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的灵魂已经被保护起来了,被一片幽秘温柔的海,被一颗耀目灿烂的星,再也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能穿透记忆中那抹潋紫伤害到他分毫。 “那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生娘娘其实和妖王就是一个鼻孔里出气的呗,两个狼子野心的东西凑到一起来祸害人了啊?真他娘的狗东西。”钱白錿骂骂咧咧,杵在地上的剑又捅出来几个洞。 温念玉却隐约觉得整件事似乎过于直白简单了,他有一个问题始终想不明白。 温念玉抬头,目光在那抹冷白上停留,为什么偏偏是他?偏偏是涂山月? 若涂山月真是妖族遗落的新王,那妖族为何要大张旗鼓的暴露他的身份?是怕他死得不够快吗? 若不是,那又是谁将涂山月推了出来?涂山月究竟是妖族抛出的诱饵还是碎星阁甩出的弃子? 但现在不论温念玉心中如何纠结思虑,目前他们所知道的唯一一个和妖王有关系的人就只有涂山月。 温念玉能肯定的是,涂山月一定是一个锚点,在这整件事情甚至是伐妖大战中都充当了一个重要角色。涂山月身上藏有秘密,一旦揭露,必定掀起滔天巨浪。 钱白錿到没本事想那么多,他也不需要想那么多。 此番行事有萧乐风领队,又有温念玉这种心思‘诡谲’的智囊,更有不玄这个不称职的护航,他钱白錿只需要老老实实当个打手就好了,到时候指哪儿打哪儿,没必要花心思去猜哪个是背后黑手,他也猜不出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钱白錿敞亮惯了,他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 温念玉瞥了他一眼,整了整袍子,摇着玉扇站起来:“睡觉。” “啊?什么?”钱白錿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睁睁看着温念玉一摇一摆走去了后堂。 “这人怎么就睡觉了?”钱白錿嘴里嘟嘟囔囔,再转头,其他四人也不见了,巴掌大的饭桌上只剩下他一个孤寡。 “你们怎么都走了?“ “嘿!张尘启!”钱白錿叫住最后一个人,“你们都走了她怎么办?” 蓝色的背影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说:“睡觉。” “睡觉?”钱白錿气笑了,手指头对着木偶一样的秀娘颤,“我踏马是问你她怎么办!” 张尘启像是没听见,步子又快了许多。 “行吧,老子也不管了。睡觉去。”说完钱白錿却是没走,和秀娘大眼瞪小眼眉目传情了会儿,无奈地叹口气,最后还是认命在她脚底下画了个禁锢圈。 没办法,老爷们不干事儿,他这个打手总得填补填补。总归出不了大乱子,就让秀娘在这厅子里陪着她的生娘娘吧。 黄土堆砌的破土楼子矮又小,整个客栈拢共不过十间房,自然容不得阴怀江他们婻諷二十几个人各占一间,只得打挤着几个好相识一起凑合上一晚。 阴怀江和涂山月进了二楼最靠里的一间,进门时阴怀江顺手在门上添了道禁制。 “这事儿你怎么看?”阴怀江一脚跨进去,将门关得严严实实,追在涂山月后头问。 “我......”涂山月刚一开口,一回头,人就不见了。 “嗯?什么?”清凌凌的声音又从斜对面传来,阴怀江背过身子,弯着腰,正往屋子里唯一一张木摇床上看。 “我怀疑秀娘没有撒谎,”涂山月走过去,指腹上不断摩擦的温凉玉珠变得烫人,出口的话却冷寒如冰:“或许我就是……” 是什么他也没说,可涂山月知道阴怀江一定明白。 阴怀江的确晓得他的未尽之语,眼中血红的瞳仁杀气凛凛,直到床栏上一只同样猩红的眼睛颤悠悠合上,这才满意的转过身:“是又怎样?” 捏在玉珠上的手指蓦然松了劲,他追上去,清冷的眸子中藏着依恋:“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去王村。”阴怀江一边说着,一边手上用劲,一掌下去削掉个泥娃娃的脑袋。 妖异的九头女像骨碌碌落到地上,被一只黑靴踩得稀巴烂。 等清理完了房间里的所有“眼睛”,阴怀江走到窗边,天穹上的月亮被黑色吞噬得只剩下一点极致的弯钩,挂在暗夜中仿佛随时取人性命的死神镰刀。 寅时,一天中阴气最强盛的时刻,阴怀江和涂山月二人并肩行走于无边黑暗中。 冷风刺骨,狂风卷着白雾将巷道边的两排白番吹起,窗框被白纸糊住,模模糊糊映照出两团黝黑阴影。 偌大的村庄仿佛死去,没有一点声响。 “凝神。”阴怀江听到身边人极致压抑的呼吸,伸手握住了那人温凉的腕骨。 雪松般清冽的香气在鼻尖萦绕,被人握住的手腕传来烫人的酥麻,涂山月勉强克制住自己想要回握的冲动,但指尖还是受不了的轻轻颤动了几下。 “你的那颗珠子怕是快彻底融合了,今夜你就在一旁好好待着,别的什么也不要管。”阴怀江再次叮嘱他,环在那人手腕的掌心沁出无数细碎紫光。 醉人的光晕消失,又被黑暗包围。 “嗯。”涂山月低声应和,黑暗中,两指在尚有余温的腕骨上重重蹉磨,覆上了他自己的温度。
第四十二章 永生 王村与欢聚楼相距二十里,中间一条长河横亘其上,将两个村子阻隔成东南两半。 阴怀江还没走近,一股熏天恶臭铺天盖地涌来,两丈宽的河面漂浮着密密麻麻的残肢断臂,蝇虫满天飞,脚下土泥被血水浸透,一踩一个血脚印。 两人默不作声从木桥上走过,顺着血铺成的土路径直来到村口。或许村口这个词并不恰当,称呼为坟岗显然更合适。 茅草盖成的屋顶被掀翻,露出光裸、黑黝的斑驳墙体,只剩下半边的残垣断壁矗立在遍地血水和残体中,无数秃鹫俯在尸堆上分食所剩无几的腐败躯体。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与血的味道。 “妖气很浓。”涂山月冷眼看着面前的炼狱,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 阴怀江踩在血水中向前走,一只秃鹫正立在尸堆上啃食一副脑骨,黄浊的眼珠警醒地盯着四周。 他还没走近,巨大的黑色翅膀展开,秃鹫振翅飞走,却落到不远处的一根断梁上,虎视眈眈地盯着地上的食物。 “和秀娘说得一样,这些人都被挖了心。”阴怀江微微欠身,地上腐败的右臂上隐隐绰绰可见一圈模糊红印。 “是魇鬼。”他笃定。 地上的这只手虽然只剩下半扇红,但只要是看过那只妖目的人,就决计不会错认。 两人顺着血水往里走,越往深处,血腥味越浓,妖气也越重,到了最后,阴怀江和涂山月甚至有了一种脑袋被按到血罐子里的窒息。 这里实在是人间炼狱,阴怀江却不知为何对眼前的景象有种隐约的熟悉感。 直到……他看到了那颗遮天蔽日的巨大梧桐。 是和魇世中一模一样的血色,一样的死寂,一样的永坠深渊的孤独。 唯一不同的是,幻境中的红枫树成了古梧桐,孤坐树下的红衣人如今也还站在他身边,白衣未染血,仍是道中人。 阴怀江不动声色地偷偷看了眼涂山月,涂山月似乎对眼前的景象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只是微皱着眉,眼中依旧是冷色。 “过去看看。”涂山月抬脚往梧桐树走。 “阿江,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他问。 “哪里奇怪?” “这些人的生魂并没有被囚在这里。”涂山月语出惊人。 阴怀江这才陡然惊觉,这个原本被魇鬼用作生祭场的地方居然没有一只魂魄!他光顾着看那颗梧桐,竟然连这般不寻常的事情都忽略了。 “他们不在这里,那会在哪里?”涂山月声音幽幽,不知是在问阴怀江还是在问他自己。 王村的所有人都被魇鬼拘走了魂魄,若按照阴怀江之前的猜测,是有人想要用这些生魂摆“摄魂”阵,炼一副不死不灭的傀儡身,可现在炼丹炉的柴火没影了,还怎么炼出仙丹? 但眼下这倒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两人眼前的东西。 一个怪物,或者说一个正在长成的“人”。 两臂宽的树干被掏空,灌满血色的粘稠液体,一个类人形的躯体浑身赤裸的从梧桐树中长出。 粗大的绿色树根盘踞在躯干四肢,胸腔的位置上有一颗红色心脏正在跃动。 “这是什……”阴怀江话未说完,异变突起。 满树的红色粘液被树根抽干倒灌进那具类人形的躯体里,灰绿的躯干迅速染红,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褪成雪白。 “他”双眼处的孔洞睁开,露出两只死灰冷硬的眼珠,光滑平整的面部逐渐扭曲,捏出了一张清冷昳丽的颜,最后一滴红色汇聚在眼睫下方凝成一颗摄人泪痣。 阴怀江:“……” 涂山月:“……” 活生生另一个涂山月! “涂山月”嵌在面皮上的两只青灰眼珠在睁开的刹那变为浓黑,雪白的肌体上皲裂出黑色螺纹,裸露的心脏开始皱缩,“他”抬起胳膊,欶欶掉落的黑焦肉皮在风中焚灭。 “永、生、” 两个浑浊含糊的字眼吐出,“涂山月”在肉体消逝的最后一刻,指向了“他”的祭主。 阴怀江一把揽过涂山月,手袖挥舞击散了疾冲而来的黑焰飞烟。 参天梧桐从内里焚起炽烈火焰,烫人的火舌打在阴怀江脸上,可他却只能感受到瘆人的刺骨冰寒。 那个从树里长出的“他”究竟是什么? 还没等阴怀江琢磨出味儿来,更大的麻烦又来了。 浓黑的夜色中从四面八方涌来密密麻麻蹒跚跌撞的黑影,正在一步步向两人逼近。 “快走!”阴怀江沉声低喝,可被他拉在身边的人却一动不动。 “山月?”阴怀江喊了声,来不及回头匆匆扯着人往外走。 两人刚走出几步,那些原本还像婴儿学步般步履艰难的黑影突然迅捷起来,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奔袭。 背后焚起的巨火在黑影的身上映出火光,这些蜕成人形的怪物都长着同一张脸,一张绝美昳丽的脸,涂山月的脸。 阴怀江:“......” “山月,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多出了好些弟弟?”阴怀江搓搓胳膊,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 意料之外的没有回应。 “山月?” 阴怀江疑惑地唤了句,转头猝然撞进一片血海中。 满天满地的红刺得人心痛,万物好像全部堙灭,只有阴怀江周身的红雾被遗落,和他一起被困在了这片黏稠的血色世界。 “山月!” 阴怀江声量大了些,可回应他的只有一遍又一遍从天际传来的须弥回音。 山月……山月……山月…… 缥缈的声音逐渐回落,后又湮于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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