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臣愣了下,险些忘记自己还在男扮女装。他轻咳一声:“没错,是她。” 老奶奶看他的眼神似乎愈发慈祥,笑吟吟地说:“她的脑袋就在狼窝里,被母狼叼去给孩子磨牙了。” 所以殷臣的判断很正确。 宋葬回头看向洞穴深处:“宁焰,你还没找到吗?” “找到了找到了,我上来了!” 狼窟里传来宁焰的回应,他先向上扔了五只毛绒绒的狼崽,然后亲自抱着几块婴儿尸骨与林凤娘的头骨爬了上来。 宋葬有些惊讶,他许久没见过保存如此完整的陈年头骨。 在苍木山里饱经日晒雨淋后,表层居然仅有一层轻微的黄色腐蚀,被不知多少飞禽猛兽叼走啃咬,却只能留下些许淡淡的印记。 牙关紧锁着,绝大多数牙齿都很饱满整齐,说明她年轻时的生活,其实颇为优渥。 可惜年老后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她嘴巴里有东西,我刚刚掰了半天也打不开,还被虎牙刮了一道,痛死。”宁焰苦着脸展示自己泛红的手,蹭在宁燃身边求安慰。 殷臣闻言拿起头骨,晃了晃,果然听到颅骨里有一阵沉闷碰撞的动静。 “砰——” 巨响传来,他一拳打碎头骨后脑,伸手进去摸索两下,掏出一只红木盒子。 宁焰顿时哑了声音,默默蹲在一旁怀疑人生。 盒子里有一枚纯金令牌,中间由长条形的羊脂玉作为隔断,可以轻易掰开,再轻易合二为一。 令牌边缘的纹路繁复精细,一只活灵活现的苍鹰横亘于鎏金表面,被颅骨保护得无比完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殷臣打量片刻,随意塞进宋葬手里,说:“这是镇北军的虎符。” “……镇北军是什么军?” 宁燃正在安抚两匹惊慌的黑马,以及怀疑人生的哥哥。他生无可恋地摸着马头,给宋葬解释:“临朝战力最强的一支重甲骑兵,可以轻轻松松横扫匈奴。 “饥荒时期,有胡人趁机突袭边境,当年的镇国公临危受命,率领镇北军取得大胜。他的后代继承了将军头衔,至今仍带领军队在边关驻扎。” 这英雄事迹听起来真是荡气回肠,但问题在于…… 按理来说,虎符通常会被分成两块,分别保存于皇帝与统领之手。当皇帝需要调动军队,便会派遣差使带着圣旨与半块虎符,千里迢迢地交给统领。唯有虎符合二为一,手持虎符之人才能名正言顺地出兵作战。 而镇北军的完整虎符,居然全都被藏进了苍木山里,锁在一名被儿子抛弃的妇人头骨之内。 宋葬看着手中格外精美的镶玉金块,若有所思:“镇国公的后代没有虎符,饥荒过后的几任皇帝,也没有虎符……其实他们都没有任何指挥镇北军的权限,对吧?” “如今看来,确实是这样,”宁燃了然,“怪不得镇北将军一直躲在边关,几十年过去了都不愿意回来。他肯定怕皇帝找他要虎符,也怕皇帝趁机借口杀了他,打压镇国公的势力。” “你怎么了解这么多内情?”宋葬疑惑。 宁焰抬起头:“角色背景介绍啊。我家老爹在偷偷与几个皇子勾搭,想提供金钱资源,参与夺嫡争斗。他没法科举当不了官,就想日后赚个从龙之功。” 好好好,原来大家都在玩权谋,就他一个人在村里搞农家乐。 宋葬有些无语,将虎符收进袖子深处。 “殷臣,我怀疑何文彬的祖父从来没有悔悟之心。他不是因为抛弃老母亲而后悔,只后悔自己遗失了最珍贵的虎符。他绝对居心不良,我们不能……” 殷臣弯起唇,捏捏他的脸:“放心,不会把虎符交给他的,我可以自己造反。” 说完殷臣扭头就对宁焰道:“让你爹把资源全部投给长公主,一分都别再给其他皇子。” “收到,一定努力!” 有事情做了,萎靡不振的宁焰再次恢复生机,变得活蹦乱跳起来。 就在这时,本在背手微笑的老奶奶忽然插话,似是不敢置信:“姑娘,你,你是长公主……?” 殷臣礼貌颔首:“是的。” “那你怎的看上了我家这混小子?”老奶奶挑眉。 她没有靠近宋葬,因为殷无雪的辟邪符箓过于强大,众人身上至今还有劈里啪啦的雷光闪烁。但她眼底的怅然与慈爱,确实做不得假。 宋葬瞪大眼睛:“您果然是我母亲的……” “曾祖母。我被扔上苍木山时,她还没出生呢,”老奶奶笑容温和,“瞧你出落得这般俊俏,那丫头一定也是个漂亮姑娘吧?” “没错,我娘特别好看!” 殷臣也不动声色揽过宋葬的腰,平静道:“我与他即将定亲,他很好,不是混小子。” “那就好。你们过得好,我也好安心地离开,”老奶奶舒了一口气,“公主殿下,您杀了我吧。我为那老虎杀过人,昨晚也没能救上那可怜的幼儿,罪孽深重,早该被除去。” “可是,您不想亲眼看到我和公主成亲吗?” “不必了,我多当一天伥鬼,就会多为后代积攒一天罪孽……孩子,别有负担,只要你们杀死山君,我们这些伥鬼都活不成的,不能算是死在你的手上。” 她语气不急不慌,但宋葬看得出来,田家奶奶似乎早已对世间毫无执着念想,连当鬼也当腻了,急于求死。 而密林深处,那只老虎的惨叫嘶吼,迄今未曾消止。 殷臣那看似随手扔向它的长刀,力道与角度都无比刁钻,不仅将它的心脏要害完美洞穿,而且刀尖深深扎入地里,像刻意焊死的水泥桩子,寻常人想拔都拔不出来。 寻常伥鬼也拔不出来。 山君生命力格外顽强,应该也擅长一些粗糙的小法术,却也只能继续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苟活着。 “祖母,我会尊重您的想法。但在您离开之前,可不可以告诉我,苍木山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宋葬直接开门见山,“那只老虎,应该不是这山里最可怕的存在,对吗?” 老奶奶微微一怔,原本清明温和的眼睛里,悄然泛起些许浑浊的恐惧:“孩子啊,这世上有许多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不可说? 那就加速打感情牌。 宋葬朝她贴近一步,仰起自己苍白可怜的脸蛋,漂亮黑眸迅速染上一层潋滟水光。 他嗓音轻颤,带着无助的哭腔:“可是祖母,若我不知道真相,就无法防范日后的危险。 “田家村很危险,祖母,我离奇地生了病,已经发热不退许多天了,我的爷爷也被鬼物魇住,平白失了性命。 “您真的放心让我一直活在恐惧当中吗?我的母亲也会为此忧心成疾,我的大哥大嫂也会在无知中死于非命,他们在备孕,以后脆弱的孩子也可能遭遇不幸……” 田家奶奶听得心神不稳,她眼底闪过阵阵恍惚之色,本就透明的身体愈发虚浮。 【假面】的效果立竿见影。 这番半真半假的叙述,她没有深想,全都信了。 她不由抬手捂着心头,迟疑许久,才晦涩道:“杀了山君。我不敢立刻开口,麻烦公主殿下先杀了它……等我死到临头再说,好吗?孩子,你别怕,祖母什么都说。” “好的,祖母。” 殷臣态度依旧礼貌,确认老奶奶是真心求死,他这才重新拿起锋利的匕首。 提起碍事的裙摆,大步走入密林,在其余伥鬼们惊恐又无力的围堵中来到山君面前。 他不曾犹豫半分,手起刀落,迅速砍下了老虎那油光水滑的硕大头颅。 随后他拔出插在心脏的长刀,抵着柔软虎腹,娴熟地向上划开一道巨口。 一具被消化大半的母狼尸体,蜷缩着出现在它胃袋里。连骨带皮,被山君囫囵一口吞食,甚至没有反抗的余地。 殷臣手腕微顿,又将刀尖朝上方继续捅去,在泥泞血肉里搅动片刻,从心脏侧方挖出了一枚黑漆漆的圆球异物。 紧接着,异变陡生,山风开始大肆呼啸,勾缠于草木间的云雾疯狂散开,盛夏烈日终于毫无遮挡地洒落在众人头顶,山里阴冷的温度重新向上攀升。 伥鬼们的身形迅速变得透明孱弱,眼瞧着随时有可能消失于无形之中。 宋葬看着指尖攒动的紫光,更加不敢靠近他家如风中枯木的老祖宗了。 他在内心吐槽着辟邪符箓的效果过于持久,悄悄向后退了一步,以免误伤:“祖母,现在可以说了吗?” “……” 老奶奶沉默片刻,从头顶取下自己质朴的发钗,扔进宋葬手里。 原本趋于透明的荆枝发钗,竟在与宋葬接触的瞬间化作实体,手感冰凉坚硬,饱含岁月的沧桑。 “不要相信男人,任何男人。” “你的家人,随时有可能不是你的家人。” “临朝人生而有罪,只能一脉单传,诅咒只传男不传女……咳咳。” 说到这里,她的喉咙形状忽然扭曲,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态向内塌陷,好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死死掐住气管,逼其迅速失声窒息。 但身为一只伥鬼,她本就不需要呼吸。 那股挤压的力气越来越大,苍老妇人佝偻的身体也在一点一点扭曲变形,她逐渐浑浊的眼底溢出些许青黑汁液,以及疯狂升腾的恐惧。 但她没有停止,继续用最后的声音嘶哑喊道:“所有多余的男丁,全都不该存在!所有家中独子,全都是赎罪的食粮!没人可以信任,不要相信男……” 【通关要求:掀开山村老者们极力掩藏的秘密(1/3)】 一声刺耳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陡然划破天际,掐灭了田家奶奶最后的气音。 宋葬大口大口喘着气,他想找出那无形的力量,可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向前挪动分毫,仿佛狠狠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厚墙之上,额头被撞得生疼。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魂体在空气中支离破碎、化作虚无,与山风一道烟消云散。 宋葬盯着空气,心情复杂地定定看了片刻,响着聒噪耳鸣的脑袋很快就倏然一静。 他乱七八糟的思绪迅速冷静收拢,几乎是迫不及待转向正事,开始认真这个含糊不清的【秘密】。 “不要信任男人,也包括宋家的男人吗?” 若有所思间,宋葬忽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殷臣怀里有股血腥与草药混合的怪异涩味。他剥了老虎的皮,还挖走了那颗承载着山君妖力的内丹。 漆黑内丹散发出危险有毒的气息,这似乎是它防误食的自保装置。 但他没有再去关心山君内丹的秘密,而是捏着宋葬的脸寒声问:“你额头怎么突然流血了?” 殷臣居然也没看出那无形力量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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