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骨灰一事,郁慈自然不会透露一个字,只能含糊不清地说:“……我要去拿一件东西,很快的。” 见男人神色仍旧不好,郁慈唇一抿,皱着脸委屈巴巴地指责:“我昨晚都那样帮你了,你都不肯帮我……” 顿了顿,搭着眼睑小声道:“我现在的手还有点酸……” 少年永远有无数种方法让他妥协,沈清越眉头微动:“只此一次。” 夜色笼罩。 沿着爬梯小心翼翼地坐上围墙,郁慈回过头,抿着唇有点紧张的样子:“你不准走,要等我。” 非要亲自进翻墙的是少年,现在害怕被丢下的也是少年。 沈清越滚了下喉结,又气又想笑道:“我保证阿慈出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 得到承诺,郁慈勉强稳下心绪,从另一头爬梯爬下去。 “好了,你就在这守着梯子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郁慈冲接头的人说。 男子面露犹豫,可沈大少要求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少年…… “我不会告诉沈清越的。” 一句话让男子不再摇摆不定,少年是沈大少心尖上的人,得罪了他比得罪沈大少更麻烦。 得益于贺衡放走了不少下人,借着朦胧的夜色,郁慈很轻易地来到一处偏房前。 敲响房门不过片刻后,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打开门,见到少年却没有太多的惊讶,相反面色沉静: “夫人可是有什么事找我?” 男子是五叔,贺月寻说五叔是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他会带少年找到骨灰。 心底控制不住地紧张,郁慈抿紧唇,“五叔,我想亲眼看看贺月寻的骨灰在哪儿。” 像是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五叔从容应下。没走多久,郁慈眼里的讶然却越来越掩不住。 ——这分明是去凝翠阁的路。 果然,五叔领着他在凝翠阁小园中的一棵蔷薇树下停住,浅粉色的花瓣簌簌落了一地。 空气中涌动着极淡的香气,郁慈心底攥紧手心。 为什么要把骨灰埋在这里? 晚风荡漾,廊下坠着的铜风铃清脆摇曳,郁慈顺着声响望过去,看清什么后,心底蓦然一涩。 ——凝翠阁的窗子静静闭合,而这棵蔷薇树正好对过去。
第33章 蔷薇与窗遥遥相望,贺月寻真的像他所说那样,从未离开。 酸涩顺着心脏流入四肢百骸,胸口生闷仿佛喘不上气,郁慈莹白的脸蛋微微敛着,轻颤的嗓音似乎下一秒就要碎进风中。 “贺月寻……他……” 嘴唇翕合却不知该从何问起,思绪纠缠不清,郁慈怔怔地垂下眸,有点茫然无措。 五叔已经蹲下身,动作利落用铁锹将树底挖开。 不像少年之前那个坑那么浅,这次一直到挖了半米深,土底下才露出一点灰麻色的布料。 铁锹用力一撬,布包彻底露出来。将土块抖落后,五叔解开裹在外面的麻布,取出一个白釉瓷罐。 不是金丝楠阴沉木的漆盒,不是黑玉雕砌的寿坛,只是一个灰扑扑的瓷罐,装着贺月寻的骨灰。 瓶腹圆润饱满,敞口微宽,瞧着甚至有几分……憨态? 郁慈慢吞吞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 五叔双手托着瓷罐,觑见少年的神色,解释道:“家主担心夫人见到骨灰盒一类的会害怕。” 知道少年胆子小,所以早早挑了一个不起眼的瓷罐。生前矜骄清冷的男人,也会在这种事情上纠结。 心脏一角忽然变得很软,像被羽毛扫过酥酥麻麻,郁慈主动接过瓷罐,冰凉凉的还有点沉。 细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少年抿着唇瓣,忽然冒出一句:“不怕的。” 他低下头,看着小小一个瓷罐窝在怀里,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怕。” 关于贺月寻的一切,他都不会再害怕了。 既然骨灰带不走,郁慈便折了一枝蔷薇拿在手里。 和五叔分开后,郁慈悄悄绕路到那处院墙下,远远便看见那道爬梯,而男子则立在静静暗处。 稍微舒口气后,悬着的心却始终没有放下来,郁慈没有过多停留,便踩着梯子往上爬。 昨夜有过一阵小雨,鞋底沾上了园中湿润的泥土,踩在木梯上有些滑。 郁慈抿着唇十分留心脚下,可手上捏着花枝不太好抓着扶梯,爬到一半还是踩滑了下,身体往后微仰—— 一只宽大的掌突然稳稳扶住少年的腰,郁慈重新抓住扶梯,细细匀了口气后,转头冲男子道谢: “谢谢你——”扶我。 后面的话骤然僵在唇边。 那只掌依旧停在少年腰间,少年脸色一瞬间白了下去,圆眸里因为惊惧浮上雾气,眼睫一颤一颤。 “嫂嫂回府,怎么不走正门?” 语气不清不重的一句,却让郁慈蓦然收紧抓着扶梯的手。 站在阴影里的男子……竟然是贺衡。男人就这么一直静静在旁边看着他,从始至终,都耐心蛰伏,直到现在—— “还折了一枝蔷薇,嫂嫂好雅兴。” 褪去军装,没有帽檐的遮挡,男人眉骨更加凌厉,眸色冷淡,带着莫名的冷意瞥一眼他手上的花枝。 “我、我什么都没动,我要走了……” 嗓音轻颤,少年白着脸,怀着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开口。 男人眸光都未动一下,少年心底生出微弱的希冀,细伶的手指还发着颤,伸出想去够下一节扶梯。 “呜!” 腰间原本一直未动的那只掌忽然将用力,少年不甘地挣扎,却还是被男人轻而易举地压下搂在怀中。 “这里就是嫂嫂的家,这么晚了,嫂嫂还要去哪里?”贺衡微微偏头,瞥着少年泛红的眼尾道。 修剪圆润的指甲深陷臂中,印下深深的月牙,男人却连眉都未抬一下。郁慈泄力地松开手。 嗓音里透着浅浅的哭腔,“你是不是知道今晚我会来?” “不知道。”贺衡淡声回答。 所以他撤掉府中下人,每晚让人守在墙下。 十四天,三百三十六个小时,他终于再次将他的白山茶拥入怀中。 少年没吭声,脸上却明显不信,暗暗使劲去掰男人捁在腰间的臂。 刚才一番惊吓,那枝蔷薇仍然握在少年手中,粉白色的花瓣娇娇颤颤。 能让少年翻墙进贺府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贺月寻的骨灰,而府中上下种了蔷薇的地方那只有几处。 眸色一动,贺衡道:“贺月寻的骨灰埋在凝翠阁,是吗?” 明明是疑问,语气却是陈述,仿佛已经肯定。 郁慈心脏一紧,忘记挣扎,下意识否认:“不是、我不知道……我翻进来是……是为了找珍珠。” 男人未置一词。 郁慈怕他不信,努力让自己的话可信些,“我上次借了珍珠的工钱还没还,所以才悄悄进来的。” 少年真的不适合撒谎,明明慌得睫羽直颤,可还一个劲地否认。 他这一辈子孽缘深重,不信神佛,不信因果,死后也去不了极乐,却唯独希望少年嘴里能对他有一句真话。 可惜是妄念。 深重的夜色让郁慈看不清男人的脸,无法判断他的神色,心底的焦灼渐渐加深,又想起自己再次被抓住。 想起沈清越提过贺家不合、兄弟阋墙,如果贺月寻的骨灰被找到…… 眼泪泛滥,乌黑的睫羽湿答答地搭着,郁慈试图说服他: “我不会要贺家的家产,都还给你,你不要再记恨贺月寻了好不好?” 既然是因为家产牵扯出来的仇恨,那他将全部家产都还给贺衡,可不可以减少一点恨意? 少年近乎天真地想。 家产?贺衡掀开薄薄的眼睑,脸色冷淡,吐出的字却十分轻佻:“那不知阿慈是否包含在这家产里?” 一股烫意直冲脑门,郁慈又气又羞,手往后去推男人贴得极近的肩:“我是你嫂嫂!” 眸色骤然冷下去,贺衡松开臂,少年立即从他怀中逃出去,气得脸蛋嫣红、一脸防备地瞪着他。 心口的妒火烧得越明显,脸上的神色反而越平静,贺衡绷着下颌,一步步逼近少年,直到少年后背挨上墙面。 “贺月寻不是已经死了吗,嫂嫂也该改嫁了。” 在少年气得眼眸浮出水光、要反驳的那一刻,他骤然掐住少年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所有的怒火都化为冲动,舌尖撬开紧闭的嘴长驱直入,那只掌扼住少年不允许他有一丝偏动。 唇间嫩红的软肉被粗暴地扫过,滚烫的气体交融在一起,郁慈颤着眼睫,猛然咬了下去。 血液的甜腥味蓦然在唇齿间漫延开,男人眸色漆黑,舌尖没有退出,反而侵入到更深处,带着怒气。 眼角被泪水浸湿,郁慈慢慢松开力道。 下一刻,一直压在他身上的贺衡突然被暴力扯开,一道人影冲上去,一拳打在男人脸上。 郁慈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翻过来的沈清越,震惊得说不出话。 想起刚才他久等少年不到,翻过墙却看见少年被压在墙上亲的画面,怒火将理智焚烧殆尽,沈清越握紧拳头又是一拳。 这次没有像上次一样得逞。贺衡偏过头,嘴角红肿还沾着血迹,躲开了这一拳。 “沈大少夜闯贺府,沈总理可知道?” 贺衡指腹抹去嘴角鲜血,冷冷盯着沈清越,眸中如同淬了寒冰。 眉眼间的戾气简直要冲出来,沈清越衣襟敞开,袖口解开卷起,一言不发再次提起拳头。 见此情形,贺衡脸色彻底冷了下去,方才还未熄灭的怒火重新燃了起来。 沉重夜色里,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带着不死不休的架势,时不时发出一声拳头到肉的闷声。 郁慈苍白着脸,脑中如同浆糊一般,怎么、怎么打起来了? 他该怎么办?该拉谁? 还未等少年纠结出结果,那边已经见了血,沈清越一手捂着腹部,手背擦过破皮的颧骨,眼中戾气更重。 正要动作,一只柔软的手突然环上他的腰,少年抵着他的背,仿佛十分害怕他再次冲上去般开口: “不准打了!” “再打,我就要叫人了。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看见你们丢脸的样子了。” 腰上那只手力道那么轻,声音也还发着颤,沈清越忽然想笑。 只有少年会觉得丢脸了。 对面的贺衡情况同样好不到哪里去,脸上身上都挂着彩,眼神依旧冰冷,只有看见少年拉住沈清越时,眸光微动。 仿佛这一刻,才察觉出身上的疼。 沈清越握住少年的手,将他从背后牵出来,勾了勾泛疼的嘴角:“对不起,吓到阿慈了,我们走。” 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贺衡的声音,让他的脚步顿住。
67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