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惊恐:“梅师叔怎么把灵识放到了这么大!” 那不仅是威压,也在警告他们不要靠近。 骨影大口咬向梅初的灵识,它有些疑惑于这别样的口感,嘎嘎又咬了两口,有点懵。 不过这没有什么——它想,不过是凡人而已。 没有水,他们什么也不是,而论起水,谁比它更亲密无间, 绯罗悠悠醒来,还未睁眸,已觉察到梅初灵识中的杀意无限,仿佛息息见刃。她睁眼后,见自己被一幅圆罩包裹,杀意在此之外驰骋,白骨、利齿、剑光,汹涌淋漓,无间无着。 她想了想,伸手触碰圆罩,“嘶”了一声,指尖被片去一片薄薄的肉,血珠奔流。骨影还在啃咬灵识,梅初脸色晦暗,灵息不稳,绯罗的脸色变了。 灵识中杀意怎会有形,分明是—— 梅初两指迅速勾下,唇角露出一丝肃杀的笑意。 骨影没看懂,嘴里的灵识忽然十分扎嘴,仿佛柔软的唇舌里含着刺果和栗子的毛刺壳,刺得它遍体生疼,那疼几乎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 它急急地要吐,却吐不出来,浑身骨节咔咔响个不停,分明不该有痛觉,可它第一次疼得想把自己拆了。 拆得碎碎的,拆成一节一节的骨头。 绯罗面白如纸,察觉到空气中的灵识正如蜥蜴之舌慢慢卷回,杀意渐渐消退,数千剑影重新凝合在通犀剑上,剑回到梅初手中。 一人一鱼对峙。 绯罗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不敢说话,怕扰了梅初,师尊是把剑意碾在灵识里!那得多疼!之后她得要恢复多久! 骨影却没有后退,眼珠子依然骇人地在空白的眼眶里轱辘轱辘地滚。 白骨疼得慢慢见红,粉粉的,稀释过的晚霞,它长大了嘴,密密匝匝的利齿排列得比杂草密集。梅初迅速后退,剑光飞散,骨影掀起的浪头堪比巨崖,速度比之前慢了些许,仿佛失去了方向,只能本能地横冲直撞,不到半柱香,已经将残余的礁石、楼阁都撞得轰然倒入水中,水花四溅,蒸气般淹没了整个地界,最终一头撞上不息土补过的残堤,众弟子四散奔离,梅初坐过的椅子也四分五裂地飘浮在水面上。 绯罗也被浪打得撞上水塔,浑身从头到脚都被打碎了似的疼痛不已,金铃哗哗的响。 忽然,她被一根金色的绳索弯住腰、扯了上去,绯罗惊叫,下意识地把剑反刺出去,等她意识到来人是谁的时候,剑已经无法收回了。 另一只手硬生生地接住银荷的剑尖,用两指夹住,出人意料的是,银荷如此利器,也无法在这只修长的手上留下任何伤口,那仿佛比骨影还要坚硬。 绯罗傻呆呆地抬起头来。 荆苔立在塔尖上,吁了口气,两指夹着她的剑,对用绳索捞绯罗的徐风檐说:“差点儿误伤。” 徐风檐足下是含英剑,他不在意,皱着眉头,担忧极了:“小苔,不要硬来,你真的能行吗?” 荆苔语气自然,甚至有点云淡风轻:“应该行。” 他收回夹剑的手,拔下灯簪,簪体部分抽长,化作长剑,鹤尾式样的剑柄,荆苔一手提灯、一手提剑,一派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踏破赤城之霞,骑鲸弄月游八荒、青空碧海望不回。 徐风檐五味杂陈,真是……好久不见的浮休剑啊。
第116章 渡河汉(二) 随着灵息游动,绯罗惊讶地察觉到荆苔身上逐渐升腾起来的寒气,仿佛被冰冻过成千上万年似的,剔透如玉,激得她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战栗。 “师兄,你替我掩护一下,行吗?”荆苔刚准备跳上浮休剑,忽然被徐风檐一把拉到含英剑上,登时措手不及,提灯醉醺醺地摇摇晃晃。 徐风檐笔直地望着在水里剧烈翻腾的白色骨影:“省着点用,我带你去。” “我可——” “我是你师兄!人斯、花姐、大师兄,我们都是。”徐风檐忽然回头剜他一眼,实在生气,“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为何就是不肯麻烦一下我们呢?况且……这也不叫麻烦啊。” 绯罗目送他们俩远去,一时看出了神,久久陷在两位师叔的对话中,直到被突如其来的水花浇了一身,看见水面上庞然大物的阴影,这回绯罗没有莽然出击,她一回头,原来是云艘,船头有人在向她挥手,放下了一跳绳梯。 “砂砂!”绯罗惊喜地叫道,三下五除二地顺着绳梯上了船。 朱砂蹙眉打量她,打手语:“还好么?” “好得不行!”绯罗大言不惭地拍胸口,“来得好快啊你们!” 朱砂点头,示意他们没有耽搁就立即返航了。 绯罗注意朱砂手里竟然握着剑,是未开锋的弟子剑。 虽然时机不对,但绯罗还是得意地展示了自己的命剑:“银荷,荷花的荷,好看吧——” 朱砂在路上已经听说过了,绯罗的命剑是绛蕊师叔亲铸,当年大家伙从劬冢无功而返,终究是绯罗时运好,命剑来得也算恰时。 “好不好看?”绯罗紧张兮兮地问。 命剑最重要的是与修士合不合得来,哪有张嘴就问好不好看的。朱砂眼眸里忍不住泄出了几丝笑意,肯定地拍拍绯罗的肩膀。 徐风檐远远地大喝:“花姐!!” 梅初蓦然转头,有几分惊喜,只听徐风檐接着吼道:“躲开!!” 梅初本能地向后退数丈,荆苔从含英剑上果断跃下,衣袂飘飘,像一片绿云,恰好点在骨影高扬的鱼尾上。 “没叫你自己上去打!”梅初气得眼角直抽,“你告诉我怎么干掉它就行!” 自从骨影不辨西东,几乎无人敢靠近,它仿若发疯,像被困在小小鱼缸里的大鱼,急于逃脱,而未找到任何出口。 荆苔的气息一出现,骨影立即把他当作唯一敌人,就像它找到了阀一般,只要杀了他、咬碎他,就能逃走,骨影凶狠地张嘴咬去,然而什么都没咬到似的,咔吧咔吧好几次,清冷的河水被它研磨出和骨头一样白的泡沫,若有反噬,它能惊人的咬合力只怕已经把自己的牙齿咬碎了。 徐风檐和梅初退到同一位置,徐风檐愣愣道:“咬空了?!” “没东西给那东西咬罢了。”梅初憋着气,瞪徐风檐,脸黑得像锅底,“你怎么不拦着?你的手你的脚是摆设吗?啊?小苔身体状况你不知道?!” “我知道啊!”徐风檐忍不住,“可他非要去,还给我打下包票,他说他一定可以。我根本拦不住。” 梅初一愣,旋即喃喃自语:“他怎么敢这样说……” 荆苔双手捏诀,迅速变化,看不清他捏了多少个手诀。 浮休剑化作近百个虚影,将骨影团团围绕,骨影去咬,却一个也咬不着,它狂怒地低吼——骨影居然能发出声音。剑影深入骨刺,将它向水底狠狠掼去,骨影大力挣扎,水浪四溅,把这里变成沸腾的油锅,只要荆苔这滴清水落下,就该炸了。 荆苔被这吼声一震,踩着骨刺的脚滑了一下,脸色随即白了一半。 他咽下喉咙的甜热,向前伸掌,掌心挤出一个呆板硬冷的“破”字,周遭焚着灵火,直接拍向鱼头。那字离掌不到一尺,猝然撑大,比荆苔自己还要高大,从每道笔画里都蔓延出细密如瓷器裂纹的符纹,隐隐的灵爆之声不断,引发的旋风刮得荆苔自己都差点没能站住,囫囵从剑影中抽出一把堪堪立好。 “破”字符在骨影一双惨白鱼目中央生根、萌芽、然后热烈盛放。 像一团火焰,却是以白骨为柴,鱼目轱辘轱辘滚成暖色,骨屑爆成烛花,毕剥作响。 那提灯……还在荆苔左手里微微晃悠,火苗缩小成半个拳头的大小,像是被压得几乎要断气,“嗬嗬”地弹跳。 他骗了甘蕲,这盏命灯里根本不是经香真人的命火,而是……他自己的。 连王灼都不知道这件事,经香真人自焚的那一晚,荆苔就爬上不朽树,摘下了自己的命灯,偷走了自己的命火。 他把自己的命日日夜夜提在手里、簪在发上,没事的时候,就看自己的火是如何挣扎、如何喘息、又是如何渐渐走入末途。 荆苔因此获得莫名其妙的快意。 绯罗紧紧盯着翻滚中的鱼骨身影,看了很久,忽然回头问朱砂:“砂砂,你有没有觉得,它很眼熟?” 朱砂也在看,打手语,很笃定:“我见过它。” 怎么会见过它呢?明明是这一次决堤才出来的怪物,能从哪里见到它? 一个答案仿佛浮出水面,却望而不得。 类似的念头也在梅初脑海里寻衅滋事,梅初忽然怀疑起自己,当初是经香真人对付过骨影没错,那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经香真人还在做弟子的时候,但小苔…… 至少,从来都没有人知道骨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信鹿有没有跑到昧洞,她和王灼商量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向昧洞示警,希望那个泊萍君归长羡是靠谱的。 “破”字符爆开的灵力炸得水墙高耸,骨影所在之处生生沉下数百丈。 水哗啦哗啦地倾倒出来,墙体以骨影和荆苔为中心,向四周推山倒海、翻云覆雨,遮蔽天日,投下几乎能遮盖一整个城市的巨大阴影。远处的众弟子、朱砂绯罗、还有不远处的梅初徐风檐都齐齐看呆,他们俩及时推掌抵挡硬挺挺的水墙,仍然被浇了个湿透。 众弟子沉默一晌,不知谁先欢呼了一句“万岁”,剩下来的人也跟着欢呼: “万岁!” “禹域!万岁!” 他们也没看清楚来人——荆苔——到底是谁,只知道是自己人,吼得自己嗓子疼、脑子震荡,一声高过一声,汇聚成沉重的声浪,目光灼似万千星辰,万分期待地等着水墙坍塌,就像等待一场好戏的落幕。 徐风檐不敢置信:“成了?” “想得美。”梅初冷冷地说,忽然向前一步。 徐风檐道:“花姐?” “我们俩下去。”梅初依然黑脸,看出什么,“小苔灵力不足,那符不够,他也不能下水。” 她立即一条鱼似的溜进了水下,徐风檐连忙跟上,两人一左一右,向骨影的方向游去,薤水蕴含的灵力滋补着他们二人,浑身灵脉欢腾地涌动起来,齐齐奏乐似的。 就在他们二人入水的那一刹那,水墙塌了。 如此好的消息、明明是那些弟子等待已久的消息,欢呼声却戛然而止,消失得异常突兀。 因为他们都看到了水墙中露出一半的鱼头,湿淋淋的水光,如一把令人胆寒的铡刀,两枚鱼目还在轱辘轱辘,灵活得下一息就要掉出来似的。 水墙轰然倒塌,骨影摆尾,将四周的水推离自身,那水又层层叠叠地去而复返。 荆苔迎头浇了一身,全身针扎似的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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