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将额头紧贴地面,恭敬地回答道:“回禀昭亲王殿下,四殿下与七殿下已在飞马驿备下盛宴,特来邀请殿下前往共饮。殿下说,昭亲王远道而来,游夏自当尽地主之谊。至于您所提出的条件,殿下保证,只要您亲临飞马驿,一切自然会有满意的答复。” “飞马驿?”薛凌云闻言,迅速走至沙盘前,细心观察地形。飞马驿正位于大盛大军前往万灵城的必经之路上,距离此地不过十里之遥。他心中不禁生疑,暗忖:难道杜凌霄拿不出那一千万两白银,因此想在飞马驿设下埋伏,诱骗叶长洲与我前去? 他转身围绕信使缓缓踱步,眼神锐利地审视着对方,冷声问道:“你家殿下究竟有何用意?莫非是想诱我们前去,好让我们落入陷阱?” 信使被薛凌云的气势所慑,身子一缩,连忙否认道:“小人不敢有丝毫欺瞒!飞马驿地势开阔,并无藏身之处。殿下确实在官道旁的明月亭设宴,以表诚意。若昭亲王有所顾虑,大可率领大军一同前往,我家殿下绝无半分不轨之心。” 薛凌云与叶长洲对视一眼,叶长洲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走一趟。” 担心杜凌霄有什么阴谋诡计,薛凌云命薛振宇率一万人马原地按兵不动,自己和叶长洲、叶仲卿率一万人马去飞马驿,赴杜凌霄之约。 第一次率大军榻上游夏人的领土,薛凌云心中百感交集,看着道路两旁的异乡景致,更是触目生情。多少次梦想踏上这片土地,父王、长姐、数十万薛家军儿郎几十年苦心孤诣,就是为的有朝一日来到这里,一雪前耻!他们没做到的,薛凌云代他们做到了,战乱了数十年的西南,或许就此平息硝烟。 叶仲卿说前两月率军涉水过河只行不到十里便身陷重围,那么这一路的景致都是他曾经看过的。叶长洲转头看着叶仲卿,见他眉头紧锁似乎有心事,便问道:“二皇兄,你还好么?” 叶仲卿没说话只是看着道路两旁的民房,一双眼睛藏着深深的忧虑。 叶长洲见他不说话,便也看着道路两旁,心想这游夏百姓难道与中原百姓有什么区别吗? 随着大军行进的声响渐起,周围的民房纷纷打开,游夏的百姓们纷纷涌出,他们似乎对这支军队毫无畏惧,男女老少皆好奇地伫立在路边,静静注视着大盛军队从官道上经过。 他们身着粗布麻衣,色彩斑驳,男子大多赤足而行,或是仅着草鞋,鞋底磨损得几乎露出脚趾。女子们虽略为讲究,但衣衫亦是补丁重重,裙摆随风轻摆,露出内里的破旧。 那一双双清澈的眼睛,望向大盛军队时,并无叶长洲预想的仇恨之色。似乎他们看待的不是自己国家的敌人,而只是路边陌生的过客。有的人脸上甚至还绽放出淳朴的笑容,如同山间的清泉,纯净而自然。 百姓们渐渐聚集到官道旁,好奇地观望着大盛军队的行军。叶长洲仔细观察着他们的面容,突然毛骨悚然,眼前的百姓竟然面目恐怖如鬼魅: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瘦得几乎可见骨骼,皮肤干瘪得裂纹纵横交错。 更可怕的是,许多人的脖颈都挂着硕大的肉球,那肉球肿胀得如同充了气的皮囊,涨得发亮,上面爬满褐色的血管。每当低头时,那巨大的肉球便显得格外突兀,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 这哪里是一群活人?明明是一群死了还没埋的行尸走肉! 叶长洲瞬间汗毛倒竖,脸色变得煞白如纸。若不是身后有一万大军作为依靠,他几乎要吓得抱头鼠窜。 薛凌云亦是惊得脸色青白,颤声问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些百姓们似乎浑然不觉自己的模样吓人,他们淳朴地笑着,热情地拿出水、果子等物,比着手势询问士兵们是否需要,脸上洋溢着真诚与善良,摇着手表示不要钱,那淳朴善良与可怖面貌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这可是与大盛有着深仇大恨的游夏人啊!他们怎么会对大盛士兵如此友好?他们又怎么会变成这样面目可怖的模样? 士兵们也好奇这些游夏人的模样,将那些百姓驱赶到路旁,不让他们靠近军队。叶长洲脸青嘴白勒住马,令大军停止前行,颤声问叶仲卿:“二皇兄,这、这是怎么回事?!” 叶仲卿似早就见惯不惊,看着路边百姓,满眼凄凉:“这就是我和湘楠隐瞒已久的秘密。” “什么?!”薛凌云和叶长洲同时大惊。
第230章 明月亭之约 只听叶仲卿缓缓道来:“薛家军奉命驻守流番洲,誓要夺回游夏人侵占已久的失地。众所周知,万灵州地不产盐,游夏人对流番洲以北的井盐垂涎已久,不惜发动战争,只为掠夺珍贵的井盐。但两国皇室的恩怨和较量,最终苦的却是百姓。游夏的骑兵掠夺来的盐,首要供给的是他们的王室与战马,百姓们因贫穷无法购买,只能以草木灰勉强提取微量的盐分。” 他目光落在道路两旁那些形容枯槁、如恶鬼般的百姓身上,眼中满是怜悯:“大盛建国前,杜振生统治整个流番洲,百姓尚能购到盐;大盛收回龙吟山北的失地后,游夏皇室能通过掠夺获得盐,但百姓们呢?谁来顾他们的死活?”他轻叹一声,转而对叶长洲凝重道:“看到他们脖子上的肉瘤了吗?那便是长期缺乏盐分导致的病变。许多人因此而丧命,可笑的是双方却为争夺地盘而打得死去活来,有谁管过百姓的死活?如果这片土地荒无人烟,争夺来又有何用?” 叶长洲心中悲痛,问道:“既然如此,杜振生为何不向大盛请求通商,以解百姓之苦?” “呵……”叶仲卿苦笑一声,道,“上位者,哪管百姓疾苦。对于他们而言,面子、尊严都比百姓的生死重要得多。” “那二皇兄你既然知道了,为何不奏请父皇停止战争?”叶长洲看着游夏百姓那一张张淳朴的笑脸,鼻头一酸。 叶仲卿看着那些可怜的百姓,眼眶微红:“十六弟,你太天真了。父皇与杜振生之间的恩怨已深,游夏骑兵更是他的心头大患。你认为他会因为游夏百姓的遭遇,便放弃仇恨?” 他转头看着薛凌云:“煜王和湘楠去年首次攻入这里,他们发现游夏百姓的悲惨处境,这些百姓并不仇恨大盛,甚至帮着你父王在抵抗杜振生。你父王大受震撼,心神不宁才被炮弹击中。回去后,你父王便命湘楠保守秘密,他们开始消极应付游夏人。游夏人渡江来抢夺盐场,只要不杀人,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什、什么?”薛凌云大惊,难以相信叶仲卿的话。 叶仲卿闭了眼,仰天叹道:“唉……我初来流番洲,不知你父王长姐为何如此消极,一心只想获胜,便率两万人马强攻龙吟关,一路打到万灵州,却不料身陷重围。那时,我才发现这秘密。”叶仲卿万分感慨,“后来湘楠来救我,我们在游夏百姓和大盛百姓的合力之下,才平安撤退……那一战后,我深受刺激,这两个月来都未再与游夏人交战。” 他又叹了一口气,睁眼看着双眼红红的薛凌云,苦笑道:“我与湘楠约定,各自保守这个秘密,以免影响到你和十六弟……” 薛凌云不禁苦笑,突然理解出征时在九军江上,叶仲卿那番没头没脑的话,竟然是指此事。原来,一切竟是如此可笑。长久以来所坚持的“正义”,不过是被当政者利用来巩固政权的手段而已。 “哪有什么正义……”薛凌云苦笑了一声,抬头茫然望着前方,眼神中满是凄凉。 那些游夏的百姓,他们并不仇恨大盛,真正让他们心生憎恶的,是杜振生那腐朽的穷兵黩武不顾他们的死活;同样,流番洲失地的百姓,他们怨恨的也只是他们那无能的朝廷。 叶长洲望着路边那些百姓,眼眶微红,心中似乎有了些明悟。他紧了紧马缰,深吸一口气,对薛凌云说道:“或许,杜振生的儿子们也曾目睹百姓的苦难,所以在杜振生和太子相继离世后,才果断撤兵吧……”他顿了顿,道,“景纯,真正的正义,其实就藏匿于这战火纷飞的背后,就隐藏在这些饱受苦难的百姓心中。” 说完,他猛地一挥马鞭,策马疾驰而去,果断下令:“全军听令,全速前进!” 大军迅速向飞马驿进发,很快便远远地看到了一片平坦的荒地。在那荒地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座破败的亭子,正是信使口中的明月亭。 杜振生的四子杜凌霄和七子杜沧澜,两人身披麻衣,头戴孝帽,静静地站在亭子外等候。他们身边只跟着七八个随从,远远望去,显得尤为凄凉落寞。 叶长洲距离那明月亭尚有数十丈远,杜凌霄、杜沧澜兄弟二人便率随从远远向叶长洲叩拜,口中大呼:“杜凌霄、杜沧澜恭迎大盛昭亲王殿下。” 叶长洲与薛凌云互视一眼,默契地下了马,留下大军原地驻守。二人孤身前往明月亭,去接受杜家兄弟的投降求和。叶仲卿则与大军一同留守,目送着那两人步入亭中,参与和谈与条约的签订。 看着远处亭中叶长洲受游夏人跪拜,叶仲卿心中百感交集,思绪万千。 长久以来,叶仲卿都自视为最适合继承太子之位的人选。在他看来,兄长叶伯崇平庸无能,而老五和老七则身负异族血统,十三虽崇拜自己,但年纪尚幼、胆识不足,而十六则更是可怜,无权无势宛如风中残烛,任人欺凌,只让叶仲卿深感同情;唯有自己,既立下赫赫军功,又深得叶政廷的宠爱,似乎太子之位唾手可得。 即便大盛建国之初便立叶伯崇为太子,叶仲卿也从未有过丝毫怨言,他总认为那不过是父皇和母后对叶伯崇的一种补偿。他坚信只要自己足够聪明,能够替父皇母后分忧解难,再加上叶伯崇那些愚蠢的嫉妒与陷害,太子之位终将属于自己。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致命一击。叶仲卿高估了自己在皇后心中的地位,更低估了叶伯崇与袁氏之间深厚的母子情谊。兵家常说骄兵必败,自己对于血脉亲情太过自信,如今也一败涂地。 “还是十六弟,你最清醒,也最大胆。”叶仲卿心中叹息。 眼见远处亭中双方似乎已经达成共识,正在签订条约,叶仲卿很羡慕也很欣赏叶长洲的果断决绝,苦涩一笑,自语道:“十六弟啊,我若能像你早早看清这所谓的血脉亲情,果断在南疆做个逍遥自在的王,又何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叶仲卿深恨自己过于墨守成规,不敢像叶长洲那样挣脱朝廷与军令的桎梏,果断地自立为王,让游夏人与自己签订盟约,唯自己马首是瞻,而非朝廷。 如今大势已难以扭转。待叶长洲收复东南失地,再加上北边庆安国的助力与南疆游夏人的支持,这大盛的天下,终将落入他手。 不久,明月亭的和谈落下帷幕。杜家兄弟命令亲兵将数十担白银抬到大军前,让叶仲卿亲自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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