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刚开了头,却说不下去了。 “悟生很乖,想来不会给你添麻烦。” 原来,当时净空主持是这个意思,冥冥中他已经预感到了一切。在最后的时间里,他完成了师父的遗嘱,也给悟生找了托付。 可、可净空主持还没有和悟生正式道别,他要怎么告诉悟生将他养大一直陪着他的师父没有了呢? 离别,死亡,永远是个无解的话题。 泪眼朦胧之际,一个宽大的胸膛将他拥入怀中,语气无奈道:“我就知道你该哭了。”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去眼角的泪,少年乌眸光润润的,唇瓣嫣红,抬头看过来时,让沈清越心头一软。 他下意识想低头落下一个吻。 一只掌横在他面前,偏过头,贺衡面色冰冷道: “怎么,当我死了吗?”
第53章 那只掌落在沈清越臂上,看似力道极轻,每一寸指骨却慢慢绷紧,不容拒绝地收紧,“放开阿慈。” 贺衡瞳色极浅,此刻就如同淬着一层薄薄的寒冰,冷泠泠地盯着人,几乎呈现出一种无机质的观感。 嗤笑一声,沈清越蓦然沉下眉,将他掌重重甩下去,语气轻蔑:“你说放开就放开,多大的脸呐。” 那贺衡刚才刺他的话刺回去,沈清越活动了一下肩膀,又说:“还有,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晦气。” 此时此刻,贺衡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一向收敛情绪的他,也罕见露出几分怒意。 眸色沉寂,嘴角绷直。 舌尖顶了顶后齿,沈清越犹不解气,正要在补一句,忽然掌被重重甩开,他连忙低下头。 少年眼尾依旧是海棠一般的艳色,嫣红的唇瓣微微抿着,敛着圆眸没有看人,冷冷淡淡地说: “你们慢慢吵吧,说不定最后吵着吵着就冰释前嫌成为朋友了,我先走了。” 什么鬼话。 沈清越下意识想反驳,但随即看到少年红肿的眼皮又忍不住心头一软,凑近放软了嗓音哄道: “别生气了,是我不好,不该跟他吵的,别生气了好不好?” 见少年仍旧板着脸,沈清越又去牵他的手,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留下的人已经将净空的尸体妥善保管好了,要不要让悟生见他师父一面,都由你说了算好吗?” 高大的男人弯下腰,恨不得将头杵到纤薄少年的脸上,眉弓高挺一副凶戾的模样,却偏偏装出温柔商量的语气。 ……像只没脸没皮的狗,紧盯着肉不肯转眼。 贺衡在心里冷冷评价。多看一眼他都嫌恶心。 表面上理智沉稳,实则贺衡脚步也未移一步,依旧站在原地,距离少年很近的地方。 沈清越挨得很近,宽阔的身影几乎将少年整个笼住,而一旁的贺衡也身姿挺拔。 两个高大的男人如同两堵墙似的,将少年的去路遮得严严实实。 无论有意无意,气势都带着巨大的压迫感,郁慈蹙了下眉,后退一步,挣出两人的阴影,才说: “你们能不能好好说话?” 虽然并未弄清楚哪里没有好好说话了,但沈清越依旧从善如流地哄他。倒是贺衡领会到了什么,淡淡后退了几步,给少年留出一点空间。 悟生还在门外等他,郁慈不想耽搁太多时间,垂下圆眸,轻声说:“我想带悟生去见见他师父最后一面。” 作为一直抚养悟生的人,净空教会了他读书、写字、如何种出水灵灵的小白菜,是悟生小小生命的一大部分。 也许比起离别的悲伤,悟生更不想让见不到师父最后一面成为遗憾。 刚走出大厅没几步,就看见悟生蹲在檐下台阶上,剃得光溜溜的脑袋露出青色的头皮,抱着膝盖小小一团。 轻轻蹲在他身边,郁慈偏头小声问:“等很久了吗?等下我们一起回寒山寺吧。” 在还没有尝到太多甜滋味的年纪,却要经历最亲近之人的离别,郁慈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他。 至少,不能太过直接。 可等了很久,却没有听见回答,郁慈目光一动,忽然看见了台阶上晕染开的点点湿意。 思绪一顿,郁慈愣住。 ……悟生都知道了。是因为听见了他们说话吗? “悟生……”郁慈轻轻唤了一声,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想,郁慈伸出手摸了摸他有点刺的脑袋,说: “悟生,你可以哭出声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静静坐在这里,眼泪一滴滴落进尘埃里,连悲伤都不肯让人轻易察觉。 手心下,悟生身体颤动的幅度随着郁慈的轻抚渐渐变大了。终于,小孩儿抬起头,露出一张憋得通红的脸。 眼泪将稚气未脱的脸蛋糊得乱七八糟的,紧咬着的唇瓣松开,悟生哭得语不成调地说: “可、可是师父……呜……不让我回寒山寺了。其实我知道的,今天下山前是我见师父最后一面了……” 小孩的悲伤总是显而易见,一瘪嘴,眼泪就像没有尽头一样。 细致地将他眼泪擦去,以免糊住眼睛,郁慈问:“为什么?是净空主持说了什么吗?” 寒山寺的生活很清贫。大多时候都是自给自足,但悟生小小的脸蛋上还是养了些软肉,可见净空对自己唯一小徒弟的疼爱。 既然关系亲密,那为什么不肯见最后一面,甚至要断绝悟生与寒山寺的联系。 哽咽了半天,悟生才从哭声中挤出一句。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郁慈彻底愣住。 “师父让我不要再给小白菜浇水了。” 所以,净空从头到尾并没有说些什么,只交代了这么一句。 悟生是个从小被抛弃的孤儿,净空也一样,如果有可能,净空并不想让悟生走走他走过的路。 寒山寺太冷,并不适合小孩子居住。对于他唯一的小徒弟,净空可谓煞费苦心。 悟生,悟于青山,生生不息。 朝夕相处的岁月里,不止净空清楚自己小徒弟的一切,悟生也十分了解他师父的秉性。不过几个字,他却尝出了死别的意味。 小白菜不用浇水了,师父也要走了。 胸口的涩意越来越汹涌,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来,郁慈眨了下眼镜将眼泪忍回去,才说: “我住的地方也有一片园子,你可以教我怎么种小白菜吗?” 很轻的话语,郁慈乌眸湿润一动不动地看着悟生,像试探性地碰了一下他被紧紧包裹住的心房。 问出口后,郁慈手心里一片濡湿,忍不住开始紧张。 ……要是悟生拒绝他了该怎么办?他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早知道应该把林伯请来做这件事了。 思绪控制不住地乱飞,郁慈抿了下唇,怀中却突然一重。 ——悟生扑在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溢出的眼泪将衣布浸湿,“郁慈哥哥……” 好半天,郁慈慢慢眨了下睫羽,摸了摸悟生的背。 ……幸好他之前有随身带点心的习惯。 悟生哭累了,直接睡了过去,直到天黑也没醒过来,只能让人将他抱去厢房。 这意味着,他们今晚要在贺府住下。 沈清越的脸色一直不好,特别是得知他被安排的客房是离凝翠阁最远的那间后,已经不能单用难看来形容了。 在男人冷着脸走后,郁慈将格架上所有的盒箱搬下来,打开打开清点了一下其中的数目。 即使他不怎么识货,也知道这些价值是一个惊人的数目。 心里稍稍有了一些底气,郁慈趁着夜色叩响了静堂的门。 刚沐浴完,贺衡脱下了苍蓝色西装,只是简单的衣衫,湿濡的发丝垂在额前,让他整个人的凌厉感轻了些。 但当那双浅色的眸攫住他时,郁慈才知道那仅仅是他的错觉。 长腿交叠,贺衡靠在椅子上,淡淡道:“深更半夜来敲小叔子的门,可不是一个嫂嫂该做的事。” 停了下,他语气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轻佻,“特别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嫂。” 好像人前人后,有没有穿上那套军装,贺衡是两个人一样。 而现在,贺衡显然是不太正经的那面,准确来说,是罔顾人伦、重人欲、只在深夜无人暴露出的那面。 细白的指尖不自觉摩挲着衣角,郁慈压下心里的不安,轻声说:“我来是跟你商量一件事情的……” 还没说完,贺衡就淡淡打断了他,“不要告诉我是准备改嫁给沈清越的事,想也不要想,我绝不会同意。” 这下,郁慈真的有点恼怒了,黑眸睁圆了些,有点气地说:“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讲完,不要提些奇怪的事。” 而且,就算他真的要“改嫁”,也不关贺衡的事。但考虑到后果,他最终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手掌搭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贺衡微微勾了勾嘴角,“那嫂嫂请说。” 没有理会男人的挑逗,郁慈抿了下唇,神情很认真地说:“我想把贺府买下来可以吗?我可以给你很多钱的。” 贺月寻留给他的那些钱庄铺子算是贺家家产的一部分,他之前说好还给贺衡了,但贺月寻还给他送给很多值钱的礼物。 所以,这么看他应该是买得起贺宅的吧? 郁慈不太确定地想。 敲击扶手的指骨顿住,贺衡掀起眼,问:“你买贺宅做什么?” 少年对贺府的不喜一向是写在脸上的,事出必有因,他现在想知道因是什么。 本来也没打算要瞒住贺衡,郁慈说:“我讨厌这座宅子,想把它买下来烧了。” 其实对于贺家这种高门世家来说,祖宅意义非同寻常,更不可能接受“买下来烧了”这种荒唐的提议。 但贺衡从来没掩饰过对贺家的厌恶,这也是郁慈敢直接说出来的缘故。 房间内沉默了片刻,郁慈才听见男人问:“究竟是你不喜欢,还是因为贺月寻?” “不要撒谎,我要听实话。” 像是知道少年是个满嘴谎话的小骗子,贺衡嗓音沉沉地“警告”。
第54章 少年才说了几句,男人就这么轻易地抓住了问题的核心所在。 带着一种被看穿的无适与慌乱,郁慈飞快地颤了下眼睫,试图蒙混过关,含糊其辞地说:“都有一点吧。” 没有撒谎,他说的是实话。 交叠的双腿从容地换了只,贺衡上半身微微前倾,眸光不动地注视着人,压迫感更重了。 “一点是多少?不要告诉我答案是一半一半。” 他过于了解少年,每次遇到不想回答又不能不回答的问题,少年总是会说“一点”、“都有”,嗓音很轻好像裹了蜜一样。 似乎习惯了凭借撒娇来蒙混过关。 可惜,他不是沈清越那只没有骨头的狗。
67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