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阳“啊?”了一声:“江长老,您还想...” 江荼冷冷瞪他一眼, 写满“有话就说没话滚出去”的威胁。 路阳看懂了,抱拳正色道:“漏夜前来,实在是有急事相托。” 他既严肃起来,江荼与叶淮便也坐直身子,认真倾听。 ——灵墟山为防止黑袍人偷袭作恶, 以十二名弟子为一队, 每三个时辰为一组,在天河结界周边巡逻。 为路阳给每名弟子都配备一块小型八卦盘,一旦遭遇鬼兽就会展开屏障,十二人轮流触发八卦盘, 足够他们安全返回天河结界内。 若佩戴者不幸身死,八卦盘则会立刻通知路阳。 本该是万无一失的良策,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江荼蹙眉重复:“你是说,凭空消失?” 路阳点点头:“是,八卦盘没有发出任何警报,但我同样无法感知到这些人的位置...” 换言之,是死是活,生死不知。 但在天河结界附近失踪,这队巡逻弟子已经死亡的概率, 要远远高于他们还活着的可能性。 三人都心知肚明。 “您想,”江荼审视着路阳的神色, “找人去救他们?” 按照他在城门随手杀了两名弟子的行径,这位留鹤仙君恐怕并不在意门中弟子的生死。 路阳冲江荼眨了眨眼。 他眨眼的速度远慢于常人,纤长睫毛随着眨动投射出一片阴影在睑下,更像是朝江荼使了个眼色。 路阳道:“准确来说,是找江长老与神君大人,去救人。” 江荼将拒绝的话咽下,叶淮却立刻摇头:“恕我直言,留鹤仙君,这一队修士恐怕已遭不测,大战在即,最不宜此时涉险的,就是我吧?” 路阳歪过头,像一只思考中的狐狸,觉得叶淮的话很有道理似的:“那江长老独自前往?” 叶淮简直气笑了:“您觉得我是这个意思?灵墟山难道没有人了么?” 路阳的眼神变得苦恼起来,但江荼却看到他眼底精光一闪而过:“并非鄙人想强求二位涉险,只是司巫大人说…此趟非得江长老和神君大人去才可以。” 在叶淮看不见的地方,路阳朝江荼用力眨了眨眼。 这回肯定是使眼色了,江荼心下了然。 他让路阳传话给司巫,此刻司巫莫名其妙让他们去救人,就是回应。 这个小心眼的老头抛出了合作的橄榄枝,在试探他的诚意。 江荼的指节在桌上轻敲两下:“既然留鹤仙君开口,不能不给您面子。我可以去,但我只去一个时辰,若找不到人,我一刻也不会多待。” 说着他就要起身,被叶淮可怜巴巴地拽住了袖子:“师尊...真的要去吗?” 江荼问他:“我曾教过你的,你又忘记了?” 不可见死不救。 叶淮的指节一紧:“我没有忘,可是...师尊,您一定要去,就让弟子与您同去。” 江荼与路阳对视一眼:“好。” 立刻动身。 灵墟山就连天河结界也透露着浓浓富庶,贝母光泽外,是金筑起的堤坝,如瞭望的炮塔,每隔几步,就有几名弟子值守。 “鄙人觉得二位不太需要这个,不过,”路阳摸出一对八卦盘递给二人,“还是戴着比较安心,若有什么意外,灵墟山鼎力相助。” 江荼没接:“若你舍不得,大可以不给,何必...一掰两半。” 只见路阳两只手掌上,各躺着半挂图的一半,江荼为阴,叶淮为阳,拼在一起,才是一块完整的八卦盘。 路阳道理很多:“合二为一,生死相依嘛,江长老不想要的话...” 叶淮抢在江荼拒绝前开口:“要,多谢留鹤仙君好意。” 他将八卦盘接过,很认真地替江荼系着:“师尊,有备无患。” ——以此掩饰自己心中,能够与江荼生死相依的欣喜。 江荼冷着脸瞪一眼路阳,眼中写满浓浓的:别逗他了。 到时你跟他说灵墟山能让他们喜结连理,说不定这傻麒麟就要连灵墟山也搬走了。 路阳吐吐舌。 江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欲要转身,忽然脚步一顿,旋即不顾叶淮泫然欲泣的目光,走到路阳面前。 “…” 这句话用了泯音咒,只有对话双方能够听到。 路阳又眨了眨眼,看看叶淮,又看看江荼:“包在鄙人身上。” 二人准备妥当,在灵墟山众人的护送下迈入天河结界。 贝母光晕将二人吞没,路阳侧过身,看向阴影中缓慢走出的白袍老者:“司巫大人,您究竟为他们准备了什么惊喜?” ... 甫一进入尘世阴面,景象大不相同。 浊息在周遭翻涌不休,如同挤入清水的墨滴,纠缠着,黏着着,将一汪清池沾染得浑浊不堪。 江荼与叶淮并肩而立,如两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并蒂莲,一叶红莲,一叶黑莲,濯而不妖,就连衣摆也不染尘埃。 “师尊,”叶淮迫不及待地开口,“您的身体不能长时间接触浊息,让弟子为您织一件金衣...” 江荼险些被他的形容逗乐,古有海螺姑娘织布报恩,今有他的傻徒弟缝衣慰师:“你是织郎么?” 叶淮脸上一红:“为了师尊,我可以是。” 江荼看他说得认真,鼻尖却羞得冒出颗晶莹汗珠,狠不下心拒绝:“织吧。”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能织出什么东西来。 叶淮的手轻轻搭在江荼肩上。 一簇灵力从他掌心溢出,真如金线细密,薄如蝉翼的金色纱衣覆盖在江荼肩头,紧接着叶淮的手掌顺着手臂下滑,一尺一寸抚摸过去。 阎王爷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自作自受。 叶淮的手掌,滚烫有力,即便没使什么劲,也像按揉着他的肌肉,许是叶淮的手温度太高而江荼的身体太冷,掌心所经之处,激起一阵阵诡异的酥麻,偏偏是江荼自己答应下来,而叶淮—— 即便明知道这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江荼也无法将他推开。 叶淮的手摸到了江荼的腰。 江荼陡然绷紧腰腹肌肉,身体反应远比情绪来得激烈,他的腰侧极为敏.感,瞬间就被叶淮激起一阵战栗。 江荼耳廓微红,冷言开口:“差不多可以了。” 叶淮听话地停下了动作,金织衣飘然覆在江荼身上,如一件羽毛般的纱,赤红以外,鎏金缭绕。 就好像在江荼身上刻下标记一样,任谁看到此刻的江荼,都会瞬间想到他叶淮。 叶淮因这小小的联想而心满意足,唇瓣微抿忍下心中悸动。 师徒俩各自心照不宣,江荼的腰上好像还能感到叶淮的温度,他强迫自己忽略这种被人揽在怀里的错觉,抬手一点前方—— 血红荼靡将浊息切割,如一团飞舞的火,只听“噗呲”“噗呲”几声,呈波浪路径抹断鬼兽脖颈。 还没完,荼靡花随江荼心意,纵行千里,花瓣随风四散,飘入浊息深处。 江荼只站在原地闭着眼,尘世阴面就全在他脑中浮现。 死物、死物... 枯槁败落,了无生息。 尘世阴面没有太阳,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和不断滋生的虫豸,无人能在这里存活,鬼物却能肆无忌惮地横行。 但也正因如此,在满是死物的坟场里寻找活着的生命,反而变得更加简单。 江荼很快在极远的地方察觉到了微弱的生命波动。 很微弱,但星星点点攒聚在一起,也有五人之数。 再往深处,如入深海,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五人。 这个结果已经好过他们的预料许多。 江荼睁开眼睛,正对上叶淮关切的视线:“怎么样,师尊?” 江荼道:“找到了,随我来。” 顺着荼靡花瓣的指引,二人一路向前,虽鬼兽四伏,却尽数被叶淮斩于剑下,也能算是畅通无阻。 然而再往前,天地一息骤变,茫茫一片漆黑。 回过头,身后的浊息虽浑浊,仍如气体般半透不明,但眼前的黑暗,却浓重到像是实体。 一如空明山底。 看来他们已经走了很远。 叶淮轻轻拽了拽江荼的袖子:“师尊,前方道路未明,我们不便前进。” 江荼点点头,伸出手指,指尖就好像浸入了巨大染缸,整只手掌从根部被吞没,只剩手腕,与浓黑格格不入的素白。 他将手收回,指尖染了一些黑色浊液,叶淮立刻凑近,金色灵力轻柔地抚去浊息,然后—— 残暴地碾碎。 叶淮无辜地眨了眨眼,道:“师尊,你看,根本没有办法前进。” 江荼知道他在想什么,确实,前方的危险程度与身后俨然不在一个量级,继续涉险,实在不值。 但再行几步,就能救回五条人命。 江荼问:“过去多久了?” 叶淮时刻计算着时间:“半个时辰了,师尊。” 在一片黑暗中,时间的感知会被无限削弱,直到难以分辨今夕何夕。 “再过一刻,找不到人,我们就返回。”江荼下了决定。 他不信司巫会让他们空跑一趟,如果注定救不回人,司巫不会让他们深入浊息。 即便他与司巫不相为谋,江荼依旧相信司巫没有恶意到如此地步。 江荼发声,叶淮自没有二话。 但浊息漆黑,恐怕没有两步,二人就会相互间看不见彼此。 除非寸步不离,摩肩接踵。 叶淮不知该如何开口,希望能够离江荼再近一些。 正犹豫间,他感到指尖一阵灼烫,尔后小指便像被什么东西勒住般发紧。 一低头,一根红色的线缠着他的小指,打了一个死结。 而线的另一端... 江荼轻轻勾了勾小指,红线便绷紧:“这样一来,不怕走散。...你那是什么表情?叶风坠,回神。” 叶淮猛地惊醒:“是,是,师尊想得周到...” ...周到。 这根灵力的红线,一端系着叶淮,一端系着江荼,准确来说,是江荼牵着绳,拴着叶淮。 叶淮并不介意师尊栓狗一样拴着他,甚至感到无比激动。 江荼或许不知道,但叶淮太知道了。 民间谈婚论嫁的情侣,都以红线相牵,以表心心相印,爱意永存。 他恨不能十个手指头全被江荼缠满,就算要把他整个人都捆起来也不要紧。 江荼一扯红线,将思绪又飞远的徒弟拽回来,迈步踏入浊息里。 叶淮的灵力恰到好处地替他挡去了浊息的侵蚀,施法时又这样水到渠成。 江荼深知修真界没有这样的术法,他从叶淮的举动中看出了什么,心底不可谓不动容。 ——叶淮为了他,创造了这一能够阻隔浊息的术法。 修真界前所未有,是因人们在浊息侵扰下自顾不暇,不会有人想到该如何在浊息中,全身心地保护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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