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荆苔并没有出来,从窗子最后的缝隙里飞出一道灵符,直直贴到江逾白身上,他遍身白光一闪,浑身的残雪一时全都干净了。 江逾白一愣,眨了眨眼睛,听窗子里的荆苔说:“不急着叫,等他们回来了来告诉我就行。” 绯罗忙道:“哎!好嘞!” 然后这四人就听“砰”一声,窗子冷酷无情地完全阖上了。 江逾白过了半晌、等绯罗的雪球又一次地砸在身上,他才发出一声惨叫,刚刚被清理的衣服又很快全都是雪了。 荆苔等到夕阳西下也没等到王灼和徐风檐回来的消息,反而绯罗抱着一只透明的银鹿来敲门,对荆苔说:“师伯师叔叫我们过去呢,就在大殿,今日是扶英宴的正日子。” 银鹿舔了一下荆苔伸出的手指,接着就消散了。 荆苔点头,拐到屏风后把厚衣服裹上,对绯罗说:“走吧。” 绯罗忙不迭跟上,觑着荆苔身上的衣服,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问:“小师叔,您很怕冷吗?” 荆苔踅过墙角:“不怎么怕。” “那为什么徐师叔老叫您穿这么多?” 荆苔脚步一顿,片刻道:“都是些往事,我也记得不清楚,不过也罢了。” “噢。”绯罗没有问下去,因为江逾白和俩姐妹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叽叽喳喳,眉飞色舞。 荆苔带着他们走到阵法内,摸了一下黑螭的头启动阵法,再走出来时,已经又到了大殿外。 徐风檐这回没在殿内坐着,而是在外等着,一见荆苔他们就迎上来:“小苔,感觉怎么样,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荆苔无奈道,“师兄无需这么小心。” “哪能不小心。”徐风檐竖起眉头,“一会儿不见就跑去和莫名其妙的人喝酒,这我怎么能安心。” 荆苔想说甘蕲并不算什么莫名其妙的人……呃,好像还是有那么一些的莫名其妙,但他转而就被徐风檐嘴里的“喝酒”引去了注意力,鬼使神差般道:“那我第一回喝酒,还是师兄带我的。” 徐风檐脸一红,嘴硬:“哪有!” 这就是真的了。 徐风檐要带荆苔进殿,又见荆苔脚步拖沓,再次凝眉狐疑:“你不会要等什么人吧?谁?不会又是那个……” “没有的事。”荆苔忙加快脚步。 徐风檐追上来,不依不饶:“你和他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别框我,能不能有准话。” “就是刚刚认识。”荆苔走得飞快,不管后面“拖家带口”的徐风檐,没想到他走得太快,进门的时候没来得及看,登时狠狠撞上了一个人。 荆苔退后几步,掩住鼻子,闷声闷气,连忙道歉:“抱歉,我没……” 但眼前的衣服式样看着眼熟,荆苔一愣,再抬头,居然还是甘蕲,他摸了摸自己胸前的衣襟,含笑道:“小师叔这是酒醒了还是没醒?” 徐风檐带着四个人也进了门,脸色一变,把荆苔拉过来,对甘蕲横眉冷对:“怎么又是你?” 甘蕲含笑不语,只对荆苔挑了一下眉。 荆苔被美貌晃住,愣了会神,只听身后的绯罗发出夸张的抽泣声。等王灼过来把他们都拎走了,绯罗还在震惊,不停地和朱弦说:“我的老天爷,这也太好看了!” 徐风檐没好气:“妖精。” 绯罗却把这句话当作真相,问荆苔:“小师叔,鱼矶君是妖族?原身是什么啊?狐狸?还是花啊草的。” 荆苔抿了抿嘴,无奈:“是人没错。” 昨日殿上大门敞开,以法罩替代,今日又重新关闭,此刻随是黄昏,但殿中明光瓦亮,银箔灯四下分散,都熄灭着,不像昨日,处处都是银箔灯带着银晕的光芒。 座上的清俊男子举起酒来:“纤鳞君,好久不见,你们在说什么说得这么欢?——昨日事务太多,托舍弟和师妹来招待。不知周不周全?” 荆苔踌躇了一会,只把茶盏举起来:“很周全,谢凝云君招待。” 柳风来身边坐着的就是他的新道侣,女子眉尾点了一点红,把她如蹙的两眉散去些愁意。荆苔来时听徐风檐说过,新娘是笠水翕谷的弟子,叫林漓,虽然人长得美,但天生没什么仙缘,如今也才刚刚结丹。 荆苔暗暗感慨,她的眼眉与林檀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相似的容貌在她身上活脱脱一个清水出芙蓉的美人,放林檀身上就只有冷意和决绝。 兄妹的差异,竟然会有这么大么? 柳风来把酒喝毕,朗声道:“扶英宴是蓂门共襄盛举之时,这回是我等运气好,能够在这个时候与阿漓结契,是我之大幸。” 他温柔地注视林漓,女子莞尔。 绯罗压低声音:“听说凝云君与林仙子是在林仙子去逐水亭驻守时认识的。好像也是水患还是怎么的,那时林仙子刚刚结丹,却已经是那个逐水亭境界最高的,她自己知道撑不住,遍地发求救函,漫天遍地的都是灰雁。也是刚好很巧,凝云君恰好路过,好像是准备去毗邻翕谷的笅台找紫栴君,就顺手救了一把,这可不就相识了。” “这样算的话,紫栴君可不是媒人?”江逾白促狭地笑。 朱弦评价:“可见啊,这缘分天定。” 这时殿外忽然风声大作,好像还有雪粒砸地的声音,天色猝然暗了下来,殿门被风吹得哐哐作响。柳风来脸色微变,打了个指响,银箔灯点燃的时候会迸出银花,瞬间“啪啪啪”,殿中的银花迸开的声音连成一条绸缎似的,瞬间全部点燃,驱散了殿中昏暗。 翥宗弟子急匆匆来报,气喘吁吁:“尊主!” 管岫蹙眉:“好好说话。” 弟子一个深呼吸,方道:“参光回来了!”
第27章 倾金壘(七) 参光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停留,它只会往前,一直往前,世间十四水,以矩海始,以矩海终,流过千山万水,互相纠缠连绵,结成世间大网。 所以,参光为什么会与阑风长雨携手而归? 这是警告?还是提示? 在银箔灯的银晕里,柳风来的双眉紧紧皱起,林漓劝道:“先看看怎么回事比较要紧,或许并不是什么大事,或许……或许真的只是参光顺路回来的。” 管岫连忙道:“阿嫂说得没错,师兄先别急。” 柳风来掐着眉头沉吟,殿中寂然无声,只有山下越发汹涌的水声澎湃,风雪哗啦啦地吹。天色昏暗,好像天灾地变的前夕,风暴的无声前奏,风雨飘摇,这大殿仿佛一艘大船,承载着最后的希望,最后的生命。 静谧中,突兀地传出一声轻蔑的笑声,众多不满的目光顿时移向大言不惭、没大没小的笑声主人——那个在座位上歪七扭八、端着酒杯的新门尊主甘蕲。 甘蕲对着众人的目光举杯遥遥一敬,无所谓地笑笑。 沧渊尊主狄扉皱眉:“鱼……” 这时,昧洞尊主归长羡突然起身,走到首座侧紧闭的大门,所有人的目光跟随他的一举一动,在等待他的结论。 还没等归长羡靠近,窗牖就被一阵凌厉的风“啪”地整个吹离原本的位置。 一时狂风杂着暴雪呼啸而入,归长羡猝不及防,只能顶着雪、硬生生着力接住这落单的窗户,弃至一边。 再抬头时,他暗道不好,那些大门被一扫而落,都已经纷纷开始掉落、撞击。柳霜怀和管岫急步而来,两人左右脚交替踢开,又召出本命刀,将扇扇大门击落在地,落地时不约而同地扭头惊疑地看向归长羡。 猛然间,不详的预感袭上归长羡的脑海。 他的眉头狠狠地拧了起来,不容多想,立即右手抓着左手食指,飞速地结了一个手印,瞬息间灵光炸开,在暴风雪中撑开一方狭窄园地,两枚红色的骨骰如陀螺,在归长羡似兽爪张开的掌心中急速滚动,快得只能看到两个鲜血似的小小影子。 不过刹那,归长羡突然变白的瞳孔中,灵息如蓝白色的烟霭飘出,好像在他眼前束了一条白带,透过灵息他注视掌中旋转红影,骨骰甫一落定,归长羡的眼眸转黑。 与此同时,他大吼:“出去!全都出去!快!” “没听见泊萍君说的!还不快走!”柳霜怀边吼边急匆匆地踏上本命刀,穿过熙攘的人群,顺手捡不能御剑的小弟子,声音越发的高,“还在愣什么?!能御剑的赶紧御剑,不能的搭一下别人,快!” 柳风来一把搂上林漓,踩在本命刀上。 挥手间,殿门全然大开,风雪大得看不见任何事物,不见天日,只能从落雪的反射上窥得阳光的影子,杂乱中都不知道出处在哪。 “泽火!”王灼道,捏诀,一柄通红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又迅速化成无数条燃火的剑影,倏地散开,他的剑意生来带火,顿时破开风雪,雪粒靠近就迅速融化又蒸发,在泽火剑前腾起朦胧的白雾。 管岫福至心灵,手里虽然还捞着四五个弟子,但迅疾吼道:“跟着炬明君的剑火!!” 绯罗已经踩着一柄银光湛湛的剑,飞速地向外掠出,低头依稀瞥见一个莫名熟悉的影子——等等,那不是归长羡? 归长羡示警了众人,自己却还没有撤出,他推开一个人,心堪堪提在嗓子眼,转眼间被一个纤细的手拉住腕子,还没反应过来时,天旋地转,已经稳稳地落在剑上。身前人的散落的长发飘到归长羡手肘上时,他才意识到救了自己的——竟是个没他肩膀高的黄毛丫头。 徐风檐去拉荆苔拉了个空,霎时仿佛心脏被狠狠攥住,逼得他几近窒息,“荆苔!荆苔!”徐风檐大叫,还要往更里头冲去,江逾白被他拎着衣领,觉得自己立即就要被师叔勒死了,此时徐风檐的含英剑上已经站了朱氏姐妹,朱弦紧紧拉住徐风檐:“师叔!不要进去!冷静!” 荆苔的声音杂在风雪间失了真:“我没事,不用管我。” 徐风檐的头晕目眩这才有所消解,江逾白顿时得救,他们一行三个人也十万火速地往外退去。 几息间,所有人都撤了出来。 翥宗的弟子都已经退到山门外,原本恢弘坚实的大殿已经倒了一半,现在就像吊在头发丝上的巨石,停在将倾未倾的那一刹那。最后一个出来的是柳风来本人,即使风雪迷住了视线,但众人都能猜出凝云君的脸色怕是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所有蓂门都在点算人数。 徐风檐犹然恍惚,匆匆寻找荆苔的影子,片刻间,那个他极不想看到的人载着荆苔悬在徐风檐面前——甘蕲。 荆苔站在抱臂的甘蕲身前,乖巧地叫了声“徐师兄”。 徐师兄额头的青筋一个劲儿地抽动,他咬牙,眼里就像冒着火,突然视线下移,神色变得古怪,半晌狐疑道:“这是……你的剑?” 荆苔一愣,意识到这话是问甘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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