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斗少主问:“你叫什么名字?” 沈黛面无表情道:“不告诉你。” 阿斗用手抓了抓脸颊,露出笑容,“我知道,你叫沈黛。母亲都告诉我了。” 沈黛道:“那你为什么还问我名字?你明明都知道。” 阿斗少主道:“我想你亲口告诉我。我喜欢听你说话。” 沈黛心不在焉地“嗯”了几声,朝四周打量,想找那个午后拿走他包袱的书童,他想要书童引他去住的地方。 阿斗少主又往前走几步,“你在找什么?找那个惹人讨厌的家伙?他走了——谢天谢地!” 山羊胡子的老者从旁边冒出来,挡在阿斗和沈黛中间,示意阿斗要与陌生人保持距离。 “你说谁?”沈黛眼珠子转过来,盯住阿斗少主的绿豆眼睛,“你是说你的——师父?” 阿斗少主撇了一下嘴,“我才不认一个怪物做师父!先糊弄着,一年后再说。你知道吗——”阿斗把手放在嘴边,显得神经兮兮张了张嘴,又闭上嘴,眼底浮起一抹笑,悟了过来,说,“你想知道他的秘密吗?你凑近一点,我再告诉你。” 沈黛被这个话头引得往前跨了几步。山羊胡老者再充当两人间的隔板,用一点也不佝偻反而宽阔的肩膀撞了沈黛一下。沈黛往后跌了几步,拼命维持平衡才没摔倒。 这个老者不是普通人! 阿斗少主急了:“别撞他!撞坏了怎么办?” 沈黛睨一眼山羊胡老者,用下巴指了指老者,对阿斗少主说:“你看到了,他不让我靠近你。” 阿斗手臂一抬,手指一戳,下令:“你们检查一下就放他过来。” 山羊胡老者走上前,翻开沈黛的眼皮,掰开沈黛的牙齿,捋起沈黛的头发,掀开沈黛的袖子,像是检查牲口一样检查沈黛的身体。 老者确定沈黛的皮肉没有腐烂、头发没有虱子、没有一切脏病后才放开沈黛,往旁边跨了一步,给沈黛让出一条道。 沈黛走到阿斗少主面前,“你说,他怎么了?” 阿斗目不转睛地盯着沈黛,“他是父亲和女儿□□生下的畜生!我怎么拜这样的人——” “啪”一声—— 沈黛直接赏了阿斗少主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完,直到感觉到掌心又麻又胀,他才回过神。 自己他妈这是在干什么? 沈黛忍住疼没有当众甩手,目光饱含同情和窃喜地盯着阿斗少爷。 阿斗少爷抱着脸,先是懵,然后是惊,接上极短的怒,最后化为哀嚎:“你——你——干嘛打我!” 沈黛努力控制住表情,嘴角一勾,“你脸上有只花腿的蚊子,在吸高贵少主人的血。你没感觉到痒吗?呀——还有一只!” 沈黛的另一只手也毫不留情拍过去。笨拙的阿斗根本来不及躲。沈黛被旁边的山羊胡老者一把抓住手腕。 沈黛轻飘飘说,“蚊子飞走了。”沈黛盯着阿斗少主的眼睛,笑意愈浓,“看来少主人的血有别于凡人,专招蚊虫这种脏东西。” 阿斗眨了眨眼睛,以一种“从未见过如此超尘脱俗有别于寻常俗物敢于挑战权贵的仙子”的目光盯着沈黛。 而沈黛从这个目光中解读出来的是——这他妈是个傻子。 远远地,红裙子的少女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掩嘴笑。她觉得小孩子吵架实在太有意思了。曹云转身,别在腰间的剑和一件硬物相击,发出“咔嚓”一声清脆的敲击声。 两柄剑尊撞在一起。 曹云看到了像是阴影一样降临她身后的温朔。 曹云心中大叫不妙。 接到的消息是子时走啊! 怎么还在! 曹云转头想跑,“咔嚓”又一声,剑尊再次撞击,那声音吓得她浑身一哆嗦,呆呆站在原地。 温朔轻叹一声:“小师妹,我有那么可怕吗?” 曹云清了清嗓子,挂起一个不自然的笑,没话找话地连说了三句废话:“朔朔你来了啊。我才回来。真的。” 温朔把目光移向远处的人身上,还能听到从桂花树下传来的人声,“他就是沈黛。性子有些冲动,动手打人的那一个。” 曹云眼皮一垂,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我认出他了。他和小时候躺在书匣子里一样,像是个漂亮的雪人。朔朔,你等在这里不走,是想从我这里求一个为什么吧?” 温朔黑眸闪一闪,“不是。原因——我大概能猜到。我是个懦夫。桃子他又是以成全他人来逃避自己命运的性子。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和桃子让你们担心了。多谢你,小师妹。” 曹云道:“我去无极狱前,曾想过死在那里,就那样陪着先生。可先生消逝前竟然恢复了一些神识,他笑着对我说‘殿下,你是刺破黑夜的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解脱了,我想活着,好好活着,去看看魏国公主没能见过的真正的人世间。” “我赶往鄢陵,在那棵古杏树底下遇上了呆坐在地上的沈夫人。我看着她木讷呆滞的样子,没办法开口劝她看开些。因为我明白,一些人的生命戛然而止在那里,没能给身边之人一个道别的机会,那种悔恨会因为无解而折磨她一辈子。” “我问沈夫人,如果我招回沈黛的魂魄,让他在她怀里待上一会儿,再送他入轮回,她会不会舍不得孩子?沈夫人看着我的眼睛,只说了一句话——我想亲亲他的脸颊。” “我向沈夫人解释了何为缚魂之术。术法需要什么材料,要做什么。她同意了。我去了极乐坊,向王元姬借来了招魂幡。我试着招来沈黛的魂魄,可这个孩子是个性急的调皮鬼,早就入了鬼门。” “沈夫人一言不发坐在那里,盯着那只匣子发呆。我很内疚,我让她在绝望之后又经历了一次希望,再次失望,更加绝望。我都以为,她熬不过去了。过了很久,她却哽咽着说——谢谢你。” “我叹了一句,这个世间就是有许多的遗憾。有的人早早入了轮回,有的人明明知道他的魂魄就在那里,这世上也有思念他的人,可却只能看他们一次次错过,阴阳永隔。” “沈夫人愣愣问,如果有重逢的机会,为什么不能不顾一切把他带回来?明明有这样的机会,会有什么有人会想放弃?这样的人应该被世人所唾弃!” “她的话让我想到了师兄你。” “先生的事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等不来结局才是人生最大的劫难。不管这个结局是好的是坏的,了结才能放下,进入人生的下一个段旅程。” “我替师兄做了这个恶人。为了夺回桃子的魂魄,我甚至和北邙山那两个鬼差打了好几架。我和鬼差打得不分伯仲,最后以我重新设下鬼门阵为条件,说服了那两只难缠的鬼休战。” “因为害怕我的力量不够强大,那个叫阿暮的鬼差只同意让桃子的魂魄一点一点回到沈黛身体里。我以当年桃子留在我这里的一根头发丝为‘引’,施下缚魂仙索。” “我需要一个承接桃子魂魄的肉躯。而沈夫人需要一个可以寄托情感的孩子。这个法术持续了整整十二年才完成。鬼门阵和缚魂术的负担让我差一点魂飞魄散。但我扛下来了。” “师兄,北邙山现在的鬼门阵已经不是先生当年设下的那个鬼门阵。我是先生唯一的徒儿,也是最优秀的鬼宿一员。我是不是很了不起? “沈夫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从他儿子身体里复活的人不是沈黛。但她好像并不在乎,或许,她在乎,只是没有向任何一个人透露过心迹。我把桃子的头发丝交给她了,不知道她把它藏在哪里。她带着沈黛,融入这个茫茫人世,做了天底下最寻常的一对母子。看得出来,沈夫人把桃子照顾得很好。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温朔安静地听着曹云将十几年前的隐秘之事缓缓道来。 不,整件事里不仅仅只有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是两个。 他自叹不如。 曹云道:“师兄,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了你。我感觉自己轻松了好多,心情格外舒畅。对了,你留下来,想交代我的是什么事?” 温朔道:“远山他没有五识,痛感却很强烈。这样活着会很辛苦。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他和常人一样?” 曹云吃了一惊,“难道是缚神仙索松了?还是施术的过程太长出了什么纰漏?我会立刻替他加固法术。多亏朔朔你心细,察觉到这一点。否则,小沈黛像是孤魂野鬼一样五感失常,该多可怜啊。” 温朔心里空空荡荡,相比于曹云做的,他的“细心”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温朔只能黑眸盯着曹云的眼睛,哑然道:“小师妹,我把远山交给你了。他这辈子——愿他开心如意就好。” 曹云道:“我总感觉我们共同抚育了一个半大的孩子。” 二人的目光同时放到远处的沈黛身上。 月夜的桂花树边,沈黛手脚大大咧咧摊开,被四个人架起来,拖走。而那个阿斗少主已经鼻青脸肿,眼睛还钩子一样挂在罪魁祸首沈黛身上。 曹云轻轻一笑,“朔朔放心,我就是小沈黛在这个书院最大的山头。在这个地方,他可以横着走。” 温朔道:“如果他偶然流露出要杀我的意思,你们别担心,那是我和他之间的约定。” 曹云:……… 曹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转而笑道:“你看他那个样子,真就换了汤也换不了药。朔朔这个名字是刻在灵魂深处的,别人稍微摸一下,都成了逆鳞。” “我们了了书院是高级书院,哪里来那么多蚊子!” “我可不服气!”
第077章 四恶道:畜生(七) 沈黛觉得脸颊像是被根针扎了一下般刺疼,用手掌拍脸,“啪”一声,斗大的蚊子血糊一掌心。蚊子是好蚊子。一视同仁,不会因为这个地方书卷气浓熏昏了头就不吸读书人的血。 沈黛枕手侧躺,没有睁开眼睛。他既想起来净手,又想反正枕头不是阿娘绣的随便抹一把就好。纠结来纠结去,睡意渐退。他还是决定起来洗手,翻了个身,才睁开眼睛,像是被雷劈中般一动不动 沈黛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大跳。因为从小养成的节俭习惯,他睡前没有点灯。此时此刻,疏影月光从薄纱窗格子斜斜透进来,撒在榻前的地砖上,像是结了一层清亮的冰霜。 窗边,床前,沈黛背后,站着个把两只鸡爪子抬在簪花的脑袋边的疯婆子。老婆子眼珠子雪亮异常,像是两颗漂亮浑圆的珠子深陷在沟沟壑壑的泥沼里,仿佛在熊熊燃烧。 老婆子嗓音盈润道:“本来想神不知鬼不觉完成的。你却醒了。” 沈黛想,难道是遇到了蜀地传说中半夜抓小孩吃的鬼婆婆? 沈黛抄起软枕就往老婆子的满是皱纹的脸上砸过去。老婆子展现出不符合年龄的灵巧,身子往旁边一挪,轻松躲开了枕头。
119 首页 上一页 86 87 88 89 90 9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