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淮一愣:“马车里只有师尊与路阳二人,我说他有,他就是有。” 江荼意外地挑了挑眉:“谁教你颠倒是非的?” 叶淮摇摇头:“为了师尊,都不算颠倒是非。” 江荼在心里叹息。 路阳似乎是故意等他们说完才发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二位,长生梯已备好,可以登梯了。” 灵墟山与其余仙山不同,并不与世隔绝,为了方便商人来往,许多次峰甚至无需御剑,靠车马与双足即可到达。 但灵墟山主峰,显然不能让人都轻易踏足,灵墟山的长生梯,主要就是通往主峰。 路阳弯下腰,手掌在地上拂了拂,挑挑拣拣,最终捡起一片树叶。 他抹去树叶上的尘土,唇瓣抵上叶缘—— 吹起一声鹤鸣。 紧接着,无数鹤鸣由远及近地回应着他,与之同来的还有翅膀扇动的声音。 江荼抬起头,便看见三只丹顶鹤,展开双翼自上空俯落下来,其翅足有数米宽,落在地上时有如庞然巨物。 鹤有三只,其中领头的那只,体型更大,毛色也光润,好似镀了一层金光。 它歪过头打量了一下神君叶淮,打量了一下首座路阳,最后闲庭信步,走到江荼身前,颇为乖巧地垂下头颅,翅膀又展开,绒羽微颤,长腿下压,举动宛如行礼。 路阳客套道:“江长老果然非同一般,这是鹤群首领,性子傲得很,还是第一次见它主动向谁低头。” 又同时暗暗心惊,鹤群首领不向他这首座低头,不向神君低头,偏偏向他们之中,地位最末的江荼低下了头。 来去山派名不见经传的长老? 恐怕未必言符其实。 江荼伸手轻轻抚摸丹顶鹤的头颅,闻言颔首:“或许只是凑巧合它的眼缘。” 路阳顺势道:“也许是灵墟山与江长老有缘,江长老请。” 江荼便翻身坐上鹤背,只听耳畔空气流动声极响,下一瞬便身体一轻,人已至半空。 这些丹顶鹤,便是灵墟山的长生梯。 江荼端坐鹤背,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丹顶鹤柔软的背羽,这时身后一阵振翅声,叶淮催着丹顶鹤赶到他的身边。 “师尊,”叶淮驱鹤离他更近,“这些丹顶鹤如此听话,不知是调.教得好,还是精怪?” 他话音刚落,身下的丹顶鹤便突然一个俯冲,又瞬间拔高数米,一副要将他从背上丢下去的样子。 江荼看向丹顶鹤幽怨的豆豆眼,忍不住勾唇:“话多,活该。” 叶淮赶忙抚摸丹顶鹤的脖颈:“错了错了,鹤大哥,鹤前辈!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晚辈这一回,不然晚辈吐了事小,弄脏了您的羽毛事大...” 丹顶鹤果然迅速敛翼滑翔,飞得平稳起来。 江荼又是一声轻笑,目光移回,平视前方。 叶淮一边讨好丹顶鹤,一边目光炽热地看着江荼的唇角。 他不介意扮蠢,逗师尊一笑。 正打算再凑过去,突然一只丹顶鹤插.入二人之间,路阳全然没有打扰好事的自觉,笑眯眯地朝江荼拱手:“江长老,神君大人,神鹤分别会带您二人去住处。” 路阳出现在身边的刹那,江荼的笑意瞬间无影无踪,好像那短暂的冰河化冻只是错觉。 叶淮一愣:“分别?” 难道他不能与师尊同住? 路阳理所当然:“自然,主峰要留给神君大人与百家掌门,只能请江长老暂住次峰。” 许是见叶淮的脸色瞬间难看几分,他又补充:“灵墟山不比空明山巍峨,不过一个小小土丘而已,次峰至主峰,神鹤转瞬即至。神君大人不必担心。” 此话乍一听没有任何问题,江荼不过中界倒数第一门派的长老,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他住主峰。 但经不起推敲。 恐怕路阳也是知道这一点,才匆匆给自己找补。 叶淮本能地不喜欢路阳:“既然如此,师尊与我共住一间即可,还替留鹤仙君多省出一间房来。” 路阳摇头晃脑,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并非鄙人不愿意,只是神君大人房中,只备了一张床,总不能...让江长老与神君大人同塌而眠?可以吗?” 江荼的唇角抽搐一下:“...不必了,既然次峰离主峰不远,待到夜晚,我再返回次峰便是。” 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和二十岁的叶淮挤一张床的画面,恐怕他的脑袋都得枕着叶淮胸肌睡; 更重要的是,路阳更像是故意要把他和叶淮分开。 但江荼送路阳一个顺水人情,言语间也将自己的底线亮明—— 除了休憩时,他会时刻留在叶淮身边,不要妄想靠将他们分开,对叶淮做什么小动作。 路阳藏在镜片后的眼眸弯起:“多谢江长老体谅。” 江荼点点头:“你若真谢我,就与我说实话,主峰恐怕不止叶淮与百家掌门吧?” 路阳手臂抬起遮住面颊,似乎无颜见人:“江长老明鉴,还有司巫大人。” 江荼冷笑出声。 果然如此。 路阳被他笑得脊骨发凉:“司巫大人邀神君一叙,鄙人带江长老去住处,江长老请。” … 神鹤带着江荼降落,又卧在江荼身前享受了阎王爷的抚摸,依依不舍扇动翅膀飞走了。 江荼伸手逮住要溜走的路阳:“进屋谈吧。” 不等路阳回应,他便率先往屋内走去,步伐平稳从容,好像他才是山头主人。 路阳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江荼:“江长老当真敏锐,怪不得司巫说,要谨慎呢。” 江荼不置一言,揶揄话左耳进右耳出,推开门的刹那,煤油灯自己点燃,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感应到灵力就会燃起的法器; 光芒亮起的瞬间,江荼险些被晃了眼睛。 屋内所有家具都是红漆木制,桌角椅缘等锐利处,都贴心用纯金裹好,窗户也是雕花的,床帘的点缀更是纯玉,就连桌上的茶具,瓷色油润富有光泽,一看便价值连城。 不愧是...富得流油的灵墟山。 路阳笑嘻嘻的声音从江荼身后传来:“听闻江长老和神君大人在空明山遭了怠慢,只能住漏风的破房子,实在不是待客之道。鄙人特意为您准备了这古色古香的居所,不知江长老满意否?” 古色古香?江荼简直佩服路阳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哪里古色古香,分明充满了铜臭味。 “留鹤仙君费心了,看来您对我们很关心,三年前的事竟也能够事无巨细地娓娓道来。”江荼在桌几边坐下。 路阳也不客气,与他面对而坐,道:“贵客临门,自然要做好万全准备。” 江荼的指尖轻巧桌面,红漆木的回音沉重深厚:“来替司巫传话,也是万全准备的一环么?” 路阳的眼睛倏地瞪大,嘴唇半张:“...江长老,这都能被你看出来?” 江荼道:“您明知道我与司巫有些过节,方才明明可以不用提司巫的事,您却偏偏提了...不仅提,还连着提了数次,这不是留鹤仙君的作风。” 路阳也不知道真没听出江荼在骂他圆滑,还是装作没听明白,只点头:“所以?” 江荼起身,倒了一壶茶:“所以,要么您来见我们前先见过司巫,本能地提到了他;要么,您是故意提示我,想要我主动开口询问。...是不是我主动问,有很大的不同么?” 茶倒进杯中,江荼顺手将第一杯递给路阳,熟料路阳竟下意识向后一仰:“江长老,有话好说!” 江荼手一顿,眼神中透露出浓浓的“你有病?”,将瓷杯往桌上一磕:“爱喝不喝。” 路阳这才重新坐正:“听说您在空明山泼了司巫一身水,还以为您也要泼我,刚刚说到哪里了来着?哦,对,当然有区别了。” 江荼刮末的手停了停,示意路阳继续说。 路阳道:“有人不想落人口实,落得一个逼迫江长老的骂名。” 江荼岂会不知“有人”是谁:“司巫之策,恕我拒绝。” 路阳的笑容还没绽放就凝固在脸上,准备好的游说之词连出口机会也没得到:“江长老不打算先听一听...” 江荼不用听也知道,在司巫眼里叶淮只是工具,无论他冠上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到底也只是压榨干净叶淮的价值,再为自己赢得更多的声誉。 可怜他的蠢徒弟,人生不过二十年载,遇到的所有人都想把他榨成麒麟干。 ——包括江荼。 不过,江荼说服了自己,他所做是为了叶淮顺利登神,拯救苍生,对叶淮来说没什么损失。 都是为了叶淮好。 正因如此,江荼拒绝司巫的计策:“不必了,我自会去找司巫商谈。” 路阳叹了口气:“江长老,鄙人无意插足您与司巫的恩怨,但灵墟山岌岌可危,若您有任何妙计,万望告知鄙人,否则…” 否则他只能选择跟随司巫,与江荼为敌了。 江荼抬手盖杯,瓷器碰撞发出一声清响:“自然,江某此来,也是为了无辜苍生。” “我要您替我向司巫带一句话。” 长夜暮色,唯有煤油灯隐约发亮,为江荼镀上一层薄金轮廓,仿佛星子为他坠落,天际因他失色。 话音落下,路阳不笑了,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江长老,值得吗?” 见江荼不答,路阳紧紧攥着瓷杯:“神君大人可会同意?您为他谋局至此,却不打算让他知道?” 江荼望着路阳眼底的情绪波动:“我不只为叶淮谋,而是为天下谋。” 他还阳的最终目的是拯救这个岌岌可危的阳间,即便这近十栽春秋,修真界在江荼眼里烂到无法评价,但他向来不将眼光停滞在酒池肉林的上界。 中界,下界,千万苍生性命,江荼要为他们打算。 路阳拱手作揖:“江长老大义,鄙人替灵墟山谢过江长老。” “那你就去吧,”江荼一挥手,下了逐客令,“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有些小肚鸡肠的人。” “江长老,您果然是在骂我吧。”路阳无奈耸肩。 江荼不为所动:“有劳。” 送走路阳,江荼坐在原位,垂眸凝视桌面,心绪却已飘向极远。 他似乎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睁开眼睛,天边已有星辰闪烁。 江荼站起身,身体倦意未消,他在即刻回榻上再睡一会,和去看看叶淮之间犹豫片刻。 迟疑了不足一秒,江荼便踩着月色,向叶淮所在主峰而去。
第068章 灵墟变(五) 灵墟山主峰。 司巫的絮语似乎还萦绕在叶淮脑子, 叶淮晃了晃脑袋,脚步虚浮地往屋里走。 都怪司巫这个老头子,话多嘴又碎, 同样的话总要翻覆说三五遍才罢休, 听得叶淮耳朵起茧,脸上又不敢表现出半分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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