手抱臂,绑着机关弓弩的右手手臂碰撞出铜铁响声。 “不过一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我们钟离氏的傀将可不是用来防她的。” 这场大婚之后,阴子实手头的阴山氏坊市,就会正式交接到钟离氏手中。 而阴子实也将得到钟离氏赐姓,进入南陆钟离家本家。 上头已经传话,南宫曜这段时日一直在妖鬼长城一带徘徊,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刺杀阴子实,阻拦坊市交接。 若南宫曜现身,他率领傀将,必须保下阴子实。 至于那个叫即墨瑰的无名小卒…… 若能寻个机会一并解决掉她,自然更好。 “——可以摸摸你的机关弓弩吗?它看起来好漂亮。” 钟无庸低头看去,只见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目光迷恋地看着他臂上弓弩。 “穷乡僻壤里的乡下世族,真是没见过世面。” 嘴上这么说,但钟无庸还是垂下手臂,攥紧拳头的同时,体内炁流朝臂上弓弩涌去。 玄铁所制的弓弩内部发出冰冷沉顿的金属声,月娘微睁圆目,看着一圈雷电噼啪闪烁,轰然缭绕臂上弓弩,给锐利箭矢裹上一层雷炁。 《仙工开物》九卷·远程机巧·雷霆玄弩 好喜欢。 好想拆。 迟几步追过来的方伏藏扫了一眼钟无庸,出言提醒: “收收口水,别掉在人家弩上了。” 月娘立马捂住嘴。 “师父骗人!我没流口水!” 钟无庸似是被眼前小女孩的蠢态取悦,大发慈悲地开口问: “你叫什么名字?” 月娘眨眨眼:“燕月娘。” 这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 但燕氏—— 钟无庸脑海里浮现出之前总是跟在灵沼小姐身边的那个燕无恕。 出身低贱的小白脸,惯会揣摩主子心思,机关算尽又如何?还不是棋差一着,被灵沼小姐在他居所内搜出了阴山琉玉的画像,不仅把画像一把火烧了,还动用手段将他逐出了灵雍学宫。 如今也不知道在哪儿要饭呢。 钟无庸心底冷笑,打量着月娘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厌恶,顿时闭口不言。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燕氏并非世族,与此等庶人交谈,未免有些降低他的身份。 月娘并没有意识到对方瞧不起自己,还在追问: “这个弩要怎么发动呀?飞出去的箭矢能追踪敌人吗?有没有考虑过和阵盘结合?实不相瞒,我之前做过一个萤射的小游戏,射出的箭矢从虚空阵盘发出,对战之时更能出其不意……” 方伏藏捂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还敢给敌人出主意,你哪头的啊? 站在申屠襄身后的钟离家长老微掀眼帘,无声地审视着月娘。 钟无庸极为讥讽地嗤笑一声: “区区庶人,也敢对钟离氏的雷霆玄弩提意见,真是不自量力。” 月娘的话从他左耳进右耳出,压根被没他放在心上。 “等等。” 转身欲走的钟无庸突然想起什么,他锐利视线落在方伏藏和月娘的身上。 “——燕月娘?你们,是即墨氏的人?” 另一头的琉玉正在庭院中审视护卫阴子实的傀将。 自从上次夜宴不欢而散后,这些自视甚高的世族便等着看即墨氏的笑话,今日即墨瑰主动送上门来,宾客们嘴上不言,实则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琉玉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面上仍然挂着半真半假的笑意,极自然地挤入宾客中,同他们一起围观庭院里的这些傀将。 “这么多傀将啊。”琉玉眨眨眼,笑眯眯问,“盈小姐,那个个头最大的也是傀将吗?” 突然被她点名的北宫盈愣了一下。 她跟她……很熟吗? 北宫盈迟疑答:“是……吧,它身上,不也穿着钟离氏的甲胄吗,就是个头确实有点不同寻常,实力估计也挺强的。” 院中墙下列队而立的傀将大多身型与常人无异,可这一只,却足有常人两倍高大,根本无法进入内室,就连站在院子里也有些遮光,所以只得盘膝坐在花圃旁。 庞大非人的机巧傀人披着金色甲胄,面部用布条绕了一圈又一圈,只在双目处透出一条缝隙,隐没在蓑帽投下的阴影中。 琉玉注视着这只计划外的傀将,正暗自揣测它的实力时,忽然见那只傀将转了转头,无声地面对着她。 庭院内掠过一阵犹带秋意的凉风,花圃内尽态极妍的秋牡丹微微摇曳。 ……好奇怪的感觉。 明知道傀将不过是钟离氏的机巧。 但在刚才的一瞬间,琉玉竟有种在与它对视的错觉。 可她什么都没做,这傀将难不成还能感知到她心中所想? “今日阴氏小姐与申屠氏公子二人大婚,即墨瑰,听说你的下属正是阴氏小姐的前夫,你带着你的人来此处,是不是多少有些煞风景了?” 宾客中,一名世族家主忽而出声相讥。 “前夫来吃前妻的喜酒,真是亘古未闻的奇事,即墨小姐莫不是觉得今日宴席无趣,特意来为我等增添笑料的?” “公羊家主说错了。” 一名白须老者阴阳怪气地瞥了琉玉一眼。 “这位即墨家主视世庶尊卑为无物,或许是来替她下属抱不平的,不过,让那位方家公子由贵变贱的,不正是他自己选择的这位主人吗?” 又有人道:“世庶之际,实则天隔!若有人妄图混淆尊卑之序,人人得而诛……” “这般严重?” 琉玉抬手掩唇,夸张地眨眨眼道: “那公羊家主岂不是要去诛九幽的那位妖鬼之主咯?” 仿佛被人掐住了脖颈,那位公羊氏家主顿时哑然失语。 古槐树下的傀将微微转头,视线一动不动地追随着琉玉的身影。 棉布束缚的双目,幽暗如不见底的深渊。 “怎么?不能?还是不敢?”琉玉偏头笑笑,“看来这规矩也是挺看人下菜碟的呢。” 环顾周遭,她踱步至北宫盈身旁。 “我这不也是上行下效吗,仙都玉京的那些个世族都能欢欢喜喜地将阴山氏的大小姐送去九幽,我还以为咱们大晁已经没有了世庶有别,良贱不婚的规矩了呢。” 北宫盈朝她怒而视之。 她又公然羞辱琉玉小姐,是不是诚心跟她过不去—— 琉玉将芥子袋中取出的一只药匣子塞进她怀里。 “听闻北宫氏家主缠绵病榻,正需一颗罗睺仙果配药,寻常坊市里的品级太低,这里有一颗百年药力的,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北宫盈顿时将脱口而出的怒言吞了回去。 什么叫能不能帮上忙? 帮大忙了!天大的忙! 在场其余世族面色各有变化。 即墨瑰何时与北宫家交好的? 碍于钟离氏的命令,他们都不得不断绝了与即墨氏的往来,同时也断了从前与相里氏的丹药生意。 光是生意,损失些钱财倒也罢了,但若是患病重伤之人,断了相里氏的丹药灵草,就如自断性命,这样的情况下,有不少世族对钟离氏都颇有怨言。 这些怨言,在今日见到即墨瑰送出罗睺仙果时,转变成了不满。 凭什么北宫家还能与即墨瑰往来? 钟离四小姐下个命令倒是轻松,他们这些世族损失的可是真金白银啊。 北宫盈也反应过来。 她若是收下这颗罗睺仙果,那钟离氏那边该怎么交…… “谁敢对灵沼小姐的命令阳奉阴违,报上名来,你是谁家的人!” 内室传来一阵雷电噼啪的声响,下一刻,木门被炁流轰然冲开,惊得北宫盈下意识就将那匣子塞回给了琉玉。 “北宫氏谨遵灵沼小姐命令,并未收取。” 与炁流一并冲出来的还有方伏藏与月娘。 月娘撒腿就朝琉玉奔来,在她身后,明显是仓促接招的方伏藏以炁为盾,生生抗下那支冲他面门而来的雷矢,脚下拖出数丈足迹。 月娘大喊:“小姐救命!” 快步跟来的申屠襄也蹙眉道: “今日乃我儿大婚之日,还请钟郎君能给我几分薄面,莫要在府中闹事。” “闹事?” 钟无庸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申屠氏不过次等世族,他乃钟离氏家臣,在他面前,申屠襄也需敬上他三分。 “不是那孩子想看我的弩吗,我只是给她开开眼界而已,喂,小孩,这弩好看吗?” 月娘在琉玉身后探出个头来,顿时有了底气: “什么破弩!我要有材料一天能造十把!都比你这把能打!” “就凭你?” 钟无庸眼底一片倨傲寒意。 “下等庶人,到死也摸不到世族家学的一页纸,偏又投靠了这样一个主子,沦落到要与妖鬼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身份更贱三分,这辈子只配当牛做马,再生下更多供人驱策的庶人,这就是你的命。” 世族自矜身份,即便心中如此作想,也不会说得太直白。 但这些依附世族的家臣平日被世族呼来喝去,心中有怨,抖起架子反而比真世族更张狂。 月娘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过如此尖酸刻薄的话,一时间屈辱得眼冒泪光。 琉玉眼珠微动,看向一旁的申屠襄。 他眉头紧拧,显然是已然预知到今日这场大婚恐怕不会平静,冲琉玉缓慢地摇摇头,眼神里带着制止。 紧绷得一触即发的氛围中。 琉玉忽而轻笑一声。 “这是不是她的命我不知道,但你的命会是如何,我知道。” 钟无庸冷冷嗤笑。 故弄玄虚。 即便她有八境之力又如何,今日满院傀将,申屠氏又听命于他们钟离氏,即便不能在婚宴上见血,待她跨出此门,就是她命绝之…… 申屠襄与钟无庸同时朝一处上空望去,神色一凛。 远方而来的杀意具现化成千军万马,伴随着云层后隐隐约约的嘶吼声,一股汹涌炁流如山覆压,如水倒灌,弥漫整个苍穹。 疾如风。 徐如林。 侵掠如火—— 兵势·七之式·不动如山。 ……是南宫曜。 “南宫曜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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