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姑娘回家等着,待妹妹大婚过后,就纳她为妾。 谁知,姑娘不堪受辱,回到家中,就寻了把菜刀,抹了脖子,陈文他娘本就病重,知道这事后,气愤交加,没几日就去了。 没什么惊天阴谋,仅寥寥数语,便道尽两人的死因。 市井里小人物的命就是这般‘脆弱’,如蝼蚁一般,说死便死了。 而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说不定正毫不在意,懒洋洋地躺在某个美人的怀抱里喝花酒。 江逾白道,“陈文如何反应?” “没有反应。”丫鬟耸耸肩,讥笑道:“甚至还反过头来,安慰我们小姐,说什么天道如此,命运如此 ,叫我们小姐莫要伤心。” ****** 阵阵炮仗声过后,数朵烟花在天边炸开,复又碎成星屑流落人间。 新郎喜袍披身,在席见敬酒,笑容依旧如林中初见般儒雅随和,只是不见眸底柔光。 甚至于筹光交错间,红了眼。 丘寻越这厮靠着本家的雪山松狮纹,莫名其妙地成了宴上最贵重的宾客,被几位旁系捧上天,接连地恭维拍马屁。 待到上弦月爬至柳梢头,杯盘狼藉,宾客渐渐散去。 他得以脱身,七拐八绕,没入庭院深处。 于府邸最宏伟的楼阁顿足,蓦了一瞬,飞身而上。 重檐庑殿顶高耸入云,乌蒙云雾里早就站了两个人。 丘寻下意识地打了寒颤,这座屋顶是当初江逾白杀丘乙的地方,他站在上面,格外的不自在。 踱步到二人身边,他不确定道:“今晚我们能出去?” 江逾白俯瞰着下方,音色凉似霜:“能。” 浓重的黑笼罩天空,夜色无尽蔓延。 护院换了好几拨岗,这时,已有两三分疲惫松懈。 不知是哪扇门开了,传来‘吱呀’的响声,轻到堪堪压住蝉鸣雀吟。 下一瞬,本该洞房花烛,春宵一刻的新郎,却独立在风中。 单薄的身子形销骨立,喜服松垮,露出里面纯白的麻衣孝服。 画面突兀又滑稽。 他晃荡着走到主院边,如罗刹幽魂,僵硬地扯扯嘴角。 而后,他地掏出一张符篆,火折子燃起微弱的火苗,与手中符篆轻轻一触,随即均被抛入半空。 砰! 一声巨响过后,符篆炸裂,火星四溅,浑在风中,落在碧瓦朱甍上,飞进层楼叠榭里。 仅须臾之间,便势不可挡地喷薄与爆发。 清荷池塘的水快被抽干,却息不灭半丝火簇。 几处亭台楼宇转眼间荡为寒烟。 熊熊火光扑进江逾白的眸里,尖锐的喊叫声喧嚣而上,冲破夜色,刺进他的耳膜。 此刻,江逾白方才惊觉:这些火非寻常之物,是殷红色的。 殷红的红,且不惧水。 当是来自渡厄城的燎原火。 陈文一介凡夫俗子,如何取来燎原火? 火光覆盖了暗夜,扭曲了月亮。 一身红衣的女子发出绝望的质问声,几乎句句泣血。 最后,她发出凄厉的嘶吼,填充在流月城的所有角落。 待到残音散尽后,三人的意识不约而同地下沉。 沉入漫无边际的黑暗里。
第97章 过渡 *** 夜阑过半, 四野乌蒙。 百里长林唯余几声寒蝉凄吟。 城隍庙内燃着一簇篝火,火堆旁围坐两人,神态各异, 偶有交谈。 尤符边轻拍怀中熟睡的婴儿,边鬼鬼祟祟地用眼角余光去瞥对面之人。 和尚的脸被灼灼火光映衬得诡异妖冶, 连皮肤都透着冷。 没有活人气的冷。 仿佛被装进棺材里, 尚未来得及腐朽, 就蹦出来的死人。 尤符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个激灵,好半天才定下心神, 拿捏着语气开口问道, “大师确定江逾白那小子消失在此处吗?” 玄芜慵懒地靠着墙假寐, 闻言只略掀了眼皮, “你不信?” “呃...信, 我自是信的。” 尤符下意识地摇头,像是只被牵线的木偶。 他原本在竹林外守阵,因和尚躲开他的攻击,擅自闯进长林内而焦心担忧,却不曾想,约摸三刻钟后, 人家竟大摇大摆地折了回来。 还二话不说地,把他提来这间城隍庙。 庙宇周遭草衰木萎,水枯花蹙, 到处弥漫焦糊味,明显是高境修士比斗后的残迹。 除此,他还在惑心幻阵的旁边, 发现了啼哭不止的阿善。 自己满身的酒气,不想熏着娃娃, 便想叫和尚去抱。 他寻思着,和尚穿着特制的木兰僧衣,合该是伽蓝寺佛修,是心怀禅意,以怜悯行道,以慈悲济世的至善人。 谁知,玄芜竟冷哼一声,睬都不睬他。 无奈,他只能自个抱,所幸阿善到他怀里便沉沉入睡,剩得他哄。 * 火星噼里啪啦地响着,又是一阵长久的静默。 玄芜突然道:“你如今还未娶上媳妇?” “没,没遇见合适的。”尤符尴尬地直挠头,犹如被夫子训斥的小童,眸底甚至有几分无措。 “是不是没人瞧得上你。”玄芜直起身,整理袍角。 “平日里少喝些酒,早点娶个媳妇回家,” “不然老了后,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语毕,他又不搭理尤符了,靠在墙角休憩。 这边,尤符讷讷点头,又悠然顿住,回忆滚滚而至。 净水寒潭边,长者对弈;梧桐老树下,小童烹茶。 那日黎明,大师兄和二师兄去抓邪祟了,只剩下小师弟烫壶温杯,烧水煮沏,伺候师父与北域来的客人。 曦光逐渐被染上丝缕烟火味,乌金颓靡,夕暮倏忽而知。 尤符昨晚贪杯,如今开始抱着紫砂壶打瞌睡。 正熟睡之际,不知怎地,师父与丘姓老友突然起了争执,多番辩论不成,竟拔剑相向,大动干戈。 几声刀剑铿锵过后,客人气极怒极,掀翻棋盘,拂袖而去。 青玉石棋玲珑剔透,噼里啪啦掉了满地,有几颗骨碌到自己脚边。 尤符搓搓脸,擦净口水,端着罐弯腰捡棋子。 “师父,好了。”尤符扯起嘴角,摆出类似‘嬉笑’的模样。 以往无涯师兄做这副表情的时候,师父与大师兄就不会生气了,还会温柔地拍他的头。 嗯...很多年后,尤符才知道,有些东西是要看相貌的。 “你在傻笑什么?”师父疑惑道。 “啊,我..”尤符支吾着,嘴笨得要命,答不上半句话。 师父烦躁地捏捏眉心,“给我倒杯茶来。” 尤符拎起壶,哼哧着往瓷盅里倒水。 他睡得迷糊,做事也毛手毛脚,一杯茶洒出大半来,又被批得狗血淋头。 叫他耳朵起了一大层的茧子。 几杯浓茶灌入肺腑,师父平静下来,边逗弄怀里的小外孙;边开口教导他: “昨夜又下山眠酒宿醉了?” “嗯。”尤符点头,再次等着挨骂。 师父怒叹一口气,“小小的年岁便开始迷糊度日,以烟酒为伴,以后怎么娶媳妇?” 尤符盯着脚边的青苔,嘴巴里涌起苦味,嗫嚅道,“不娶,这辈子都不娶。” 师父问道:“你在嘀咕什么?” 尤符抬眼,偷摸瞥了下,师父怀中那名唤‘江逾白’的奶娃娃。 娃娃粉雕玉琢,瞳眸粲亮,身上带着股清列,似山涧幽谷里的竹香。 这...是岑师姐的孩子,和别人生的孩子。 “你盯他做什么?有病吗?我们小逾白能帮你娶媳妇?” 师父一声长喝,把他推回现实。 *** 尤符发狠地拍脑袋,搓眼睛,一动不动地,死命地打量对面的和尚。 太像了,除却皮囊与年岁,玄芜与他师父的神态如出一辙。 “咳...”玄芜不自在地咳两声,“看什么?” “你的学子在祸心幻境里生死未卜,你这做夫子的倒是有功夫发呆。” “若是他们两个死了,你不用负责的吗?” “不说别人,你大师兄就饶不了你。” 城隍庙内,和尚教训鸡崽子似得训斥地尤符。 庙外,惑心法阵的阵心处,有段气流正冉冉升腾。 气流疾速旋转,形成硕大的漩涡。 俄而,火芒乍现,精光崩溅,漩涡大开,幻境撕裂,阵内三人下饺子般地接连掉了出来。 江逾白抱住小饺子黎纤,把他紧紧地裹在怀里,生怕阵心的阴煞气割坏饺子皮,露出里面的果馅来。 堪堪站定后,江逾白立刻抬头望天,通过未来得及消散的漩涡,他看见了大火过后的种种凄景。 城主府华屋化秋墟,丹楹刻桷皆荡为尘屑,徒留满园枯骨,乌鸦哀鸣。 陈文满脸迷茫,满目呆滞,手脚僵硬地动作着,蹲在一处断壁残桓里翻找着什么,口中喃喃有词。 “丘棠,丘棠。” 常寿睡醒后,找出自己最体面的衣裳,夹起画轴,挂上笑脸,往主街的城主府邸方向行去... 江逾白闭了闭眼,皮肤仍残留着被燎原火灼烧的感觉。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见陈文,好生问问,燎原火种到底是谁给他的! 三人落地自是引起了不小的动静,尤符站起身,抱着阿善出来看。 尤夫子刚出门,撞上略有怔愣的几人,忙不迭地问:“怎么个个都像根木头似的?可有受伤?” 江逾白摇头,不言其他,只道要尽快些回去见陈文。 尤符应下,把孩子搁到黎纤怀里,叫他们三小孩先走,他准备进庙里带上和尚,把人弄回永安郡,叫他大师兄瞧瞧,再让他二师兄也过来。 无妄与奔雪的剑光转瞬而逝,尤符颠颠地跑到小庙门坎,正欲开口,却见庙里空空荡荡,哪有什么穿木兰僧衣的长发和尚。 要不是他眼尖,在火堆旁边瞧见了瞬移符的余烬,怕是...会以为方才只是做了个梦。 屋外风声呜咽,杨树晃荡三两下,柳枝飘摇,棉絮纷飞,洋洋洒洒地落在脚边。 白的刺眼,恰似师父出殡那日,漫山遍野的缟素。 *** 夜五鼓,梆子声档档作响,回荡在永安郡的每个角落。 临湖水榭里,飞檐上悬有两行流水随云灯,烛火明盈,将此间映得亮如白昼。 晏凛之与陈文并排而坐,略有疲态地靠着藤椅。 活人生魂离体后,如若七天不回,□□便会逐渐腐烂,化作白骨。 如今虽未至七天,但丘棠怨气深重,抽魂手法粗暴,伤了不少人的躯体。 他以己之真元,为三百活死人做阵,养护□□,着实要耗心费神。 江逾白抱臂坐在陈文与晏凛之对面,面无波澜地,把在惑心幻境中的所有见闻都讲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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