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行,既然已经挑破了窗户纸,事到如今再贸然前去,估计就是羊入虎口了。 楼烬心思沉重,跟在小云身后走了几步,骤然顿步。 小云疑惑地回过头来:“公子?” “姑娘先去忙自己的事吧,”楼烬转身重新往山上走,“我还有点事需要弄清楚。” “什么事呀,”小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可以问我的呀。” 楼烬:你也得知道才行。 楼烬重新回到了那座无名坟墓前。 他很想知道这座墓是谁的。 那么方法估计只有一个了。 楼烬在心底念了两句“罪过”,随后闭起眼。 只见他脚底升起一道黯光,整个人便随着化成了一缕青烟,无声无息地融进了泥土之中。 如他所料,这里的墓全部都是衣冠冢,棺材里面并没有遗体,武高的棺材里是一方酒杯,班仪那里是一件衣衫,班小轩则是一个拨浪鼓。 唯独无名坟墓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楼烬稍作思忖,重新幻化成为人形,匍匐在棺材里,咬破舌尖,以血作阵。 阵法是画在空荡荡的棺材底部的,灵光乍起乍灭,楼烬平躺在阵法之上,抬起手掌,像照镜子一样看向掌心。 如果阵法大成,他是能看到棺材的主人的。 阵法生效还需要一点点时间,微微发朽的木头上,楼烬的血珠慢慢浮了起来,最后都归在了掌心,形成一面暗红的镜子。 楼烬微微睁开眼,向镜中看去。 ——然后就看到了江灼的脸。 楼烬心中一惊,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了几眼发现确实是江灼。 镜中的江灼,双目和楼烬一样睁着,脸上全无血色,看起来比现在的江灼要稚嫩一些,五官中的平和大过于淡漠,虽是和江灼生了一模一样的脸,但反倒像是两个人一样。 楼烬眨了眨眼,镜中江灼也眨了眨眼。 等等…… 这座墓……是江灼的?! 江灼竟然是鬼?! 不对不对,江灼不可能是鬼——他身上一点鬼气都没有,应该就是石头精修炼成魔的没错。 于是楼烬细细打量起“江灼”来,发现他穿着粗麻衣服,不是孝衣,看来是死的时候穿的那套。 但是江灼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满山头的人又是怎么死的? 一个疑问没解决,无数个疑问又冒了出来,楼烬把手掌扣下,按了按眉心,不小心碰到了额头的犄角。 他还不怎么习惯自己凭空长出来的这一对魔角。 因为公上胥在他身上下了蛊的缘故,他的四肢经常会无缘无故发痛,而尤其以这一对魔角疼得最为凸出,疼起来的时候,楼烬几乎恨不得把角掰下来当柴烧。 揉着揉着,魔角果然开始疼了。 楼烬几乎已经疼习惯了,面无表情地从“江灼”的墓里爬出来,忍着痛往画外走。 在路过神剑水龙吟变成的画轴时,楼烬蓦然站住了脚步,稍微犹豫了片刻。 昔日那些景象犹历历在目。 江灼变成的胖小孩就在这里抓着他的衣服,让他不要动人家的东西。 楼烬嘴角弯了弯,弧度很快消失。 他现在比较纠结的是,该不该把这把水龙吟拿走。 按理说,江灼为了复活如炼,楼烬连带着也无辜堕魔,这笔账本应该算在江灼的头上,但是让作为师父的如炼来还应该也不算过分。 楼烬的手抬起来,又放了下去。 ……算了。 楼烬突然清高地想:如果就这么拿走了,万一哪天江灼闲得没事回无上宫一看,怪叫人看不起的。 不过再转念一想,江灼应该不会回来。 在如炼魂飞魄散之后,江灼应该就一直没有回来过才对,就连上一次入画都是误打误撞,跟着楼烬才进去的。 是时,识海中响起了一条传讯,容嘉的声音一副受惊的样子,极力压低声音道:“师父师父你快出来!” 语气中的急切让楼烬心底一沉:“有人来了吗?” 容嘉“啊”了一声,道:“……这倒没有。” 楼烬:“那你催什么?” 容嘉顿了顿,小小声道:“我怕嘛……” 楼烬:“……” 要你何用。 不过无上宫确实不适合久呆,保不齐魔气散了出去,惊动了哪个神仙,到时候估计又是一场恶战。 虽说楼烬如今的修为战力都已今非昔比,但他还不太会使魔气,下意识还是想避战的。 从无上宫出来,天边聚了一大团云,遮住了太阳,半边天都是阴的。 容嘉极目远眺,好奇地问:“师父,那是什么?” 楼烬轻飘飘看去一眼,收回目光:“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 “我就是好奇而已嘛。” “容嘉,”楼烬突然正色,“说实话,你我师徒情分早该尽了。” 容嘉被吓了一跳,愣愣地说:“师父这是……什么话?” “从我堕魔那时起,你再跟着我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现在你可以选,”楼烬稍抬下颌,示向那团云,声音亦沉了下来,“你本是神仙,拜入璧川宫只为登神,对你来说,那里才是此间正道。” 容嘉顺着看了过去,有些发怔:“师父……” 楼烬看得出他在犹豫,便道:“你不必担心,易明此人重情重义,他会给你一个合适的去路的。” “为什么您突然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容嘉极其不解,“我又不是才知道您堕魔了,我还问您以后还是不是我师父,您当时还说是的呢。” “当时瞎说的,”楼烬笑了笑,“如今来看,为师大概率是弑神了,可不得给你时间考虑考虑要不要继续跟着为师混么?” 弑神——! 几乎是在一瞬间,容嘉的眼神就直了。 他呆滞地转过头去,颤抖着指向那片云,难以置信道:“所以……他们这会儿是在给龚宁上神……送葬么?” 楼烬皱眉:“送什么葬,神又没有下辈子,哪有给神送葬的。” 容嘉崩溃大吼:“这不是重点吧!!” “……抱歉。” 楼烬早料到他会有这反应,堕魔是一回事,弑神又是另一回事,堕魔加弑神才是楼烬现在即将面临的罪状。 但按照楼烬的推断,龚宁应该还没死透。 楼烬正要说什么,瞳孔一缩,旋即回头低喝道:“容嘉,跟上!” 话音一落,便化为光雾飞了出去。 容嘉还没回过神来——师父走得这么急,莫非是出了什么事吗? 难不成……是追杀他的神兵已经打到屁股后面了?! 容嘉后脊一凉,浑身一哆嗦,压根不敢耽误,连忙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跟了一阵,容嘉才发现,原来他师父不是被追的那一个,而是追人的那一个。 被追的那人,正是龚宁名义上的道侣,朱宣。 容嘉心下纳闷,在这个节骨眼上,龚宁都已经要死不活生死难料了,他不在龚宁床前伺候,这会儿又是急着去哪里? 他追上了楼烬,跟在他身后,来到一座山前。 只一眼,容嘉便想起来了,这里正是独月宗所在的那个山头。 此时正值月色当空,朱宣轻飘飘落地,见四下无人,这才缓步顺着盘山石阶往山上走去。 楼烬和容嘉则慢了几步,落在山脚下。 容嘉为了跟上楼烬一路狂奔,此时颇为气喘,一边扶着楼烬的袖子顺气,一边咽着口水问道:“师父,你说他回来做什么?” 楼烬不动声色把袖子扯了回来:“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容嘉手中一空,悻悻地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 朱宣这次回来的阵仗很诡异,一般仙人回原宗门,基本全宗上下都是万人空巷来迎接的,但他却没有惊动任何人,回自己家还像做贼一样,要趁着夜色偷偷溜进去。 “这家伙没安好心。”容嘉皱着鼻子说。 楼烬化为一个外门弟子的模样,也趁着夜色往阶上走去。 两人走了一会,却见朱宣停在了宗门外,仿佛在犹豫什么,左右踱了十个来回才推门而入。 楼烬突然开口:“仙长!” 这一句划破了夜色的寂静,声线和楼烬平时的不同,欢脱活泼又富有朝气。 容嘉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从自个儿师父嗓子里发出来的。 而朱宣也明显一愣,回过头来:“你们是……” “晚辈们是宗主的外门徒弟,晚辈姓金,他姓贾,”楼烬两步上前,简单的自我介绍过后,作揖问道,“您就是那大名鼎鼎的朱宣仙长吧!” 楼烬都不需要给容嘉使眼色,容嘉也立马跟了上来,站在楼烬的身侧向朱宣作礼。 朱宣狐疑地打量着二人,好半天才让他二人起来,语气中听不出喜怒:“我刚刚竟然没注意到你们。” 楼烬笑着和朱宣解释:“我们刚才就在山脚下修炼呢,见到仙长来了就想着上来沾沾仙气,我们都是第一次见到真仙,如果有唐突的地方,仙长可千万别见怪。” 楼烬话语间是天衣无缝的恭维,面上也是无可挑剔的笑容,朱宣翻来覆去地打量,终究是打消了疑虑。 “我此次回来……为的是一点私事,你们就别凑热闹了,各忙各的去吧。”朱宣转过身去,显然不太愿意和楼烬他们周旋。 楼烬很识趣地应了下来:“是,那就不打扰仙长了,我们这就告辞!” 说罢,又毕恭毕敬弯下身去,随后才和容嘉两人并肩往山下走。 才走出去几步,只听朱宣在身后又开了口:“等等……你二人是否都已经结丹了?” 楼烬回头,道:“回仙长,我们都已经结丹了。” 朱宣没说话,楼烬看了一眼容嘉,又问:“是……有什么不妥吗?” 闻言,朱宣这才松开了一直紧皱的眉头,态度也温和了一些:“外门弟子也能结丹,你二人确实了不起。” 他态度转变稍显生硬,好像是得知楼烬二人结丹之后才和颜悦色起来的。 可楼烬却好像什么都没注意到一样,笑答:“仙长谬赞了,这都多亏了老宗主的悉心教导。” 只见朱宣满意地点了下头,对他二人招了招手:“你们也别下山了,随我一起进去吧。” “不下山?”楼烬眼神雀跃,不确定地说,“莫非——” 朱宣稍微一顿,笑道:“嗯,我去同宗主说,让你二人从今往后就进内门修炼便是。” 楼烬和容嘉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是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自是对朱宣感恩戴德。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朱宣摆摆手,让他们不必多礼。 于是三人重新跨门而入,在朱宣转过去的瞬间,楼烬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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