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腿走的,就是拼不过天上飞的。 玄冰鸢的速度抵得过丘寻越的四翅雪羽鸟,有鹏程万里之效。 直至天蒙蒙亮时,这几人方才抵达流月小城。 恰逢小铺子摆早餐,黎纤死死地捂着眼睛,强迫自己不去看琳琅满目的小点心。 鱼儿心里默念千万遍:不吃,假的,办正事。 江逾白快要被他笑死,随意拉着他去寻个摊子,准备喂鱼。 想来是惑心幻阵启动前,曾被自己的灵流所干预的缘故,此处与实界几乎相同,市井人都能瞧见他们,连花草吃食也是实物。 晨曦初上,天边云霞融汇,原本的纯白被渡了层橙黄光,看起来就暖和。 江逾白找个卖既豆包泡馍,又卖米粉粘糕,南北皆适,酸甜皆宜的铺子。 跳了几盘黎纤喜欢的糕,又随意要了些果脯。便对黎纤交代道,“我去巷尾的铺子买碗甜豆乳。” 上次来流月城时,黎纤最爱喝李大婶家的豆乳,他不知大婶的铺子开了多少个年头,便准备去碰碰运气。 四方桌,三面环人,丘寻越坐在窄板凳上,浑身上下地不自在。 浑着腻香的炊烟呛进口鼻,方桌都是油腥,还有菜叶子和搜饭的味道,板凳没有靠背。 丘寻越觉得脑袋快要炸了。 本以为江逾白趁着江逾白不注意,自己便有机会逃遁,却没想到黎纤眼尖得很,且力气极大。 一路将他从百里长林,拽到流月城,半口气也不喘。 黎纤夹了个块山楂糕丢进嘴里,酸甜在口腔里弥漫,他欢快地翘翘脚,却不小心蹬到丘寻越的衣摆上。 丘寻越不悦地皱眉,“归元剑宗竟是这般没规矩,下人也能和主子坐在一起吃饭?” 闻言,黎纤一顿,眼底有茫然浮现,稍作思量后,伸手抽开丘寻越屁股下的凳子。 “你不想和我一起吃,就蹲着吃。” “你...”丘寻越被甩到地上,差点扭断脚,他咬牙切齿地,“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犹豫,应该手起剑落,砍死你。” 他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可黎纤压根不理睬他。 恶毒的话左耳听右耳出,大鱼闷头吃饭,找了跟竹管管戳进碗里,一边咕嘟咕嘟地喝芝麻糊,一边腾出手来剥松子,留给白白吃。 他此番云淡风轻的做派,与江逾白堪称一脉相承。 丘寻越心里更怒,“连江逾白身边的臭鱼烂虾都能……” “我不是臭鱼烂虾。” 黎纤心里默默地想,我是大鱼,与寻常鱼虾不同,能将..你这敢凶白白的疯狗一口吞食了。 “那你是什么?不就是个随侍!”丘寻越破口道。 “他不是随侍。”身后突然有人打断他,音色里浑着清晨的霜露。 “白白!” 见江逾白提着豆乳回来,黎纤‘大方’地把果仁推到他面前。 也留了三两粒,扔自己进碗里。 江逾白落座,很给面子地吃了两粒松子仁,而后便把豆浆掉进手边的空碗里。 白沫浮在表层,乳香四溢,黎纤贴着碗沿抿了一口,“好喝,甜。” “我要把糖饼和馍馍泡进去。” “白白来一碗吗?” “厄..我不饿,都归你吃。”江逾白委婉拒绝,下意识地用拇指抹掉他唇角挂着的白沫。 二人种种行为举动,均被丘寻越收进眼底。 他不蠢不傻的,自然看出点弯弯绕绕。 本以为的主仆关系,竟是郎情郎意。 愤懑被尴尬取代,丘寻越抽了抽嘴角,撑着腿坐回板凳上,背过身,不再说话。 黎纤的两腮被撑鼓,含混地夸哪块糕更香,哪块饼更酥。 这顿饭吃得痛快,直吃到晓雾初歇,摊子上的人陆续地离开,赶去上工。 摊主又蒸了锅豆沙包,掀开锅盖,率先端出一笼屉,撂到黎纤面前。 “嗯?” 见江逾白与黎纤不明所以,摊主解释道:“您几位给的生意...够我干小半月的,这屉豆沙包算我赠予小公子的!” 江逾白自是道谢,顺带打听下流月城近来有无大事发生。 摊主是个矮粗身材,憨厚热心的大哥,当即自来熟地坐下来,掰着手指头,跟几人侃侃而谈。 “这第一件大事啊,就是大上个月,我们这里过来个医修。年纪轻轻,医术奇佳,连丘小姐的巨蟒都敢治嘞!” “那之后,常医师便和丘小姐走得近了,他们俩一个医修,一个灵修,翩翩公子俏佳人,甚是相配。” “可你猜怎么着!这丘棠小姐没瞧上常寿医师,她竟看上了府中的下人。” “听说是她上月外出寻猎时救回来的穷书生,长得一般,寡弱的很啊!” “他们二人明日要成婚喽!真是可惜了常医师,他对丘小姐用情至深,听到婚讯后,日日借酒消愁。” 摊主兀自慨道,年轻人的风花雪月,总是有数不尽的遗憾。 听完后,江逾白有瞬息的讶然,一来觉得世事巧合,常寿竟爱慕丘棠;二来惊于他们只在林间走了一晚,而流月城已渡过月余。 略作思量,江逾白得出结论,此方时空皆由丘棠的意念而来,并且只由几个执念颇厚,记忆颇深的场景组成。 好歹与常寿算作半个忘年之交,江逾白问道,“不知常寿医师,如今身在何处?” “哎。” 摊主长叹,“他啊,昨个半夜,在我的摊上喝得烂醉,吵嚷着跟我说,今日要去把丘棠抢回来!”
第93章 永安郡·十一 *** 流月城城主属十方无相的旁支。 绕是多年前从北域分了出去, 本家听说城主闺女要成亲,也是从各城派了代表,封了大量的和璧隋珠做贺礼。 成箱的珠宝将本就富丽堂皇的大宅堆得跟九重天阙似的繁华。 大清早的, 府内忙得不像话,丫鬟们三三两两结着伴, 系红绸, 挂彩灯, 忙得应接不暇。 还额外支了台子,请了五六个戏班子, 轮流唱着, 说是得从今晨唱到明个深夜。 娇吟侬掉荡在大宅的各处, 顺着彩绘砖瓦的缝隙, 飘到小后门的窄巷子里。 窄巷子是城主府的腌臜处, 平日里都是倒夜香从此处出去,再不就是公子哥们召的娼妓自此处抬进去。 可此刻,这却站了位顶尊贵的人。 女子身姿娉婷,立在后门的石阶下,睨着眼看对侧的男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轮浅日跃出海面, 跨过千山重峦,冉冉升起。 明明是晨曦的暖光,带有千万缕的蓬勃朝气, 洒在年轻的医修的身上,却徒生了些许萧条哀戚。 常寿阴着脸,红着眼, 酒气从头延到尾,他哑着嗓子开口, “你...当真要成亲了?” 丘棠抱臂站在他面前,雪白的颈依旧昂着,语气倒难得地注入星点温柔,“对,明日入夜后,记得来喝喜酒。” “喝喜酒?”常寿被触到痛处,“你与他方才相识月余,尚还未了解他脾气秉性,竟要这般草率而为吗?” 他明明是委屈不甘的,可说出的话就跟学堂里,先生教训学子般的生硬严肃。 丘棠闻言面色略沉,自知道常寿心思后,她便有意疏之远之。 今日更不愿再出门与其纠缠,可奈何这轴脾气竟从昨个半夜直直站到东方泛白。 “这是我的事,无需由你多言。”丘棠的声音冷了下来。 冷得常寿心中颤,像是被灌进了几大桶的冰水。 他咬咬牙,心一横,猛地上前,攥住丘棠的手腕子,任柔夷被捏得发红,也不放手。 “丘棠!” “你不能同他在一起,他一介凡者,身体孱弱,寿命不过五六十年,还本就长你八九岁,能与你过几年日子?而且他穷苦出身,和你在一起哪有什么共同语言!” “我虽与他只见过寥寥数面,交谈也不过三五次,但私下跟踪打探过数次,我认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难道不怕他对你始乱终弃!” 常寿每说一句话,丘棠的脸色便怒上两分,待听他说到此处,更是气极。 她抽出手掌,高高挥起,毫不客气地打在常寿脸上,尚是年轻的面皮登时就出现了鲜红巴掌印。 不知喝酒的缘故,还是破罐子破摔了,常寿酒劲和疯劲都提了上来,他豁出去了,把声音拔高好几个调,“陈文非你良配,是小肚鸡肠,酸腐之人……” “你该属于我的!” 他们两人在这厢拉扯打骂,俱是怒极愤极,浑然没有察觉到,隐匿在窄巷角落里的气息。 炊烟散尽,晨雾稀薄,天边云叠风飒,呼啦地吹了两阵,卷落大片槐花柳絮,它们打着圈,落在两颗毛茸的脑袋上。 黎纤扒着泥墙,耳朵尖动了又动,将三丈外的所有声音都听了去,也跟着难过了几分。 江逾白贴在他身后,七分的注意力用来盯着丘棠常寿,剩下三分不自住地便黏着黎纤露出的瓷白后颈。 他的炽热呼吸喷出来,灼得黎纤发痒,先是伸手抓脖子,后侧头道,“白白,我很痒。” ——我很痒,你给我挠挠。 他楞兮兮的,说出的话也发糯,真像极了撒娇。 江逾白心头颤颤,扫落他头顶碎花细絮,道,“那我往后退一点。” 谁料,这半只脚没伸出去,那边就起了阵大动静。 丘棠见常寿如此的冥顽不灵,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将他踢在地上,扬起漫天尘土。 随后,‘砰’地一声带上门,任常寿怎样叫嚷也不为所动。 趁此时机,江逾白连忙上前将其拦下,虽在此地失掉九成真元,但拽住常寿倒是不成问题的。 “你做什么?”常寿死命挣扎,恨不得一口咬断江逾白的腕,“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阻碍我?” “听说常医修妙手回春,可使枯骨生肉,我慕名而来,是为求医问药。” 江逾白嘴上随便胡诌,手头却用劲拽他,将他往长寿医馆的方向拖拉。 江少主万万没想到,稀里糊涂只爱钱财的老医修,在年轻时竟是如此的执拗,深挚,甚至有玉石同烬的疯狂。 他好言相劝地耗费一上午时光,直到乌金上三竿,常寿体力衰竭时,方才把他弄出巷子。 江逾白猜测,在阵外的真实过去里,常寿必定闹腾了几天几宿,将满腔的真心砸成屑末,才肯罢休。 ***** 丘寻越被缚在一间小药铺的门口,身后是风雨飘摇的门,头顶是布满霉斑的幡。 身前是流月的主街之一,有川流不息的人群,熙熙攘攘。 他相貌与衣饰皆甚华丽,但凡哪个过路人见了他都得停下来,瞧上一瞧,品上一品。 ——我堂堂宗门少主,竟要把贩夫走卒,老妪小童当成猴子鹦鸟般观赏。 丘寻越气得牙根发痒,指骨捏得咯吱作响,忽见江逾白领着黎纤回来,登时站起身来,凤目倒竖,眉鬓飞横,“我还以为你这废人被人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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