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羽首座笑得轻蔑:“过去你表现得孤高自傲,却也知道识时务了,甚好,曜暄,你做的对——只有向我摇尾乞怜,你才有可能活下去。” 江荼的喘息都很虚弱,因为至今无人替他止血,他的血已经汇成个小泊。 他唇瓣微动,然而或许是奄奄一息,耳聪目明如委羽首座,却也只能捕捉到零星几个音节。 委羽首座掐着江荼的下巴,将百愈丸塞入他毫无血色的唇间,又强硬地合起唇瓣,掰仰江荼的头颅,让那脆弱的喉结暴露出来。 江荼在他的强迫中吞咽着,百愈丸滚入喉管,迅速发挥作用。 对已经失去灵力的他来说,百愈丸的效用过分激烈,即便治愈了伤势,治愈的过程,也好像是将填补的沙砾塞入身体,江荼的腰腹抽搐着,硬生生不发出一声呻吟。 委羽首座收回手,将指腹沾到的血擦到衣服上:“说吧。” 江荼气喘吁吁,每一个字,都像在齿间研磨千万次。 委羽首座没有听清,蹲下,皱着眉凑近。 那双惨白的唇一开一合—— “你怎么敢,离一个魂修这么近?” 与此同时,委羽首座似乎感到自己的灵魂开始灼烧,那火一路烧到他的识海里,好像要吞噬他的神识! 怎么可能?难道江荼的力量,居然没有随着仙骨尽碎而消失么?! 委羽首座大骇,魂修的恐怖他早已知晓,更何况眼前的魂修是修真界最强者曜暄。 他快步后退,同时朝外大喊:“来人!!他根本没有被废!” 委羽首座惊骇下用了传声之法,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他惊怒交加的咆哮,几乎眨眼间其余首座就纷纷莅临。 祁元鸿眉头微蹙:“怎么回事?” 委羽首座对祁元鸿还有几分尊敬:“曜暄仍能使用控魂术!” “可这里只有你的灵力,委羽首座,”祁元鸿眉头皱得更紧,“曜暄的仙骨是我们一起出手才彻底废除,不可能还有残余。” 委羽首座呼吸急促,上前一把拽住祁元鸿的衣领:“他的灵力都烧到我识海里来了!你说有是没有?你——” “哈哈、哈哈哈…咳咳…” 囚牢深处,被铁链紧缚,血迹斑斑的青年,忽然笑出了声。 他的伤势在百愈丸的作用下已然好转,面色仍旧是苍白的,每笑一声,就有几滴血喷到地上。 他就像即将燃尽的烛火,疯狂地撕扯着自己,要拉所有人一起烧成灰烬。 预想中因为灵力尽失而歇斯底里、苦苦哀求的场景没有发生。 首座们悲哀地发现,无论他们多么威名在外,却仍不能确定眼前的青年究竟还有多少底牌。 他们仍在畏惧这个叫做曜暄的青年。 或许只有让他千刀万剐、魂飞魄散,才真的能够从此摆脱他的阴影。
第096章 光兮曜暄(十四) 江荼仍在笑, 六山首座齐齐看向他,面露忌惮。 他们聚拢在门口,而江荼在最深处, 泾渭分明。 江荼看向他们, 视线一转一顿,落在所有人脸上, 似乎在欣赏他们的表情。 许久,久到委羽首座脸色发青,江荼才扯开一个残酷的微笑:“…你们真的很怕我。” 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沉默持续了很久,期间只有江荼嘶哑的咳嗽声,直到灵墟首座爆发出一阵狂笑。 他笑得捂着肚子, 身后鹤羽展开一瞬又收回:“委羽首座!你被骗了, 你刚刚被曜暄吓破胆了吧?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委羽首座怒火中烧,似乎想立刻杀了江荼泄愤,然而灵墟首座煽风点火后,又恰到好处地用羽扇拦住了他:“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 现在是鄙人的审.讯时间。” 委羽首座狠狠瞪着他,明眼人都能看出灵墟首座有袒护之意, 但方才委羽首座大喊大叫让众人觉得自己颜面尽失,默认了灵墟首座的僭越。 他们退了出去,而灵墟首座留了下来。 灵墟首座毫不介意地向江荼走去,他的衣着飘飘如仙,长袍如道袍,底部藏着黑色鹤羽:“在你昏迷的时候,他们已经把昆仑虚翻了个底朝天, 可惜什么也没翻到,他们想知道, 你究竟靠什么修炼如此之迅速?” 江荼放慢语速重复:“他们?” 灵墟首座惊讶地捂着嘴:“你不会觉得鄙人和他们是一伙的吧?好吧,鄙人确实是。他们决定一人提审你一天,第一天是委羽那傻子…第二天是我。” 江荼冷笑一声。 六山首座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独享他所谓的修炼秘诀,才会想出一人提审一天的绝妙主意。 真是可笑至极。 灵墟首座弯腰看着江荼:“不过呢,我向来善于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我想你大概确实是天赋卓绝…所以我不打算向委羽那样要挟你,哎,毕竟他要挟不成,被你骗走一颗百愈丸,还出了那么大的糗…我可不愿意。” 江荼道:“那你想?” 灵墟首座是个笑面虎。 他是修真界的第三把交椅,实力仅在江荼和祁元鸿之下。 此前擒拿江荼时,灵墟首座出手并不多,但每次出手,都刁钻至极,几乎将江荼逼至绝境。 江荼不认为他有自己说的那么善良。 果然,灵墟首座突然叹息一声,狐狸眼直直盯着江荼: “我是想告诉你,曜暄,你的昆仑虚没了…什么叫‘没了’呢?” “就是方圆百里,没有一个活物。” 说完这句,灵墟首座的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江荼脸上。 他期待着江荼的反应,探究的视线里充满好奇。 半晌,灵墟首座挑了挑眉:“哦?” 江荼平静到让人惊讶。 就算对山间生灵没有感情,自己的所有物被破坏,大部分人—— 九成九的人,也会感到愤怒。 江荼太平静了,平静得就像完全不在意。 灵墟首座仔细打量着他,可惜他的身影笼罩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再告诉你一件事,曜暄,昆仑虚下的城邦——也没了。如果不出意外,眼下这些亡魂应该已经魂飞魄散了吧。”羽扇轻轻落在江荼脸上,灵墟首座手腕发力,将他的下巴挑起。 江荼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灵墟首座也不着急,似乎很是从容。 江荼懒得与他对视,垂下眼帘:“在无情道上,尔等难以及我项背。” 灵墟首座笑容愈发深邃。 江荼向来谦虚守礼,恃才傲物不过是旁人因嫉妒而生的冤债,从灵墟首座认识他起,江荼就没有如此狂妄的时候。 他看出江荼是在强撑了,不过,灵墟首座收回羽扇,没有揭穿:“这里太冷了,我要去外头睡一会,曜暄,希望回来后你可以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灵墟首座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直到江荼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他才终于忍不住似的,喉结抽动着,剧烈干呕起来。 他什么都吐不出来,这是必然。 但恶心的感觉太过严重,从胃部涌上肺腑,江荼根本控制不住作呕的冲动,直到—— 一大口脏腑碎片随着咳嗽呛出喉管。 除了血水,还有更加湿润和滚烫的东西,和血水一起,沿着江荼的下巴滴落在地。 江荼泪流满面。 干呕声中,更加撕心裂肺的,是他的哭声。 没了。 昆仑虚没了。 昆仑虚下的百姓没了。 江荼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自己。 灵墟首座每说一句,他就觉得自己的血液冻结一分,铁链的寒冷好像终于侵入他的躯壳,让江荼如坠冰窟。 他错了么? 或许他真的不该逆天而行,去痴心妄想,挑战苍生道。 苍生道掌控着一切,哪怕他已经穷尽计算,也终究功亏一篑。 甚至连累了昆仑虚。 那些草木生灵,他们早晨,还在他身边和怀里,看着蓝天白云,期盼着早日修出人形,祝他渡劫一切顺利。 ——他们陪伴他百年。 那些昆仑虚下的百姓,为他建造雕像,不惜散尽家财,他们每人都亲手在雕像上凿了一刀,将自己的感激倾注上去。 ——他们称他为恩人。 可他都做了什么? 他害死了他们! 他想救他们,想保护他们,可他们最终因他而死! 他是刽子手! 崩溃到了深处,江荼只能张着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他嘶哑地哀嚎着,挺直的脊背一点点弯折,长发贴着面颊脖颈,狼狈可笑到了极点。 恍惚中,江荼似乎看见无数阴影矗立在囚牢内。 他们是山间草木,是长尾山雀,是昆仑虚的百姓… 因他而死的亡魂聚拢在江荼周围,伸出死亡的手指,一根、一根、一根,齐齐指向他! “是你杀了我们,”长尾山雀说,“你与白虎合谋,与勾陈离心,你戏弄了未来的太一帝君,还妄想戏弄苍生道!所以祂降下责罚,让我们因你而死!” “是你杀了我们,”山间草木说,“你可知道我们死得有多惨?我们从未害人,只想修出人形,可却因你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是你杀了我们,”百姓们说,“你为何要一意孤行?谁求你建立鬼界了么?我们只想活着,你却将我们逼向死亡!” 江荼眼前的阴影层层叠叠,他快要听不清他们都说了什么,那些愤怒、悲痛、惨叫、哭嚎,都听不真切。 唯有一句。 ——是你杀了我们。 江荼痛哭流涕,手臂抽动着,将铁链绷紧绷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们…” “我错了…是我错了…” … 江荼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此后四个日夜。 他一睁眼就是审问,一闭眼就是梦魇,醒来时在牢内呕血,昏睡时便在梦里落泪。 他早就不知道谁跟他喂了什么药,是续命还是逼他吐露真话,一应下咽。 甚至,江荼开始渴望他们能够给他毒药。 锻造的武器,你们尽管拿去; 写下的剑谱,你们尽管学去; 炼制的丹药,也尽管拿去服用。 我只想要一杯鸩酒,我只想解脱。 求死的愿望是如此强烈,江荼甚至要脱口而出哀求,可笑的自尊却死死勒紧唇舌,将痛苦打碎了往嗓子里灌。 浑噩间,他看不清六山首座的嘴脸,却能看见最黑暗的角落里,昆仑虚的亡魂正注视着他。 他们仍是死时的模样,浑身焦黑,无一处完好,他们憎恶地瞪着他,身躯开始熔化,最终魂飞魄散。 而下一个夜晚到来时,他们又会重新出现,站在黑暗的角落里。 江荼的理智告诉他,他们都已死去,魂飞魄散,绝不可能站在这里,冷漠地注视着他在死亡边缘挣扎,再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
166 首页 上一页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