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吟道:“台道友可别胡乱玩笑。” “我没有玩笑。”荆苔摸自己头上的簪子。 “他生气了。”青吟说,“道友不去哄哄?” 这回轮到荆苔愣住,青吟长辈似的捋自己的胡茬:“道友的心肠可真硬。”
第136章 闭春寒(二) 荆苔盯着甘蕲的背影,对方一直没有回头,视线牢牢地锁定在那三条甬道之内,仿佛那甬道吞没的不止他的火球,还有一些荆苔没感觉出来的火气。 荆苔的手肘冷不防被青吟搡了一下,他扭头:“嗯?” 青吟瞟一眼甘蕲,又搡荆苔一把,配合着鼓励的眼神用嘴型无声道:“去啊。” 有什么可去的——荆苔腹诽,还是整整衣服,清了清嗓子,走到甘蕲身边,刚要开口,甘蕲已经扭头看过来,脸上挂着那熟悉的吊儿郎当的笑:“怎么了?” 荆苔顿时不知道自己本来要说什么,嗫嚅一会,道:“嗯,我们走哪条?” “不急。”甘蕲足尖来来去去地碾着几粒石子,懒洋洋地打量着甬道黑漆漆的尽头,“我再等它回来。” 荆苔没听明白,甘蕲看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片刻后,荆苔道:“我刚刚说着玩呢。” “嗯。”甘蕲瞥他一眼,嘴角浅浅勾着,“我知道。” 荆苔默了一会,忍不住道:“那你生什么气?” “没啊。”甘蕲嘴角的幅度越发大了,低低沉沉地强调,“我没生气。” 荆苔:“……” 他不确定地把甘蕲的神色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青吟摇头,啧啧:“心思难猜啊。” 荆苔赞同地点头。 就在此时,三条甬道一齐亮了起来,暖融融的,含了三颗太阳似的,荆苔和甘蕲的欲言又止都被这三团光打断,它们越来越亮,飞速地逼近,荆苔忙往甘蕲身后躲。 “来了。”甘蕲用余光扫过影子里的荆苔,不慌不忙的地张手一收。 三团火球急匆匆地冲过来,却雷声大雨点小地噗嗤一声先后熄灭在甘蕲的掌中。 “哪来的火球。”荆苔探头,观察了一下甘蕲略显愉悦的神情,他灵光一闪,“是你刚刚抛出去的?” 甘蕲点头,青吟拍着身上的灰,咳嗽几声:“怎么又回来了?” “说明这三条道是通的。”荆苔说,“那这三条道就都走不通?” 青吟呆道:“那怎么办?” 甘蕲抽剑,剑柄的红鱼亮闪闪的,泛着一种阳光下泡沫般的光泽,他轻描淡写道:“打就是了。” “——等等,打什么打!”荆苔忙去拉甘蕲的手,“塌方了怎么办?” 甘蕲没应声,也没动,低着头,荆苔下意识地也低头,视线聚在自己紧紧握着甘蕲的手上,连忙撒手。 “好吧。”甘蕲慢吞吞道,“那就不打。” 荆苔的视线正胡乱左右飘着,忽然觑见青吟一脸恍惚地在发呆,狐疑道:“道友?” 青吟没有反应,呆立在原地,瞳孔都快散了。 荆苔的眉梢狠狠地跳了一下,停步扭头和甘蕲对视一眼。 甘蕲向荆苔讨补气灵丹,荆苔边摸乾坤袋边道:“作甚?” “小师叔等着看吧。”甘蕲笑嘻嘻的,强调,“要那种没什么用但特别冲的。” 荆苔摸出一枚被符合甘蕲要求的灵丹,这种灵丹只能纯补补气,但又辣又凉,平素被各门弟子谴责,甘蕲从他掌心勾走灵丹,笑得像闻到鱼腥味的不老实的野猫。 甘蕲比了个让荆苔放心的手势,先是在青吟脸前打了个清脆的指响,见对方仍然塑像似的,于是把灵丹的气直接按在青吟的灵骨处,硬生生地渡了进去,才拍拍手,退开歪头欣赏杰作。 荆苔“嘶”地抽冷气,在心里为青吟默哀——这种不要命的渡法,刺激之高怕是连死人都能活过来,何况是青吟。 灵丹融在青吟后颈的灵骨处,烫得吓人,积得皮肉都红通通地肿得老高。 青吟蓦然醒神,被烫得原地跳起来,随即又被冰得直哆嗦,眼泪都被刺激下来了,好半晌才恢复下来,此时已经像老鼠似的在山洞里上蹿下跳了好久。 荆苔替甘蕲道歉:“不好意思啊他——” “没事没事。”青吟一边狂流眼泪一边摆手,善解人意道,“托道友的福,不然我刚才就魇过去了。” “不谢。”甘蕲谦虚道,“应该的。” 荆苔梗了一下,认输,对甘蕲道:“……你厉害。” 青吟抹眼泪,苦笑道:“说起来不怕二位笑话,方才我听到阿霞叫我离开。” “谁?”荆苔一愣,旋即意识过来,“道友的那位道侣?” “是。”青吟提起她就又有流眼泪的趋势,“好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我真是……二位见笑了。” “人之常情。”荆苔说,想了想,问,“她叫道友怎么离开?” 青吟闻言愣住,绞尽脑汁回想,趁这时候,荆苔不由分说地从宽袍大袖里翻出甘蕲的手,在他掌心写:“生否?” 甘蕲耐心地等他写完,凡捉住荆苔的手:“不知。” 若那道侣还活着,为何不肯出来见青吟一面,若她死了——人死如灯灭,如东流之水不复还,难不成像锦杼关里的那位姑娘?那青吟道侣的玉泥难不成是埋在这里、没有入水? 这可真的不让人安息。 荆苔搓着被甘蕲写过字的掌心,继续想,醴霞……她叫青吟走又是怎么一回事?是担心么?还是叫青吟放下?还是这里危险不能久留。 “你知道这里是哪么?”荆苔小声问甘蕲。 “不是什么好地方。”甘蕲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走。” 忽然又是一阵地动,甬道像稚童手中玩耍的树枝一样狠狠地摆动两下。 地动来得太突然,三人都没站稳,青吟一头撞上岩壁,痛得眼冒金星,额角冒血。荆苔和甘蕲撞在一起,略一抬眼,从甘蕲身后看见什么,飞速地往下推甘蕲的肩膀,甘蕲顺势而为,俩人往下倒,粗重的锐光砍断他的一束头发。 荆苔不知道被什么硌到了,下半身发麻,他伏在甘蕲身上,往青吟身上飞石子。飞得不准,只磕到青吟的膝盖,对方绵绵地往下塌,一把重刀自半空显形,欻地插进青吟脑袋上方的岩壁里,若不是他刚好下塌,这刀就会直接砍在青吟的喉咙上、要了他的命。 一切来得太快,在眨眼之间,那重刀已经削过荆苔甘蕲站着的位置、然后砍向青吟。 青吟甚至都没来得及发现那把刀。 于他而言就是在往下塌的一瞬间、那股骇人的杀气已经冲向了他,自己就像待宰的靶心,是生死悬崖的秋千飞到最高处,浑身热血都往头顶涌,耳鸣重得要爆炸,他像被扼住嗓子,在丧生之前已经死过一遍。 青吟两眼发直,心脏要剜破血肉跳出躯体之外,耳廓中嗡嗡刀鸣不断,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抬头——重刀钉在上方,散着丝毫不加掩饰的戾气,仿佛一架砍头的刑具,要把他当头砍成两半。青吟咕噜吞一口水,两只手撑着地面,以一个滑稽的姿势小心翼翼地缓缓往旁边挪,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直到离开重刀的阴影,青吟一口吊在嗓子眼的气顿时散个一干二净,不怎么体面地跌坐在地上,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后心的衣服全湿了,虚虚地骂了句脏话。 荆苔后怕地缓了口气,低头发现甘蕲一直注视着自己。 那眼神…… 荆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有点吓人,也很迷人,他鸡皮疙瘩被吓得抖了一地,但仍然舍不得把眼神移开,低头看着看着,一时又开始习惯性地神游天外,想起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珊瑚、火焰、珠树、冰窟、洪水……还有长满草的岛屿。 甘蕲看他又开始出神,不满地拍拍荆苔骑在自己身上的大腿。 荆苔一激灵,撑着甘蕲的胸膛站起来,心虚地看向青吟,好在对方还处在劫后余生的庆幸里,没有精力注意他们。 甘蕲爬起来,走近端详重刀,勾勾食指招呼荆苔也过来看。 荆苔“噢”一声,搓搓大腿,走过去。 那把重刀锃亮,一看就是利器,刀身朴实无华,连花纹也没有几条。 “眼生得很。”荆苔说,眼疾手快地卡住甘蕲的手,“别随便碰。” “下次别为我挡。”甘蕲牛头不对马嘴地说。 荆苔顿时火大,瞪他:“要不是我,你就成靶子了!” “靶子就靶子。”甘蕲笑,倒也不伸手去碰了,片刻后眯起眼睛,“上面有片叶子。” “叶子?哪呢?”荆苔凑过去看,果真在刀锋和刀柄的连接处看到一片弯弯的、细长的叶子,模样很眼熟,像是…… “是柳叶。”荆苔说,回头叫青吟,“青道友,你来看看,这把刀你眼熟吗?” 叫了几声,青吟才晕晕乎乎地站起来,远远地勉强看了一眼重刀,旋即摇头:“不认识。” “是那把么?”甘蕲问。 荆苔知道甘蕲问的是柳蜡的佩刀:“不是,那上面缀了一块五色宝石,所以才叫那个名字。” “二位道友在说什么?”青吟问。 “没什么。”甘蕲笑,冲荆苔伸一只手,“有没有空香囊?” “要这个干什么?”荆苔一面说一面已经去摸乾坤袋,顺嘴道,“你的乾坤袋是空的么?怎么什么都找我要。” 甘蕲晃晃乾坤袋,可惜地撇嘴:“就是空的嘛。” “空的戴着干嘛?” 甘蕲想想,歪头:“好看吧!” 荆苔:“……” 好吧虽然是挺好看的,他摸了半天,摸出一只阵线歪歪扭扭的空香囊出来,看起来有点年头了,旧旧的。荆苔翻过来翻过去地看,纳闷这个丑东西是怎么跑到自己乾坤袋里来的,对着它思索了半天,好半晌后反应过来,立马就要把香囊往回塞:“我没有。” “我看见了。”甘蕲控诉地皱眉。 两人对峙了一会,荆苔败下阵来:“太丑了。” “没关系。”甘蕲大度地手,讨糖果似的凑过来。 “真的很丑。” “我看见了!”甘蕲说,“完全不丑。” “真的?”荆苔怀疑甘蕲的眼睛突然出了什么毛病,在他双眸前比了“一”,“这是几?” “一!”甘蕲捉住荆苔的手,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真的,快给我吧!漂亮得很,小师叔,你出世太久了不知道这漂亮的标准也是会变的,一天一个样,现在天下都会觉得这个香囊漂亮。” “是吗?”荆苔狐疑,但好像确实被甘蕲坚决的语气给说服了,迟迟疑疑地往外递。 甘蕲不给他反悔的机会,把香囊夺过来,当着荆苔的面把一缕头发塞进去,然后系紧,低头挂在腰上,除此之外,他仿佛觉得不满意似的,从他“空空如也”的乾坤袋里摸出一枚小印,和香囊挂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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