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初见,一方小桌,四目相对,他被那双顾盼生辉的美目勾了魂儿,夺了魄。 他陷在回忆的沼泽里,压根出不去,并不厌其烦地,把种种过去说给江逾白听。 夜三鼓时,江逾白打断他,用略带抱歉的语气问道,“丘小姐的未婚夫婿是怎样的人。” 这句话终于叫回了常寿的魂魄,只见他皱紧眉,鄙夷道,“是个不怎样的人。” “陈文是懦弱,迂腐,胸无大志的凡人,与丘棠丁点不相配。” “而且,他在乡下有个青梅竹马的相好,本来在丘棠和那姑娘间摇摆不定。” “...后来,那姑娘死了,他便和丘棠在一起了。” 常寿叹道,“天可怜见,我堂堂太和谷首席医修,竟能输给这样的人?” “死了?”江逾白道,“如何死的?” “自杀。”常寿耸耸肩,“大概是去了趟丘府看陈文和陈文他娘,回村后就死了。” “再后来,他娘也病死了。”常寿继续道,语气无甚悲喜,“陈文也挺倒霉,临近婚期,死了两个亲近的人,唯一好的,就是能娶到她。” 说到最后,他动静低了下去,如同呓语般,两片唇反复呢喃,“丘棠,明日我便不去捣乱了,我给自己下了迷药,后天一早才能睡醒,到时,再去给你送新婚礼物。” 语毕,常寿眼皮一沉,再无意识。 幻境外是暮夏时节,境内却临近仲秋,中腹地段已有几许凉薄。 江逾白把常寿送进了屋子,而后,他走到丘寻越面前,面无波澜地打量他。 “看我做什么?”丘寻越目龇欲裂,“我真元充沛,修为深厚,好的很,你是废人!你才是!” 江逾白抽了抽嘴角,常寿方才已说得足够清楚。 眼前又浮现.月余前丘寻越独自带着噬魂兽来南境,以及他在流月城时直奔清水池塘的种种古怪行踪。 略一思量,江逾白已心知肚明。
第95章 永安郡· **** “你想治病、想求医问药, 亦或是准备等死,皆与我无关。” 江逾白眸光泛寒,声音发沉, 一字一句犹如石落平湖,在水面激荡千层烟浪。 “但因你与丘棠的勾当, 使得三百余人生魂出窍, 命丧黄泉。” “……这些便都与我有关。” 夜四鼓, 月色黯淡,清风凝歇。 江逾白的话绕在丘寻越耳边, 引起阵阵回响。 丘寻越头一次没有像以往那般暴跳如雷, 张口怒骂。反而扯起靡丽的唇瓣, 笑了笑。 “与你有关?” “天下的恶事数之不尽、层出不穷, 难不成你都要管管?” “世道叵测, 这些人死了也是他们的命,关你屁事。” “你天生便有上乘的根骨灵脉,自然无需去操心进阶破障,但并不是人人都同你那般,行了天道大运。” 由于身体有损的缘故,丘寻越气息稍弱, 可气势反倒更盛。 他的脸上流露出轻蔑与疯狂,干脆一股脑地发泄了所有的不甘。 “我吃了禁药,几年间真元暴涨, 但也伤了神魂。” “所以,月余前,我便带了七只稀有的高阶噬魂兽, 前往南境,打算去归元山找常曲, 求他为我炼制补魂丹,可你却在黎阳城阴差阳错地杀死了所有噬魂兽!” “这次,我好不容易寻得丘前辈,与之达成协议:我将她带进陈府,帮其躲过优钵罗符文,索命夺魂;而她也答应带我寻渡厄城主,助我修补生魂。” “可是,江逾白!这也被你搅和了!” 丘寻越眼珠猩红,胸膛不断起伏,气息时断时续,“是,是!你的道清白干净,不染纤尘,我的道尸骨堆积,血流成河。” “但是,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别人没有你的天赐气运,就他娘的不能去找旁的法子了?” “你这废人管我做什么!” 他的谴责与质问,句句都掺着怨,浑着恨,如一根根箭矢,破雾穿云,以万钧之重,射在江逾白脚边。 黎纤撂下手中碗筷,三步并两步地,飞快横进两人中间,用纤薄的身体挡住江逾白。 黎纤这只大傻鱼,根本听不太懂丘寻越方才说的话,但他知道,那些话都带了浓郁的毒,一定会伤害到白白。 “呵呵,甚是有趣。”丘寻越陡然道,“想不到,江逾白这废人无论在哪里,都有你这个既不要脸也不要命的小蠢货赖护着!” “你闭嘴!”黎纤凶狠道,“白白很厉害,你才是废人。你才是!” 他气得眼尾通红,似是缀了抹绵胭,瞳孔中却迸现湛蓝的晕。 此刻,他粗喘着气,小身子不停地抖动,堪比炸毛的猫。 “黎纤。” 江逾白伸手搂住他的腰,把他揽进怀里。 安抚道:“我没事,还好好的。” 他没想到黎纤会冲过来,更没想到他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藏匿起心尖的那点不可告人的愉悦,江少主捞起他的鱼安置在身侧。 转而,冲着丘寻越道,“所以,你以为我如今体内所得的真元皆是凭借根骨运气。” “不然呢?”丘寻越嗤道,“难不成靠努力勤恳?” 江逾白没说话,他揽着黎纤,斜倚在海棠树边,慵懒地仰头望天。 横卧在天际的云,位置一动不动,唯有边角时而卷舒。漫天星芒映倾泻,直直射进幽邃诡谲,深不见底的墨眸里。 两盏茶后,江逾白悠悠道,“琼林大比,你下了战书给我,今日,我欲提前应战。” “我们比一场,不动用真元灵流,只比谁的剑快,谁的剑准。” “待那时,我若输了,你再开口讥讽也不迟。” “此话当真?”丘寻越道。 “当真。”江逾白回道 丘寻越言之凿凿,“若是抑制真元,单拼剑术,我定能赢你!” 江逾白耸肩,不欲再与他争辩。 能不能赢,向来不是靠能言善辩的嘴巴。 丘寻越又道:“那你我何时才能开始比?” 江逾白道:“你若是不介意此处是幻境,没有见证人与观赛席,我们大可以就地开始。” “不!”丘寻越扬声打断他,“我介意!我当然结义” “本公子要当着千万人的面赢你,要光明正大地杀你!” “咱们尽快离开这破阵法,早早地出去,以便于我早早地弄死你。” 江逾白挑挑眉:“既然如此,你明日便助我与黎纤潜进城主府邸,丘棠万般重视婚宴,说不定明日正是破阵的关键。” 丘寻越满心沉浸在可以把江逾白大卸八块的激动情绪中,竟想也不想地直接应承下来。 ***** 天色蒙蒙,临破晓不足两个时辰,江逾白熄灭炉火,洗净碗碟,领着黎纤,一同挤在医馆偏屋的小窄榻上。 两人呢喃低语几句后,大傻鱼便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明日要去丘府破阵,今晚合该休憩一小会儿,可江逾白躺在榻间,辗转片刻,仍旧毫无睡意。 耳边渐渐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侧过脸,便瞧见黎纤的睡颜。 “黎纤…” 江逾白伸指去戳黎纤的脸,戳出小小的浅坑。 他玩心大起,乐此不疲地戳了好几次。 大傻鱼睡得迷迷糊糊,不知梦见了什么事情,他展开蜷缩成团的身体,开始用力地摆臂蹬腿。 榻太窄,他来回扑腾着,江逾白差点被他那条小细腿踢到地上。 而且,他也在笑,眼眸弯弯,鸦睫轻颤,忽闪忽闪的。 再之后,江逾白看见,黎纤原本抿着唇瓣,略微张开,吐出... 吐出一个泡泡。 “!” 江逾白怔住,玉石般的手指顿在半空,甚至有一瞬,他还以为是自己把黎纤给戳破了。 结合方才种种,他反应过来:这鱼竟是在梦里游泳。 ——应当是梦到了在折吾河里,肆意又欢快的日子了吧。 寂静长夜里,江少主虚压在黎纤身上,目光熠熠地盯着他的脸,和他吹起的泡泡。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累了,黎纤不再扑腾,复又蜷缩起来,沉沉睡去。 见次,江逾白勾了勾嘴角,披上外袍,轻手蹑脚地踱出门,准备去清净清净。 ****** 流月城比不得永安郡熙攘,更比不得黎阳城繁闹。宵禁后,更是无比的冷清。 唯有长街两旁颗颗槐树,散发馥郁的香气。氤氲在江逾白鼻腔,冲淡他心尖的躁动,逐渐地趋于平和。 他踩在青石板路上,逆着月光前行,步履沉稳而缓慢。 脑子里时而闪过陈老头跪拜在地求他救命的凄景,时而浮现丘棠七窍流血,皮肤焦黑的残相。 倘若真如丘棠所言,陈文害了她满门亲人命丧于火海,自己又该当如何。 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丘府门口,正逢夜风乍起,槐花簌簌落下,在肩头与袍角盘旋翻飞。 霎时,忽闻得墙内有窸窣异响,江逾白敏锐地闪身,隐匿在府门石狮后,欲静观其变,见机行事。 少顷,墙内一人飞身而出,身姿高大,头戴斗笠,外罩披风,通身的黑,与夜色浑然一体。 江逾白谨慎地探出灵识,探测对方的修为境界,可是,却在触碰到对方识海时,被火灼般地缩了回来, 与此同时,他刚才那翻的所做作为,也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黑衣人回头望去,如鹰隼般锐利的视线,投射在他脸上,让人格外地不舒服。 江逾白既无法探到对方识海,显然说明这人的境界较自己更高,修为较自己更深。 黑衣人以命令的口吻道:“小鬼,立刻忘记你今天所见的一切。” 其人音色格外暗哑,听起来却无比熟悉! 江逾白犹如被定在原地,他试探道: “外...外公。” “哈哈哈。”黑衣人豪爽一笑,“想不到这般俊郎的年轻人,竟是个二傻子。” “我女儿尚是未出阁的小丫头,怎能生得了你?” 语毕,黑衣人足尖轻点,摧动踏云归,跃进无边的夜空, 踏云归一脉相承,身形能认错,身法总不会认错。 “外公。”江逾白定下心神,径直跟了上去。 掠过处处朱甍碧瓦,二人在城门口停下,黑衣人站在城门顶,俯视江逾白。 “踏云归此门绝学,我只传予过我二弟子一人,他修习许久,如今尚且磕磕绊绊,你却使得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小子,你到底是谁?又是从哪处偷学来的功夫?” “我...” 虽知晓此处是幻境,知晓眼前人是井中月,水中影。 江逾白仍旧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待薄唇阖动数次,最后却只干巴巴地问道: “您夜行来此地是为何故?” ——您不好好地待在南境,来流月城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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