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十年,他就颠覆司巫的权威了? 白泽兀自震惊,忽然听到孟窈悠悠道:“所以妾身才说,小狗的鼻子,一向是很灵敏的。” 狗?什么狗? 白泽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过电般的惶恐席卷而来,让他头皮发麻。 叶淮下鬼界时还对他说了一句话—— 他说,他已经等这一天许久。 难道说… 叶淮从一开始就知道江荼并未离开,而他研习大逆不道的禁术,都是为了… 在今天,在江荼需要他的时候,能够立刻赶到地府?! 一定是这样。 白泽瞬间毛骨悚然,看着阎王府紧闭的大门,咽了咽口水。 若说先前他担心叶淮会被江荼臭骂一顿,现在,就实在有些为江荼捏一把汗。 阎王府内。 叶淮跟在江荼身后,好奇地四处张望。 他唯独没有进过的,就是江荼的阎王府邸,此刻看什么都新鲜,灿烂的荼蘼花、假山草林,似乎无处没有江荼的气息,让他想要凑近仔细嗅闻。 直到一阵犬吠声响起。 三头燃着烈火的巨犬,通体漆黑油亮,毛发根部是地狱炼火,三颗头都淌着涎水,龇牙到犬齿暴突在外,将凶神恶煞表现到了极致。 小黑在地狱被江荼亲自喂养,不仅身强体壮,还生出了神智,能够吞噬恶魂。 若有恶魂想要在殿上袭击阎王爷,无需鬼差动手,都由小黑一口咬断脖颈吃掉,堪称地狱最凶恶兽。 它吠叫着扑向叶淮,张开血盆大口就往他小腹咬去。 叶淮后退一步,同时提剑格挡,小黑一口咬在骨剑上,一人一狗当即角起力来,大有要决出胜负的架势。 江荼神色复杂,发现自己确实很会养小动物,无论小黑还是叶淮,体型都比刚捡到他们时翻了数倍不止。 翻涌的气浪扑在院子里,江荼赶在花草遭殃前调停,先制止小黑:“小黑,松口。” 黑犬发出不满的“呜噜呜噜”声,不仅没停,三颗脑袋还一起咬住骨剑,加大力度。 江荼无法,转而制止叶淮:“叶淮,撤剑。” 叶淮鼓了鼓嘴:“师尊,我一撤剑它就要咬我脖子。” 江荼看向黑犬,觉得它确实是冲着咬死叶淮去的,不得不承认叶淮说的有道理。 就在这时,江荼听到耳边“嘎嘣”一声,紧接着什么白乎乎的东西就从他眼前飞了出去。 江荼表情一僵,如果他没看错,这应该是… 小黑的狗牙? 江荼低下头,对上小黑泫然欲泣的眼眸,额头青筋暴起:“叶风坠。” 叶淮也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会将黑犬的牙也崩断,立刻收起骨剑。 本以为事态就此平息,熟料下一秒,黑犬忽然暴起,一口咬在叶淮手掌处! 若非江荼眼疾手快一把捞住这大狗的后肢,恐怕它还打算把叶淮的手指也咬下来。 江荼拍了黑犬的脑袋一下:“松口!” 黑犬呜咽一声,到底还是服从主人的命令,很不服气地松口,舔着缺了角的犬牙坐下。 江荼先检查了下它的口腔,确认断牙并不影响什么,拍拍狗脑袋,无情道:“罚你出去守门。” 黑犬又是一声呜咽,三颗头一起垂头丧气,路过叶淮时鼻腔里喷了一声,看得出来很不服气。 罚了一条不省心的狗,眼前还有一只不省心的麒麟。 江荼再向叶淮伸出手。 几乎是本能反应,叶淮将下巴搁上江荼的掌心,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师尊?” ——这一幕太过眼熟,搅乱了江荼的记忆。 江荼迅速撤回手,逼迫自己无视叶淮失落的神色,将慌乱藏在严肃冰冷下。 他道:“做什么?站直,你的手伸出来我看看。” 他本意是检查叶淮的伤口,谁知道这小子怎么会理解成要揉他的脸,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昏了头。 叶淮收敛好失落,乖巧地将手掌递给江荼:“师尊,麒麟骨自愈力极强,您不用担心,很快就会——嘶!” 江荼两指摁压在叶淮伤处,只见一排血窟窿整齐地码在虎口处,伤口因缺了牙而很钝,却仍上下对穿,足见黑犬下口之狠。 而现在,口口声声麒麟骨自愈能力很强的叶淮,伤口已经肿胀起来。 江荼冷笑:“小黑乃护殿神兽,亡魂被它咬一口,便是魂飞魄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取药。” 说着他就要入殿,叶淮却意外地乖巧,没有提出要跟着他进去,真就在庭院里等待。 江荼迅速迈入殿中,黑暗侵袭下来,将他吞没。 他站在黑暗里,掌心摁着胸膛,藏住急促的心跳。 为什么? 十年不是个小数目,足够一个熟悉的人面容模糊,在记忆里若隐若现。 他以为十年过去,叶淮早该放下他了,甚至忘记他、恨他、厌恶他,江荼都不会觉得伤心。 偏偏还和以前一样,黏着他,亲近他,像分不清好赖。 明明被他这样对待,难道叶淮竟一点也不记仇么? 笨死了。 片刻后,江荼拿着一个瓷瓶走了出来。 事实上光靠江荼的灵力就能给叶淮治疗地府的伤,他自己心里清楚,找药不过是借口,好让他短暂逃避叶淮炽热的目光,平复心绪。 叶淮仍在院中站着,身姿挺拔,肩宽腰窄。 江荼离开时他是怎么目送,眼下就是怎样迎接。 那双璀璨的琥珀眼始终追随着江荼,好像要将他的全部都纳入眼底。 江荼昏睡了十天,在阳间就是十年。 江荼一直逃避思考这十年叶淮该如何度过,却在看到这样沉默却又充满占有欲的眼神时,明白了一切。 可江荼不能回应他。 他将瓷瓶递给叶淮:“涂上…” 话没说完,叶淮忽然脸色一变。 ——他的瞳孔瞬间缩起,身体紧绷着,唇部却在抽搐,像野兽应激的反应。 他似乎很难受,眉心紧蹙着,抬起的手却平稳,要接过江荼递来的药。 江荼的要求,就算是折磨,叶淮也不会拒绝。 比药先落入掌心的,是江荼的手。 江荼一把攥住叶淮的手腕,一压寸关尺。 果然指腹下,叶淮的心跳如擂鼓,像受到惊吓的野马,在疯狂地逃窜。 不是寻常的慌乱,而到了恐慌的地步,但是这个瓷瓶… 江荼瞳孔一缩,手掌将瓷瓶裹起。 地府的药物大多出自神通鬼王之手,用于鬼差的疗愈,江荼偶尔会自己制药,却不喜欢特立独行,也沿用了统一形制,也就是下圆上窄的瓷瓶。 和他服用的突破禁制的药,从外形上看,一模一样。 叶淮的心跳在他将瓷瓶收起后平复许多,手被压着,仍保持不动,好像颇为珍重这短暂的接触:“师尊,怎么了?” 明知故问。 江荼向来单刀直入:“你怕这个?” 叶淮一噎:“我,我只是…” 江荼哪能看不出来他这欲言又止、自以为瞒的很好的表情:“说实话。” 叶淮的心跳又开始加快,脸上泛起一层不好意思的薄红:“师尊,我只是想到,每次您吃这个小瓶子里的药,总是会受伤…” 他垂着眼帘,睫毛上悬着一滴清泪:“…我看着,有些害怕。对不起,师尊,我还是那么没用。” 江荼将药瓶往袖中一放,束好袖口,不让叶淮看见,指节顺势移动道他掌根,灵力燃起作飞花,转瞬将伤口治愈。 叶淮谨慎而小心翼翼地开口:“多谢师尊。” 江荼又是心脏一悸,目光又捕捉到什么,翻开叶淮的袖子一看:“还留着?” 那歪七扭八的麒麟手串,似乎是主人时常抚摸的缘故,边缘已经不再毛躁,而泛出油亮。 “师尊所赠,弟子日夜贴身携带。”叶淮道,“还有师尊赠弟子的长命锁,弟子也佩在身上,一刻不敢忘。” 不敢忘什么? 叶淮炽热的目光已经让答案昭然若揭。 师尊,误以为你舍我而去的十年,我不敢忘记你。 江荼心想,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蠢东西,反手拍了一道灵力进手串。 叶淮疑惑地“唔?”了一声。 江荼冷言冷语:“你在阳间的一举一动,我仍有必要监视。” 他想再次提醒叶淮,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公事公办,没有任何私情。 可叶淮打定主意将愚蠢与诚恳贯彻到底:“师尊,我会做的很好,我已经变得很厉害了,您有空,可以多看看我吗?若您有什么不满意,一句话,我即刻下地府来…” 江荼不自在地抿紧唇瓣:“你不必再下来了,生魂不该入地府。” 叶淮一愣,眼眶湿润:“那您会…” 江荼打断他:“我也不会还阳。我们不必再见了。” 只需要通过这一根手串,监视你的动向。 叶淮好像被雷击中,倏地愣住,半晌,他的声音颤抖着,强忍哭腔:“弟子明白了,师尊,只要您一切都好,我什么都听您的。您为了我受尽苦楚,不愿再见我也是应该的。” 江荼一时失语,看着这高大的男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的可怜样子,忽然感到些许罪恶。 可他依旧道:“是,不必再见了。”
第104章 相思桥(五) 叶淮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远远的,还向江荼行礼。 江荼心里说不上的闷堵。 等到叶淮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扬起手, 掌心出现一块泡沫般的浮光。 魂魄。 叶麟的魂魄。 剥魂剔骨以后, 留存于世的黑袍人是残缺的,而叶淮是他缺少的那个部分, ——一副完整的麒麟骨。 如果将叶麟的魂魄与叶淮融合,那么叶麟就能回来。 可是,…江荼不能这么做。 他接受了身为曜暄对叶麟的情意,坦然承认自己对叶麟有情,但这并不意味着, 他能剥夺叶淮独立为人的自由。 千年的轮回, 这副麒麟骨早就有了自己独立的人格,尤其是方才叶淮强忍泪意看着他时,江荼更加确信这一点。 叶淮是他亲手养大的小徒弟,不是叶麟重生的媒介。 所以他让叶淮离开, 给予叶淮自由。 但心里,总是愧疚。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的主人, 无论是谁,江荼都对他们愧疚。 江荼深深叹一口气,收拾好行装,走出门去。 散散心吧。 阎王本想换一袭白衣,但红衣跟随他已经千年,似乎成为江荼身上的烙印,亦是他与曜暄唯一的不同。 思来想去, 还是穿着红衣出门。 他戴了斗笠,将面容都遮起, 又特意从阎王府的后门出去,并未引起关注。 插曲过后,地府重归秩序,偶尔,还能听到鬼差们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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