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日夜不缀,勤勉于剑道。 丘寻越又扯了段襟带,粗鲁地用牙叼着带子,换只手绑剑。 他的情绪剧烈起伏着,狠声道:“你出一招,我若接不住,便输了。” 江逾白不置可否,横剑于前胸,一动不动。 丘寻越怕这厮如自己方才那般骤然出剑,便双目如炬,谨慎地盯着他。 然,下一刻,他便觉左剑袭来阵阵钝痛! 他后知后觉地低头,被肩上的伤口喷了满脸血。 ——我明明一直盯着他的,怎么会那般快? 他张开嘴,想扬声高喊,‘江逾白使诈,动用了灵力袭击他。’ 却在蹦射的血珠中,他看见了生锈的剑刃。 这次,没用真元,没用无妄,江逾白‘干净’地赢了他。 仅两三时辰,他的锐气被磋磨殆尽。 像是绽开的烟花,明明停亘长空十载,但月亮出来后,华光普照,这把烟花就要卷着灰屑回到地上。 丘寻越神情有几分恍惚,巨大的打击致使他无法浮于江上,身形微晃,竟是掉了下去。 看着最后一截紫金冠没入水面,江逾白沉吟瞬息,终是长臂一身,扯住丘寻越的肩,把他拽出水面。 上岸后,丘寻越咳出几口水,狼狈不堪,手杵地面,“你还真他妈是江白莲啊?为什么把我捞上来?” 江逾白抬脚踩在他手臂的齿痕上,眸色幽邃,逐字逐句道,“十年前,在北域派人来杀我的,是你还是你爹?” * 江少主首次出山,是在岑隐死后的第一个年头。 彼时,小江连灵剑都没有,揣了袋碎灵石,买了匹黑鬃马,带着桃木剑,拎了几壶竹叶青,叮咣乱响,鸡飞狗跳地上了路 他没多想,可能就是觉得修真界那么大,想去看看,说不定转两圈子,就能遇见自己那不小心‘死了的’外公。 途径中腹的时候,在断空涯顶遇见三五个修士欺负小姑娘,使劲地要把人往涯底扔。 毛孩子小江血气上头,当即挥剑制止。 说来有趣,那时,他还不是如今寡言淡泊的性子,甚至还残留着黎阳城‘白霸王’的气质。 修士们的境界与小江旗鼓相当,但招数过分狠辣,心眼歹毒。 他们看出小江心思纯澈,便拿小姑娘的命威胁他同大家一起下去。 小江知晓断空灵器冢诡谲危险,有浓郁的致幻迷雾,而且多鬼煞,多野兽… 可是,当看见女孩身上深浅不同的血迹,还是作死地点头同意了。 …… 他从迷雾里醒来后,拉扯着姑娘跑路,途种遇上一波狼,被狼群重重包围,堪称腹背受敌。 几轮搏动后,他有些力竭,狼王趁机扑向他的臂膀,可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来,定睛看去,原来是小姑娘帮他挡住了狼王的獠牙。 …… 到北域后的故事,整个归元山无不知晓。 小姑娘泪眼涟涟地问了他的姓名,并千叮万嘱叫他不要离开,务必在典客署等着,自己要带着父亲向他道谢。 但,夜间小江等来的却是十几位元婴修士的狙杀。 费力弄死全部杀手后,他的脊背被砍得血肉模糊。 回归元养伤时,他也曾想过,可能是人家父母怕他把嘴巴大,把千金小姐流落在外,被三五个男人拐卖的事情抖搂出去,失了名誉,于是下了狠心,杀他灭口。 可是……千金小姐是个男人。 再联想到几年来丘寻越对自己的处处针锋相对,江逾白只觉自己甚是可笑。 他用脚碾着丘寻越手腕,听着骨骼碎裂的声音,再度发问,“是你派的杀手吗?小月姑娘?” 闻言,丘寻越‘噗’地又呕出大口的血,笑道,“废人,你总算是明白这些年来我与你作对的理由了。”
第102章 渡厄城·四·成亲 ** 江逾白冷眼看他, 凛冽寒气攀覆俊脸,眉心紧皱,挤出巅连的山峦。 年幼时的善意被埋进泥污里, 恶意践踏。 他明明是救人的那个,结果, 非但没被感恩, 反而招来了杀身之祸。 昨日的小江不明白, 今时的江逾白明白了,却只觉好笑至极。 他用力地碾踩丘寻越的手臂, 道, “当初, 便该放任你去死。” 丘寻越强撑起身, 疼得直冒虚汗, 仍凶恶地瞪回去。 “是你自己硬要救我的,这他妈都怪你自己愚蠢啊!事到如今,要杀要剐都随你!” 此番冷言恶语一字不落地传到周遭看客耳里,人们嘁喳几许,差不多明白两人的恩怨,纷纷唏嘘感叹起来。 “啧啧, 真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活该打输,这种人怎配提剑!” “他死在救命恩人的剑下也算天道好轮回!” * “恩人?”丘寻越咳出大口的血水,似笑非笑, “江逾白,你算个屁的恩人。” 他抬臂,伸手往西指, 被血沫糊住的视线,拨开重重云雾, 越过迢迢千里,停驻在一座青楼门口。 高悬的鎏金楼牌上书‘巫山云雨殿’。 “我爹年少时仰慕你娘,二人曾结伴外出历练。在大泽山时,我爹种了迷情障毒。于是,被你娘就近丢到了永安郡的青楼。” 丘寻越耸耸肩,神色癫狂,“事情就是这般的巧,我娘是巫山殿的乐师。 那日她正好凑足了银子为自己赎身,却因眉眼间与你娘有几分相似,而遭天降横祸。” “她费力地生下我,遭尽苦楚,多年缠绵病榻,最后更是点了一把火,把自己烧得干净。徒留我孤身一人,北上寻亲。” “在典客署时,我没想杀人灭口,本只准备叫宫内杀手割掉你的舌头,再留下一笔钱,可偏偏…你说你叫江逾白。” “是归元山的江逾白,是岑书妍的儿子!” 江边两岸孤灯摇曳,明明灭灭,将丘寻越的脸映得惨白。 手臂逐渐麻木,神魂的扭曲牵扯着浑身经脉,丘寻越觉得自己快烂了,从驱壳一直烂到魂魄。 他不再说话了,而是躺回地面,开始安心地等着生命的流逝。 血月倒挂,光辉泻地。 江逾白匿在半红树荫下,脑子里的愤怒被混沌取代,一次又一次地,捋着事情始末。 良久,他回过神来,掏出怀中战帖,一簇火苗自指尖窜起,半晌,纸筏燃尽,散做袅袅烟灰。 他缓缓开口,宣布赢家对输家的最终审判: “我不会杀你,但是会废掉你用剑的手。” ——前者为了替我娘还债,后者是替我自己讨债。 语毕,仅在须臾间,他提起脚边的剑,对准丘寻越的手臂刺去。 这一剑万分狠厉,足以穿骨透肉,断筋绝脉。 江逾白随手把剑扔进江水,没立刻返回绻云楼,而是往侧方的集市走去。 他此刻心绪颇烦躁,迫切地想喝壶酒缓缓。 * “啊,白白赢了!” 黎纤抱着酒坛,桃花眼微眯,嘴角翘到飞起。 因隔着江岸,两人的对话,他听得稀里糊涂,只知白白比赢了,马上就会回来找他。 他跳下窗,跌坐回椅子上,耐心地等人。 谁知甫一落座,便见桌上的方糕酥饼杯盘狼藉,所剩无几。 顺着咀嚼吞咽的声音,黎纤茫然抬头,便见对面有个长发和尚。 他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和尚猛啜一口茶,手指窗外月,“来赏夜景,找乐子。” 黎纤木讷点头,伸出爪去掀余下酒坛的红封,却扑了个空。 “为什么抢我的东西?”黎纤不解。 他吐字含混,身体迟缓,行为傻里傻气,俨然是醉酒的模样。 玄芜掂了掂手中酒坛,严肃道:“不能喝了,万一喝到妖性暴露,会有麻烦。” 小醉鬼黎纤哪里听得进去,委屈道:“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玄芜眼见讲不了道理,便也无赖道,“酒不是你的,在我手里,就是我的。” 黎纤一拳头砸在桌上,低吼道,“这分明是我的。” 他边说,边扑过去抢酒坛,二人推搡间,黎纤忽地顿住,愣愣地道,“我们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 他挠挠头,几番冥想,迷糊地脱口,“在黎阳城,你们一大堆人把我围起来,冤枉我偷了岑阿婆家的三颗鸡蛋,还用铁镐打我。” 闻言,玄芜僵硬地后退两步,尴尬地摸摸鼻子,讪讪道:“古人常言七忆鱼,想不到你这鱼妖竟有如此好的记性。” 黎纤头脑昏沉,说话也混乱起来,“快把酒还我,不然就叫白白修理你们。” “这次他一定会相信我,不会再拿鞭子抽我。” 趁着玄芜愣神功夫,他一把抢回酒坛,扑腾到窗前,把半个身子探出去,扬声嚷道: “江白白,快回来!有人欺负我!” “江白白,我想你!” ** 这厢,黎纤嚷得热火朝天,那边,江逾白正在吞云吐雾。 他拐到巷口欲买两壶茶酒来喝。 谁知,贩酒的纸糊人被乍起的狂风吹碎了,白花花的纸屑洒满酒缸,惹得江逾白更烦。 本想回去,又被卖烟斗的神婆拦住,半骗半求地卖了他一只烟斗。 薄唇开合,吐出稀薄的烟雾,倒真叫人清爽痛快不少。 忽地,一只苍老如枯树皮的手拍了拍了他的肩膀,“小伙子……” 江逾白打断她,“阿婆,别说了,就这一只,我不再买了。” “不是…”神婆翻翻白眼,“你看绻云楼顶层那个男娃娃,是你家的吧?人家在喊你咧!” * 江逾白回来的时候,黎纤第二坛酒已喝掉大半,嘴唇漾着水渍,双眸已呈迷离状态。 他边拍黎纤的脸,边焦急地问,“谁欺负你了?可有受伤?” “没,跑了。”黎纤打了个酒嗝,喷了江逾白一脸梨花清甜。 江逾白无奈笑笑,用黑斗篷把他裹得严实,抱在怀里,运着踏云归,回来时定的客栈。 小醉鬼鱼一路高亢,时而吟着在永安郡学的曲子,时而讲起在折吾河打倒百只妖的战绩。 好不容易进了客栈,有阵森然煞气扑面而来,江逾白睨眼环顾一周,见小二跑堂皆贼眉鼠目,细细一听亦闻磨刀霍霍之声。 ——渡厄外城,十个客栈九个黑。 师父的话萦在耳边,江少主略扬眉,心道真叫自己遇上了。 此时,怀里的那位不省心,又开了口,“我在河里做大鱼的时候,它们都怕我!” 江逾白捂住他的嘴,向门外掠去。 “别让他逃了!”站在柜台后的老板娘,尖着嗓子命令道。 江逾白道,“放心,不跑,今晚还要住在此地。” 音落,只见年轻人衣诀翩跹,手中陡现三尺长剑,剑光熠熠流转,似上界一轮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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