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行人终于在天完全黑尽前赶到了那个小庄子。与昏沉阴暗的天色不同,整个村庄洋溢着喜人的活气。 此时正是饭点,各家各户的烟囱里冒出一铲铲炊烟,饭菜的香味和着雨后的草木清香一起吹进人的胃里,村口立着的石碑旁还趴了几个髻角孩童,嘻嘻哈哈斗着蛐蛐。
第三十七章 红烧猪血 黄马驮着车昂首走在村道的泥泞土路上,前蹄一个不慎踩到个泥水坑,“吧嗒”一声溅出几泼泥水来,正正好给旁边的一只“威武将军”换了副泥盔甲。 张尘启有些尴尬地给将军家的小主人赔了个笑,哪想主人家是个泼皮无赖,不依不饶的要求补偿。 “我不管,你陪我威武将军!”小娃娃抹了把鼻涕,脏乎乎的胖手指着泥里那个不停挣扎的蛐蛐,“都怪你,我的将军输了!” 张尘启从没和小孩子打过交道,眼前的小胖娃显然将蛐蛐惨败的事情赖到他身上,可张尘启能怎么办,他不能跑,却也赔不起另一个“将军”。 “小娃娃,姐姐这里有一只神武将军,当做赔礼给你,可好?” 王葶苧笑盈盈的伸出手,将她口中的神武将军递了出来。 张尘启只觉得一阵药草清香从耳边飘了过来,眼前晃过一截玉白手腕。 可等他看清王葶苧掌心的东西时,不禁倒吸口凉气。 一只油光水滑的大蝈蝈不断抽|动触须在那张玉白手掌上东张西望地试探着。 小胖娃的眼睛登时亮堂起来,两只胖手在衣服上擦擦,欢喜的捧着手去接。 小娃娃得了个新伙计,睁着两只圆咕隆咚的小眼睛笑地开怀,兴奋的看着王葶苧:“姐姐,你们要去我家玩吗?” “我家可大了,每天都有好多人来。”小娃娃身板挺直,颇为得意。 张尘启福至心灵:“你家是开客栈的?” “是大酒楼!”小胖娃皱眉纠正。 不识人间烟火的张剑长有些尴尬,掩饰地眨巴下眼,转头询问众人意见。 其他人当然没意见,他们本来就打算在这个镇子住上一晚,此时有现成的领路人,哪还有不领情的道理。 “小娃娃,还不带路?”钱白錿咧着大白牙,迫不及待地招呼众人跟着走。 “嘻嘻,去我家咯!”小娃娃手舞足蹈地蹦跶着,捡起地上的蝈蝈兴奋地跑到马头前领路。 二十多人的队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更何况他们这行人还拖了一辆马车,所以当他们浩浩荡荡涌进小镇时不出意外的收到了所有人的注目。像是一堆碎石突然掷入湖中,在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波涛。 从村头走到大酒楼不过几百米距离,可一路走来,阴怀江却总觉得无形中有一双眼睛藏在暗处盯着自己,让他脊背生寒。 于是他有意无意开始在四周巡查,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窥视感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加猖狂无忌惮,可阴怀江却反常地怎么也找不见暗中之人。 入耳皆是欢声笑语,入眼尽是慈眉善目。 小娃娃领着众人在“欢聚楼”停下,说是“楼”,其实就是两层黄土楼子。 作古的黄泥在连年的风飘雨打下留下满墙的斑驳裂纹,黑绿色的苔藓在楼角肆意生长,只有两只颜色亮堂的红纸灯笼算是新物件,挂在墙头招揽客人。 小胖娃跨进一只脚,回头冲着众人招手,嘴角的笑几乎快要咧到耳根:“快来呀!快进来!” 阴怀江和涂山月缀在最后进了屋,米粒大的饭堂靠墙紧凑地摆着几张方桌,长条凳凌乱地倒扣在桌上,凳腿儿张着稀稀拉拉的口子喂进去几张结网的蛛。 小胖娃一进门就不见了人影,徒留二十双眼睛对这“满堂彩”干瞪眼,说好的大酒楼呢? “这也忒埋汰了。”钱白錿瘪嘴嘟囔着,伸手往桌上扒拉下一根凳子,一屁股坐了上去。 其他人见状也默默的抽下凳子,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不是他们瞧得上这“大酒楼”,实在是现在除了这里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嗨呀!各位客官,怠慢了,怠慢了!”一个尖俏的女声风风火火从后头传来。 众人循声去看,布帘后头先是撞出一只铁茶壶,然后半个身子率先顶出蓝布,是一个女妇人,围着花围裙,右手茶壶,左手茶碗。 小胖娃跟在女人身后,怀里抱着一大摞深褐色的茶碗。 女人脸上堆着笑,脚步轻盈,小跑着过来。 “各位客官先喝点茶。”女人利索地将茶碗摆成一字,壶嘴一抬一落,哗啦啦就是一排香茶。 她招呼小胖娃给其他桌分好茶碗,自己再一桌一桌去上茶。 “这是小店自家晒的红茶,客官尝尝。” 一碗红彤彤的茶端到阴怀江面前,女人脸上的笑仿佛精心练习过一般,每一个弧度都恰到好处。 阴怀江看着杵在自己眼跟下的深褐色大碗,碗口破了个小口子,刚好被一截塞满黑褐色污迹的指甲盖添补上。 “多谢。”阴怀江同样扬起个无懈可击的笑,伸手接过那茶碗。 “这茶香得很,喝完了再喊我续。”女人直起身,乐呵呵的提溜起铁壶遛了一圈儿便往后厨走。 “哎,老板娘,你们店可有什么好吃的?” 一个声音冒出来堵住了女人迈出去的腿。 女人缓缓回头,看向刚才说话的人,红唇勾起:“小店最有名的就是红烧猪血,保证让各位贵客吃了一回想二回。” “这就是最有名的红烧猪血?”钱盘皱眉犹疑地看着刚端上来的大碗。 碗里一团血糊糊的泥状物勉强凝成个拳头大小的核桃模样,寻常人家的血旺都是平整光滑的表面,可钱盘眼前的这个却偏不,也不知该不该夸老板娘手艺好,竟然能将血旺也做出与核桃壳大差不差的纵深沟壑。 “这家店有些古怪,”坐在钱盘对面的萧乐风此时也察觉出异常,伸手将自己面前的血旺推远了些,“这东西看着不像血旺,倒像是……” “人的脑子,”阴怀江好心帮人补全了话,葱白的手指捏着根木勺在血核桃里搅来搅去,声音冷淡,“一碰就散。” 手指头卸了力,木勺卡波磕上腕口,再一看,血核桃果真被搅出些白果仁儿,碗里红白浆糊胡搞一通,真真比脑仁还像脑仁。 其他人:“……” “这是家黑店?”温念玉尾音上扬,显露出些许奇特的兴奋。 王葶苧凑近碗口闻了闻,拧着秀眉轻喃:“不是猪血。” “那是什么?”张尘启也拿根木勺拨了拨,碗里猪肝红的凝状物晃动几下,流出几条黏糊的白线。 “总不会真是什么人脑子吧。” 张尘启话刚说完,后颈突然吹过一阵阴风,周身诡异地安静起来。 一抬头,五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 张尘启:“?!” 真是人脑子?! 王葶苧对着张尘启摇了摇头,伸手将自己那碗猪血推远了些,才说道:“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少吃为好。” 正巧老板娘又掀开布帘晃了进来,脸上还是标志的笑:“这是今儿早上才宰的肉,贵客们都尝尝。” 女人热情地给各个桌都端上一大盘肉,的确像她说的那样,才宰的,新鲜的,甚至碗底都还淌着一滩淡红色血水。 偏偏女人就像没看见一样,又陆陆续续端上来几样其他的菜,一水儿的半生不熟,吱哇冒着血水。 钱盘咽了咽口水,神情有片刻的慌张,不过很快镇定下来,深吸口气,看向女人:“老板娘……” 女人听到声音缓慢的转动脖子,嘴角挂笑,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这……这些菜够多了……不必再上了。”钱盘顶着那双幽黑空洞的眸子艰难地说完。 “这些都是小店的特色菜,贵客们都尝尝。不够再喊我添。”女人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 钱盘:“……” “老板娘,向你打听个地方。” 女人又缓慢扭过脖子盯着说话的人。 阴怀江莞尔一笑:“水镜派。” 众人:“?” 女人的完美笑容被阴怀江这句话砸出龟裂,脸上热情褪去,无数惊恐爬进她那双空洞的眼睛。 “嘘!”女人猛地凑近阴怀江,食指竖起抵在红唇上,“它会听见的……” “它?”阴怀江皱眉。 女人脖子动了动想要再往前凑,不巧一截白袖横空隔断,又硬生生将她推出寸许。 “它是谁?”涂山月站起身挡在阴怀江面前。 可女人此时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食指仍抵在红唇上保持着噤声的姿势,脖颈前倾仿佛下一刻就会凑到你的耳根子。 这般诡异的状态其实也只是转瞬之间,眨眼女人便恢复了生机。 “水镜派被灭门了,我劝你们还是别去了。” 老板娘的回答又是牛头不对马嘴。 “你刚才说的它是谁?”萧乐风追问。 老板娘:“人都死光了,可惨了。” “它死光了?”钱白錿挠挠头,脑子不是很清醒。 老板娘:“隔壁村子才死了人。” 阴怀江:“全死了?” 老板娘:“是,全死了,就昨天晚上。” 阴怀江:“它是谁?” 老板娘:“死得可惨了,挖心挖肚,死无全尸。” 众人“……” “呵呵……呵呵……挖心挖肚……死无全尸……” 女人围裙后突然钻出一道稚嫩童声,之前消失不见的小胖娃冒了个头,圆乎乎的胖脸笑得灿烂,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如果他手中没有躺着一滩黑绿色的烂泥的话。 空气古怪的冷滞起来,豆大的饭堂里铺开二十几人的场子愣是静得瘆人,小娃娃还在笑,笑得众人心头发颤。
第三十八章 魇鬼 “个奶奶的,什么鬼东西!”钱白錿想先发制人,一掌掀翻桌子,强横剑气瞬间将女人砍成两半。 预想中的血脉迸溅不见踪迹,有得只是僵硬如铁的两截干硬躯体,在落地瞬间迅速腐烂破溃,融为一滩肉黑烂泥。 “啊!!!” 孩童刺耳的尖叫慢上几拍,在女人完全烂掉之后才追赶上来。 钱白錿顺手也将他一剑砍了。 也和那女人一样,烂为一滩泥。 “不是人。”萧乐风走上前,想仔细看看。 “不是废话嘛,要是人才是怪哉了。”钱白錿撇撇嘴,捧起一截袍子退到一边擦自己的剑。 其余众人也一拥而上,要去探个究竟。 真难为地上那俩坦诚的母子了,人家都袒胸露腹到只剩一滩烂肉,可这一圈人竟也没一个能看出个名堂来。 “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东西?”张尘启嫌弃的杵着剑尖怼了怼肉泥里还算完整的黑红心脏,抬头询问王葶苧,“姑娘可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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