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道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但鬼界已经建立,祂要操作鬼界,必须有一个与神通鬼王谈判的筹码。 江荼的残魂就是筹码。 江荼感到一阵胸闷:“你说你做这一切是为了我,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你凭什么…将无辜者的自由,拉来给我垫背?” 宋衡面不改色:“是你给了他们容身之处,为你献身是他们的荣幸。” “…死亡从来不是荣勋!”江荼只觉得可笑:“你最应该知道我不在乎是否魂飞魄散。” 如果在乎,我根本不会想要与苍生道抗衡。 而你,将我、我们,我们共同争取来的自由反变成束缚他人的枷锁,你口口声声为了我,却欺骗我一千年,将我困在地府这漂亮的金丝笼中。 宋衡忽然拔高了语气:“可我在乎。我知道你不在意我的感受,曜暄,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没关系,我不介意,我愿意为你付出所有。” 他的话语超出了友谊足以容纳的范围。 江荼知道自己再不能和他理论什么。 凡事一旦沾染到了“情”字,就无法用理性来厘清。 他突然感到一阵无力,想吐又想笑。 江荼平静地撤开无相鞭:“宋衡,你真的是为了我么?” 宋衡反问:“那勾陈就是为了你么?” 说这话时,那个一向温厚的鬼帝似乎从他脸上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与江荼初见时,那张被情绪左右的狰狞鬼面。 现在,鬼面上出现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宋衡重复道:“你以为勾陈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么?!” 江荼道:“我从未要求过你们为我做什么。” 说完这一句,他随手撕扯开外袍,象征阎王地位的长氅被江荼随意就丢在地上。 宋衡在他身后,笑得宛如抽噎:“江荼,你知道叶麟为了留住你的魂魄都做了什么后,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么?” 江荼果然停下脚步:“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没有告诉你?”宋衡反倒惊讶,旋即自嘲地笑了起来,“真是个心机深沉的家伙。” 说着,他将袖袍一挥,无数阴气立刻呼嚎着聚合起来,在鬼帝府的庭院里拼凑出一幅幅图画。 江荼看到了记忆里未曾看到的画面。 他死以后的故事,以宋衡的视角。 … 天空中,苍生道的眼眸满意地眨动着。 青年的白衣被血染红,手掌垂落在地,他的身形正在溃散,消散从小腹向两端蔓延,血肉变得透明而虚幻。 魂飞魄散。 神通鬼王迅速将阴气编织成网,笼罩在江荼尸身的上空,然而江荼的魂魄宛如最纯洁的白色粒子,又或许是钻石的碎尘,穿网而过,一点一点在空中化为泡影。 “不,不!!”他崩溃地咆哮起来,一把揪住瘫倒在地的叶麟,“就差一点点!你这个混蛋,勾陈!你都做了什么?!就差一点、鬼界建成,曜暄的魂魄就能够留下…他会魂飞魄散都是因为你,你这个苍生道的走狗…!” 叶麟的眼睛还是湿透的,眼底却凶光毕露,冷笑着反问:“你不是?” 你出卖曜暄、害他落入囹圄,难道从头到尾,没有你的一点错处? 神通鬼王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盯视,叶麟的目光让他想起丛林中的野兽,即便此刻他已经是鬼界之主,依旧本能地毛骨悚然。 就在他移开目光的同时,叶麟做了一个让他大惊失色的举动—— 他调转骨剑,狠狠掏入自己的胸腔! 刹那间血色四溅。 叶麟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骨剑还在不断深入,随着创口涌出的血将地面都泡得血红,好像岩浆。 叶麟的身躯在颤抖,巨大的痛苦让他嘶吼起来,逃避死亡的本能让他数次做出拔剑的动作,可他竟然用另一只手压住了握剑的手,逼迫自己继续将剑捅入。 神通鬼王再讨厌叶麟到恨不得他去死,也无法坐视不理:“你干什么?!勾陈,你疯了吗,你要殉葬?我告诉你,曜暄一定希望你活着,你这样他会看不起你!” 如果殉葬能够换得江荼回来,神通鬼王早就自尽千万回。 可江荼回不来了。 叶麟已经痛到没办法回复他,他将全部力气都用在了凌迟自己上,骨剑将血肉纷纷割下,勾陈的强大灵力随之迅速消散,化作金色气团漂浮在天地之间。 神通鬼王扑上去夺剑,这时他对上叶麟强忍剧痛的双眼。 清醒的双眼。 叶麟的唇瓣一开一合,血比话语更快涌出。 神通鬼王艰难地辨识着他的口型: “我有办法保下曜暄的魂魄。你带他去鬼界,保护好他。” 神通鬼王猛地瞪大双眼,他这才注意到叶麟的动作并非单纯地施虐,而像是在… 剔骨。 他生生将自己的血肉剜下,胸膛之后,是一副血淋淋的白骨。 ——麒麟骨。 叶麟不断向外呛吐着鲜血,手死死攥着神通鬼王的袖子:“我要你…护好他,直到时机来临。” 神通鬼王想问,什么时机? 但苍生道的窥视仍未离去,他紧咬着唇瓣点了点头。 下一瞬,叶麟兀自抽剑而出! 他似乎做了无用功,江荼的魂魄依旧向天地间飞散。 光从叶麟的眼里消失,化作点点碎金追了上去。 即便徒劳,依旧飞蛾扑火。 苍生道的眼里写满戏谑,因此并未注意到,有一小块金色灵力,悄悄包裹着江荼粉碎的魂魄,极其微弱,却执拗地将魂魄困在麒麟骨上。 这只是很小的一块灵魂碎片。 勾陈神君用生挖脊骨为代价,也只能护住不过指甲盖大小的残魂。 与此同时,神通鬼王一声怒吼! 地面以下,一座森严府庙拔地而起,第一缕亡魂于此刻叩关,走向新生。 昆仑虚的亡魂们一拥而上,情急之下,相互撕扯踩踏。 他们的丑态更让苍生道发笑,于是苍生道再次错过了那斑驳阴气中,被亡魂们护在中央的麒麟骸骨。 回忆到这里就结束,宋衡收回阴气:“即便你不需要,…我们也确实是为了你。” 与此同时。 阳间,行云峰。 周遭安静至极,遍地无鸟兽动静。 白泽的脚步声显得尤为仓皇,他火急火燎地冲入一座洞府,潮湿的冷气瞬间向他袭来,冷入骨髓,将他冻得一抖。 白泽畏寒,可他顾不了许多,双眸在洞府内寻找着。 很快,他注意到洞府深处的身影。 用青年来形容他已经不再合适,虽然实际上他也只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在寿元百年的修真界是绝对的年轻人。 但他身上的气质,像在黑夜里浸泡极久的美玉,战斗与搏杀磨砺的肌肉勾勒出充满野性的躯体,他的胸前有着无数伤痕,或轻或重,将杀戮刻入骨髓般清晰。 白泽呼唤道:“叶淮!” 男人早就察觉到他的到来,此刻才睁开眼睛。 一双璀璨的琥珀眼眸,轻轻转向白泽的方向:“白泽大人,出什么事了?” 白泽气喘吁吁,惊魂未定:“地府、地府出大事了…你得跟我下去一趟,现在,立刻!”
第101章 相思桥(二) 叶淮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客套地问道:“阳间如何插手地府之事?” 白泽因他的过分冷静而一愣。 叶淮抬眸的瞬间,他好像从叶淮脸上,看到了江荼的影子。 宋衡让他留在阳间陪伴叶淮, 可叶淮十年来奔走不停, 白泽未能时刻跟随,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 记忆里那个摇着尾巴撒娇的青年就不见踪影。 白泽甚至有些不知该怎么和如今的叶淮相处。 但他不得不来,他要是再逃避,地府就真的要乱套了! 他在鬼帝府门外听到了一切,宋衡欺骗了江荼,而江荼现在要走! 他错了, 错得太彻底, 他知道江荼的真实身份,却不知道江荼与宋衡之间的恩怨,就因宋衡是地府之主的身份,而偏信了宋衡! 若说现在还有谁能阻止江荼离开, 那就只能是叶淮。 可是,他该怎么和叶淮说呢? 江荼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但这么多年叶淮一直认为江荼已经投胎转世,现在告诉他江荼其实没走,叶淮真的会信么? 白泽知道,叶淮并不喜欢地府,甚至厌恶地府。 果然,叶淮兴趣缺缺地收回目光:“地府出事,若鬼帝解决不了, 我亦束手无策。” 白泽怎么能让他继续入定:“叶淮,这件事只有你有办法…因为、因为…” “和江荼有关!” 他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 期待着叶淮欣喜若狂,立刻答应。 但叶淮似乎并不相信:“师尊已经转世投胎,和师尊有什么关系?白泽大人,您要唬我,也该换个好点的理由。” 白泽哑然,深刻意识到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当年他配合宋衡欺骗叶淮,种下的苦果,最终只能他自己咽下。 白泽顾不了许多,多耽误一秒江荼就有可能真的离开,叶淮恨他就恨他吧!他深吸口气:“叶淮,当年…当年是我们骗了你,江荼没有走,你还记得那座阎王府吗?他一直在府中沉睡,直到现在才醒来。” 他本想一股脑将话都说完,但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生生停下话头。 只见叶淮,分明什么都没做,琥珀色的眼眸却像鬼月高悬,金色澄澈却不祥,那是野兽的眼眸,好像下一刻就会有利齿撕裂脖颈。 叶淮看着白泽,身上杀意尽显。 他不再是江荼身边那个摇着尾巴傻笑的青年了。 他是修真界的神君。 是一己之力一日之内斩杀千头鬼兽仍毫发无损的神君。 十年对人类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叶淮在江荼身边也不过十年。 更何况,叶淮斩情证道,早该断情绝爱。 江荼…真的还能打动他么? 白泽在剧烈的恐惧下,甚至连呼吸都发紧。 叶淮却忽然一改凶狠,笑了笑:“然后呢?” 阴晴不定的模样反倒更加吓人。 白泽从嗓子眼里往外挤压词句:“…他要走。他走了你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叶淮,地府不能没有江荼,我们拦不住他,只有你能让他回心转意!” 江荼对他和宋衡恐怕已经失望透顶,唯独叶淮是他唯一的羁绊。 “可当年师尊与前辈们合谋将我送上神君之位,也并未因我的哀求而回心转意。”叶淮摇摇头,“白泽大人…” 白泽豁出去了:“他也是迫不得已!叶淮,这不是江荼能够左右的。” 这一句吼完,洞府内甚至回声不歇。 他已经说到极限,再说,就会冒犯苍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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